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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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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朗,月光静谧。
幽静的卧室中有模糊的缠绵身影。
凑近了才能听见一些暧昧的声响。
呢喃低语夹杂在黏连水声之中,说话的人似是常常被不讲理地剥夺呼吸,发出的声音短促软糯。
“唔,姐姐,你手指好长。”
尾音带着勾人心的波浪号。
隰染想把她看得清楚些,头顶便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小夜灯。
暖黄光晕照着枕上,阮乔乔脸颊绯红,仿佛剧烈运动过,看着人的眸子乌黑水润。
隰染微微起身,似是想要离开。
阮乔乔红润的双唇立刻抿起,娇气得立刻就要哭出来。
伸着手要她抱:“姐姐,别丢下我呀~”
隰染侧枕着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还在晃动着,迷蒙的热梦残留些许幻影尚未褪去。
隰染低喘着坐起,定了定神,下床踩上柔软棉拖,拿起床头边的玻璃杯灌了口冷水。
落地窗外,晨光已然熹微。
这会儿,比她平时醒来的时间还要早一点。
隰染按开遮光自动窗帘,俯瞰日出前还被清冷寒气包裹着的寂静世界,好半晌心跳才平复下来。
握紧玻璃杯,隰染眸光闪烁,耳根的热意还是没有退却。
明知道不对。
还是忍不住回味。
直到落地窗玻璃上渐渐浮现出她的倒影,隰染才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咬牙自嘲地想。
阮乔乔总是这么瞎撩。
万一哪天把她撩得失了神智,真做出什么来。
阮乔乔自己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而已。
隰染放下玻璃杯去了浴室,出来后经过陈列室。
陈列室里用恒定的灯光和温度养着一柜一柜的珠宝,其中最显眼的中心位置,却放着一个简陋的纸风车。
隰染赤脚走过,习惯性地顺手拨弄了一下风车。
彩纸做的叶片吱扭扭地转动两下,底下挂着的小铃铛发出不再清脆的声音。
隰染看着它,眸色温柔,但也免不了有些遗憾。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刚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它可是很光鲜亮丽的。
甚至,是那段时间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那年她十四岁,被送到苏州的一间别院休养。
医生说她哭伤了身子,体虚气弱,不宜再留在伤心地。
十四岁的隰染冷冷地想。
全都是放狗屁。
她不在,隰家才更好乱成一锅粥。
父母留下的遗产,足够那群人如鬣狗一般你争我抢。
但她之所以愿意离开,只是因为,她也实在是不想再留在上海。
她需要一个躲藏之处,最好这个地方足够大,大到能盛得下她对父亲母亲的想念。
比起每个人都在不断地对她提起父母、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跟她一样想要父母回来的上海,没有人认识她的苏州,十分宽敞。
墨瓦白墙的院子,据说古时候是王侯的住处。
隰染住在其中,没什么感觉,只是对这里的管家有些欣赏——他够安静,像会隐身一样从不主动出现,出现时脸上只是带着疏离腼腆的笑。
隰染认为他很识相。
他只提供服务,并不干涉隰染,隰染自己打发自己的时间。
只花了一天,她就把偌大的院子逛熟了,不想出门的隰染无处可去,挖烂了几株名贵的兰花,又踩坏了一整个后院的药材,肆意地发泄着心中纠缠生长的暴戾。
最后使她感兴趣的,是一个捉迷藏的游戏。
这院子古朴自然,大约养出了什么古灵精怪的小动物。
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墙头、檐下,好几次隰染都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她,但转头去找,却只听见窸窸窣窣,从落叶间逃走的声音。
一开始她不在意。后来,她想抓住那个小动物,关在瓶子里当宠物,于是专心致志地寻找它的痕迹,其余花草也算逃过一劫。
直到半个月后,隰染才发现,原来那个沉默得令她欣赏的管家有言语障碍,无法说话。
她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半个月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她也成了半个哑巴。
本来,她也不在乎。
可是她想到,她最多只能躲避到十八岁。
她要回到那个战场,就不能真的变得不会讲话。
于是隰染试图逼着自己融入其他人的世界。
她下意识找跟自己同龄的人。
十几岁的小姑娘,吴言侬语,拖着婉转的尾音。
隰染从小在国外念书,上海都没待过几年,听不太懂她们的话,只能僵硬地回应。
这样聊着聊着,便很没意思。
而且,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竟然无一例外、不约而同地,没说几句便会问起她的父母。
隰染被戳中伤心事,从无端的愤怒到渐渐麻木。
后来甚至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挑战。
跟任何陌生人说话,不管对方说什么,只要对方嘴里出现“爸爸妈妈”,她就立刻转身就走。
这个挑战屡试不爽,几乎没有人能在隰染面前说话超过三句。
渐渐地,那一片的小姑娘都被隰染排挤了个遍。
剩下一些顽皮不服管的男孩儿,倒是不怎么爱跟她提起爸妈。
隰染跟他们学了石头砸鱼、弹弓打鸟、互相吐口水骂脏话。
但隰染很快也觉得没意思。
又脏,又蠢,又无趣。
她又开始不爱出门了。
一个人待着,仿佛比之前还要沉闷。
墨瓦白墙看得多了,世界也仿佛褪色成了黑白。
隰染在屋里独自看书,耳尖忽地动了动。
她抓起桌上弹弓飞快出门,对准后院的墙拉了一下。
石子投出,打出闷闷的声响,伴随着“啊”的一声清脆痛叫。
隰染走过去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茂密树叶掩映后的白墙上,一团嫩绿色的东西掉了下来。
摔在柔软的草堆上,接着四肢并用地爬起。
隰染走近了,也看清了。
那不是一个小精灵,也不是一只小动物。
是一个小孩。
穿着嫩绿色荷叶裙的小姑娘扎两个弯弯的小翘辫子,膝盖内扣跪坐在地上,正翻着手肘看被打痛的小臂。
那截小臂白白嫩嫩软乎乎的,可惜被石子打得一片红。
她瞪过来,双眸气哼哼,又带着些许心虚。
“你,你打人!”
小姑娘说话也带吴地口音,软绵绵的。
但隰染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已经能听明白了。
隰染眨眨眼,看着一身雪白穿着绿裙子的小孩。
心想真不怪她误会。
谁家好孩子天天打扮得像个小精灵,趴在人墙头偷看。
隰染走近了。
那小孩像是被她吓到,蜷在一起,双腿试图缩起来。
隰染给她把裙摆压下去,挡住不该露出来的地方。
“你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
小孩儿眼里的心虚蔓延扩大了。
她看了眼隰染手里的弹弓,转身想找个地方跑掉,但裙子被人摁住。
“我,看看啊。”
“看什么?”
“不看,不看了!”
隰染拿出仅有的耐心:“我问你,之前在看什么。”
小孩卡壳一下,低下头嘟嘟囔囔。
“看你,好看的。”
隰染愣住。
小孩飞快地爬起来,速度太猛还撞了隰染额头一下,接着晕头转向地掉头想跑。
隰染比她大几岁,手脚纤长,抓一个奶呼呼的小孩绰绰有余。
伸手就把人拎住,往屋子里带。
一边拎一边低声威胁:“你肯定是小精灵变的。快变回去,我要用玻璃瓶子把你关起来。”
“不要啊,不要,呜呜。”小孩手脚乱扑腾。
隰染把人摁在清凉的客厅坐好,管家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过一会儿,笑眯眯地捧上来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
小孩儿本来还瘪着嘴想哭呢,吃了几块西瓜之后,就忘记害怕了。
她含着嘴巴,吮着嘴里甜滋滋的糖水,骨碌碌的黑眼睛又盯着隰染。
过了会儿,又往隰染这里凑。
拿着西瓜在隰染眼前晃来晃去,晃到她看过来为止。
一旦接到隰染的目光,小孩立刻抓紧机会自我介绍。
“我叫阮乔乔,猫耳旁一个元的阮,小桥没有木头的乔,你叫什么呀。”
隰染心想这小孩儿语文还学得挺好。
她不想搭理,阮乔乔就像念经一样地在她旁边重复。
“我叫阮乔乔,猫耳旁……”
一边重复还要一边吸一口西瓜,可见念经的心思也不诚。
隰染被念得受不了,回答了一句。
阮乔乔还锲而不舍地问:“怎么写呀,怎么写呀。”
隰染上哪儿去给她找纸笔?又不好形容,便敷衍地闭上嘴。
阮乔乔放下西瓜,凉凉的手指捉住隰染的食指,去蘸了蘸瓷盘边缘凝结的冰露。
着急道:“写给我看吧!”
隰染深吸一口气。
被人这样捉着,她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头皮有些发麻,躯干某个地方有些莫名发软。
靠近胸腔,又靠近肚子。
像是吞了一个什么不该吞的东西进去,那东西在她血脉里面优哉游哉地游泳。
隰染只好在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阮乔乔看傻了。
她盯着那个水迹写的字半晌,哭哭着脸。
“好难的字,我不认识。”
隰染取笑她。
“你上的学太少了。”
阮乔乔不以为耻,扒拉着手指点点头。
“对呀,乔乔才十岁嘛。”
原来这个被她用弹弓打下来捉住的小精灵才十岁。
她比她大了足足四岁呢。
一时间,隰染也有了些歉意。
不该欺负小笨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