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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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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诚和保安许久没有说话,一阵突来的电话声打破了寂静。
于是许诚接起电话。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平静地说道:“师父,疯兰英死了。”
然后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今日清晨,当看护打开疯兰英的病房门,沉重的寂静冲破了所有厚重的枷锁,那个蹲在病床上佝偻着的背影,今天早上却平平地躺在白色的床上,玻璃窗被推往一边,整个房间却纹丝不动。
窗户被敞开着,能听到外面的所有声音,窗户被敞开着,却听不见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疯兰英就像贴在铺面上的一块木板,看护将药物和饭菜端近,心中还有一丝庆幸,自己刚换到她这间房,没想到她如此的安静。
床头端正地摆放着一张小桌子,虽然是一张桌子,但是是从墙里砌出来的水泥板,水泥板被刷得很白,中间刷过一条粉红色的杠子,那是这间房里病人眼里唯一能见的彩色。
看护刚想把端着的盘子放在水泥板上,盘子却顺着看护的大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声尖叫。
尖叫声引来了走廊上巡查的医护人员,还有手里握着棒子的保安。
疯兰英惨白的脸就像卸掉了所有胭脂水粉,嘴角沾着白色的泡沫,她的目光就像很多个无眠的日夜一样紧盯着天花板。
死了。
她将所有衣物从身上脱下,整齐地摆放在脚的旁边,然后用被子轻轻地盖上。
似乎让人觉得,床的另一头,还睡着一个人。
她走的安详但不体面,她用自己的一身衣服摆出了一个人形,试图戏弄着走进她房间里的所有人。
但仅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所有医护人员便摇着头离开。
她摆出的人形,太平间收尸的人只是来了一场模糊的形容。
由于无法通知到她的家人,法医无法进行尸体解剖,至于死因,只能等后续。
线索再一次在一个疯子的死亡之后被掐断。
不过,严警官好像知道了些什么,有很多推断出来的猜测,他无法找到真凭实据来证明。疯兰英的死,无疑又让他更加确信了他的猜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结果,等疯兰英的尸检结果,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嫌疑人是谁,确切说是那些。
至少,前两起命案的嫌疑人已经八九不离十。
疯兰英的生命于今天早晨被人们发现冲破了枷锁,没有谁知道她的死带走了多少秘密,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人们圈在羊圈里,眉心之间竖着一道红杠,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死在面前的同类不知是加深了她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最终学会释然。
如果不是在平静的世界里闻到过血雨腥风,她又怎么会选择平躺在一张小床上了却残生。
风是带不走树叶的,除非树叶自己选择飘荡。
死亡是最接近生的地方,就像看不见光的瞎子,他不知道光明,于是黑暗就成了他的光明,追逐不会因为你看不见而停下,断开的勇气或许会被粘连,但是绝望的深渊除了腐烂的味道,和攀爬的血迹斑斑,坠入井底是最终的选择。
置之死地而后生,死了才能活。
这是一个肤浅的答案,在绝望里步入深井的人,是没有力气爬起来的。
即使有光愿意照进来,若隐若现的晃悠也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时隔第5日。
今早的太阳穿透天上厚重的云层,像撕开一层层破旧的皮,蓝色和白云架着太阳走了出来,远处的山顶,还是照在一片浓雾里,温度不够,树叶上的露珠,湿哒哒的泥土依旧还是不依不饶,瓦房里柴火烧出来的青烟,向北方拼命的跑,最终融进雾里,没有留下任何拖泥带水的印记。
精神病院终于联系上疯兰英的家人,人死在医院,精神病院要给家属一个交代,经过商讨,最终无法达成协商。
疯兰英家属的最低要求,从100万降到60万,但他们绝不允许法医对疯兰英开场破肚,死者的尊严就是保证身体的完整,这是疯兰英的家属想要为她极力争取的。
可以尊重死者的遗体,但精神病院最多赔偿10万。
疯兰英不管是以任何形式死在精神病院,精神病医院都脱不了关系,即使请来法医,她是自己吞安眠药,家属也会以精神病院管控为由,而索取他们想要的金额。
疯兰英的身体上没有任何外伤,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就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的解释就是吞了大量的安眠药。
而每天睡前的安定片都是护士送到床边亲眼看见她吞下,她又是如何骗过护士的眼,处心积虑的蓄谋着一场死亡之战。
人们都说她是疯子,没有意识的主导,而她又是如何处心积虑的谋划着死的呢。
这不得不让人想到另一个答案,或许有的时候她在装疯卖傻。
她又做给谁看呢?
或许她自己也疲倦了,选择了一条最不难走的路,但是是最需要勇气的选择。
她又做给谁看呢。严警官在心里琢磨着。
即使她有时真的病入膏肓,那上一次呢,英雄母亲死的那天晚上她是否看到了什么,那根荞麦棒子为何又会出现在她家呢,她说她没有杀人,是谁告诉她她杀了人呢……
严警官不得不将目标转移,也算不上转移,只是变成了着重怀疑。
和平夫妇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和平夫妇驾着他们的二手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马路上,挡风玻璃裂成一朵雪花的形状,雨刷器费力的清扫障碍,大雾天气能见度很低,和平小心翼翼地驾驶,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涂着烈焰红唇,挺直腰背,望向前方,嘴里时而骂骂咧咧,骂斑马线上路过的行人不知死活。
“闯过去呀你倒是。”女人瞪了和平一眼,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砸着嘴,不停的絮絮叨叨。
“斑马线行人通过的地方怎么闯。”和平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带有情绪。
“又没红绿灯,人看见车过来当然得让,除非他想死。”
女人的这句话好像触动了和平的某一个开关,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
转过头看向女人,他的目光里有几分杀气,语气变得格外冰冷:“死死死,死的还不够多吗,还想死多少。”
和平的话唬住了女人,她好像一下子变得温顺,像一只发情的小母猫,嘟囔着嘴说道:“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人家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女人示软,男人会变得不那么□□,和平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紧盯着前面的斑马线上,生怕一不小心会碾压什么东西而妨碍他们前进的路。
“以后少说点话。话多必失,你不懂吗。”和平认真阐述。斑马先生最后一个行人通过,和平启动车子缓缓向前。
“我知道了。”
“既然你辞了上一个工作,不如我们去外省发展吧。”和平冷不伶仃地说了一句,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斜坡处有一个红绿灯路口,上面挂满密密麻麻的监控录像,一不小心触碰某个底线就会被处以罚款,所以他行使得非常小心谨慎,为此错过了妻子的表情。
“我刚从外省回来,一时三刻不想回去。你说要在老家做生意,够养家糊口就行,这还没开始就提前变卦了不成。”语气中听不出任何不满,但是字里行间却充满了不满之意。
“谁知道发生那么多事,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和平在喉咙里偷偷叹了一口气,好像所有人都在为生计发愁。
“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再等等。”女人揪起胸前的一缕头发将分叉的一节扯开,仍向半开着的玻璃窗外。
“再等等……”和平停顿片刻,接着继续说道:“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等的话,警察就该找上门了。”
“那又怎样,我们又没有违法。”女人话说完,和平不可思议的望了她一眼,她那冷冷的表情让人叹为观止。
“疯兰英死了,你是她的看护,警察很快就会找到你。”女人分不清和平说这句话的意思。
“又不是我杀了她,她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女人的表情表现得像受了委屈,眉头微微紧蹙。
“警察的鼻子就像狗的一样灵敏,抓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都会将所有东西连接在一起。”和平看了一眼妻子,妻子的嚣张气焰总是会在一个瞬间达到膨胀,又会在下一个瞬间销声匿迹。
她的脸就像一本摆在风下的书,情绪会在瞬间切换,很多时候都让和平措手不及。
“如果现在出省,如果警察真的会传话,那会不会被视作是畏罪潜逃。”女人的情绪很平稳,她像一个罪犯在警察面前坦然自己的过错,欣然接受处罚结果,这般,才会表现出如此现世安稳的模样。
“警察只是问话,又不是问罪,又有何罪,何来的畏罪潜逃。”和平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虽然不起太大作用,但还是将湖面的波浪暂时压住。
“话虽如此,你不是说警察的鼻子就像狗的一样灵敏,蛛丝马迹会被他们连成千丝万缕的蜘蛛网,随便抽一根都会惊动织网的蜘蛛。”
“千丝万缕当中抽一根,运气不会那么差,一下子就会被命中。”
和平说完,女人挑了挑两只弯眉,只笑不作答。
但是她的心中还是惦记着和平说的去外省发展,她厌倦了每天要说普通话,对客人笑脸相迎,只要有人愿意出钱,全身都会被摸个遍,她厌倦了廉价香烟夹杂着口臭发出的一种大粪味,还要应承男人的需求夸赞他们是多么多么的厉害,违心的话说的太多,似乎已练就了她现在的本领,即使谎话连篇,也不曾面红耳赤。
和平是她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中的其中之一,他们在某一个瞬间达成了共识,再辛苦两年就回家做点小生意,过养家糊口的日子,可现如今,因为死了几个人,和平就想打退堂鼓,退到曾经的烟花柳巷,在那狭窄而黑暗的巷子里,连阳光都被宏伟而高大的建筑物挡在了外面,只剩廉价的烟草味,和女人们喷的廉价香水味,两者混在一起,即使下再大的雨,刮再大的风,都无法将那刺鼻的味道洗刮干净。
女人害怕那样的漩涡再次将自己卷入其中,若是如此,她可能就再也看不见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