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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兰室遗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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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思缘为准备银枝儿的满月宴动用了近乎整个玉台的人手,留守兰室的仆婢不过寥寥数人。
玟红候于兰室门口,远远地便看见珠摇随侍挽夫人走近前来。夫人眉尖若蹙,眸似秋水,即便疲色尽显也别有清冷出尘的韵致。
真是美人啊……玟红在心底艳羡地感叹一声,忙起身迎上去扶着挽陈的手臂道:“夫人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挽陈眼睫轻抖,思及方才冶临冒犯的目光,难免烦躁。究竟做了两年侧妃,玉思缘虽未要求她学什么礼仪,但这两年来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间总是带了些夫人样子。
烦闷归烦闷,却还保持着一份矜贵轻声道:“有些累,回来小憩。”
珠摇和玟红才服侍她躺下,玟绮便匆匆进来,“嘭”地在屏风外跪下道:“禀夫人,西凉冶临冶行人求见。”
挽陈倚靠在床头,厌烦情绪一刹那达到顶峰。策风也好,玉无言也好,一个接一个已经应付得够多,怎么冶临也要凑这个热闹?
她蹙眉摆手吩咐:“不见。”
玟绮碎步小跑着出殿,不多时又进了来,委屈巴巴一副要哭的模样:“夫人,他说您若不见他,他便不走了。”
挽陈咬了咬后槽牙。三年不见,冶临的性子还是那么恶劣。她顿了片刻,掀开薄被重又换上来时的衣裙:“走,去打发了他。”
三个侍女垂首遵命,珠摇扶着她的手,玟红、玟绮则落半个身位紧随其后。
冶临看她出来,唇角向上微勾,妖艳无双的一张脸魅惑至极:“别来无恙,挽陈。”
美丽的皮囊总能轻易打消防备之心。挽陈心里一紧,知道这是他贯用的伎俩,他向来清楚如何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平复了因这张脸汹涌而上的澎湃心绪,恨意和不耐一齐袭上心间,她开口太冲自不必说:“冶行人有何贵干?”
冶临笑着回望她,轻佻道:“你还是没变啊,生起气来跟只炸毛的猫崽子似的。”
珠摇、玟红、玟绮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皆低着脑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消息。
“你来找我不会只为了叙旧罢?”挽陈冷脸道,“若为庆我女儿满月,那我真心感谢你,但若为些无聊的事……恕不奉陪。”
冶临笑容僵在脸上,显然不是他曾预料到的反应。他唇角翘起的弧度归于平缓,语调亦低落了些许:“你不必如此,我只想解释当初的误会,今后再不与你见面。”
挽陈平静地看着他。
“回西凉后我才得知父亲和季太傅家订了亲事,我抵死不从,他即以你的性命要挟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娶季家小姐。”
“所以?”这番说辞简直和策风一模一样啊,这些贵族公子维护自己所谓的“清名”的时候连话术都懒得改么?
挽陈讽笑。他们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至少策风还面有愧色和痛惜,而冶临则全然一副“看吧我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你不能怪我”的虚伪样子,令人作呕。
冶临一噎,自知聊不下去了,摇摇头苦笑道:“平恩郡主和我儿子差不多大的年纪,生得玉雪可爱,恭喜。”
说什么来什么,挽陈正待开口就见斜前方珠纱抱着银枝儿走来,同行的竟是西凉那位云和郡主。
冶临顺她的目光看过去,瞳孔霎时放大。
珠纱的步子既快又稳,赶到挽陈身边把孩子交给她。
挽陈轻拍银枝儿哄她入睡,朝秋若翡颔首示意:“郡主。”云和郡主这次满月宴代表西凉皇室的面子奉上厚礼,且她同她并无过节,没道理因为冶临冷落人家。
秋若翡眼眸一深,右手置于胸前行了个西凉礼:“若翡御下不严,惊扰夫人实为罪过,我这便带冶行人回去。”
挽陈再点点头:“有劳。”
秋若翡向挽陈微微倾身致意,转头剐冶临一眼,拖拽着把他拉走了。
挽陈目送二人离去松了口气,被珠摇姐妹和玟红玟绮簇拥着回到兰室。银枝儿将将入眠,挽陈也疲累不堪,把孩子交到珠纱手里。
谁知银枝儿刚一脱手竟又惊醒哇哇大哭,挽陈赶忙接过来哄,这次却怎么也哄不好了。她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再次压下心底的厌烦,命玟绮唤奶娘过来。
奶娘此时正在宴上吃酒,听闻小郡主饿得直哭,登时放下碗盏火急火燎往兰室赶。
挽陈倚在床头看奶娘喂银枝儿母乳——康乐王这样的出身,他的子女自然不需要生母喂养。
困意潮水一样涌来,沉入梦境之前挽陈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个仁爱的慈母,哪怕装出万分疼爱的模样,她骨子里还是讨厌小孩子的哭声,厌恶婴孩的诸多麻烦,尽管这个婴孩是她的亲生女儿。
再醒已是夕阳时分,橙红橙红的阳光温柔地照进殿内,天色没那么亮,自有温软静好之意。
奶娘早抱银枝儿去了南楼,珠摇、珠纱退居屏风外侍立,等候她苏醒。玟红玟绮仍留守殿外静待调遣。
挽陈恍惚地想一阵银枝儿,唤珠摇姐妹进来伺候。换衣裙的时候她问:“现在什么时辰?”
“回夫人,卯时三刻。”珠纱给她披上最外层的罗衣。
挽陈又问:“王爷还没回来么?”
“未曾。”
换好了衣服一主四仆往南楼的方向走过去,预备看看银枝儿如何,不想竟在路上碰见宫里来的人。
横舟虚叠的双手中间握一拂尘,那拂尘全身雪白无一根杂毛,墨玉手柄彰显内侍中无人可比的地位。他笑眯眯的:“杂家有礼了。”
他是静乐帝跟前的红人,跺跺脚内廷都要抖三抖,挽陈不敢怠慢,还礼道:“横舟大人客气。”
横舟右手向旁侧一伸,低头双手持谕诏的小太监立刻恭敬上前交予他。
一主四仆跪地听谕。
“太妃懿旨:前日病体之由不忍相见,今大愈,闻吾孙平恩郡主玉盈枝满月盛宴,心中挂念不已,着康乐王侧妃携女入宫,不得有误。”
挽陈接令起身,疑道:“现已卯时三刻,太妃这么晚还要见银枝儿?”
兴许是打点内廷笑习惯了,横舟不笑时嘴角也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挽夫人有所不知,太妃大病一场虽愈,身子骨却一日不如一日,在宫里卧床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长得多了。今日半下午起来,用过餐后听阿蔻姑姑说起平恩郡主的满月宴,一时心血来潮就要见见。”
太妃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挽陈腹诽,这都卯时了,等看完孩子再出来,不知要到几时呢。
饶是再怎么在心里编排太妃,挽陈表面仍保持好儿媳的顺从:“让太妃忧虑是为人子女的过错,我这就带银枝儿入宫,请大人稍等。”
横舟好脾气地笑道:“自然。”
大行令,西凉使臣院。
朱雀教盛行的时代大行令曾为官方主持修建的神庙之一,因而极度巍峨壮丽,供神职人员居住。和政帝临朝时朱雀教日渐衰微,神官四散,此处遂改为接待外国使臣的场所。
西凉使臣院前身乃大祭司居所,故规模宏大,容纳使臣团区区数百人不在话下。
使臣院呈“回”字型结构,中央一块占地颇大的白沙地,四周厢房环绕,内里结构一致,用具却各有特色。仅一条石子小路与外界相连,在保证私密的同时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秋若翡很喜欢大行令居间的布局,还特地询问过沈典客,得以知晓庭院设计者是策氏初代家主策渺。
现在她手持长鞭站在平沙地里,享受着西凉使臣来自四面八方的惊惧的视线,对策渺的那份崇敬更上一层楼。
可惜策渺的后人不尽人意。思及策芙拒绝她的提议时大义凛然的样子,她啧了一声,转变心情,抬眸好整以暇地望向前方衣衫褴褛的冶临,悠悠然笑出声来:“你可知错?”
冶临双臂平齐被绑在刑架上,身体血痕交错,皮开肉绽。他低垂着头了无生气,看不清那张由于饱受折磨而灰白的脸。
刑架是用阿檬和瞿赏用临时找来的两根木头搭成的,木刺细小且多,刮得人皮肉生疼。
秋若翡听不到冶临的回应脸色一变,指使瞿赏泼一盆冷水方让他转醒。
“你可知错?”她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已不像初次问那般闲适。
冶临颤抖着嘴唇道:“臣知错……”
秋若翡满意地轻笑,紧接着看似和气地问:“错在哪儿了,你说说呢。”
“臣不该……咳咳……”冶临挣扎道,尽力保持清醒,“不该用郡马迷惑郡主,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有。”秋若翡闻言微微敛笑。
冶临又咳了两声:“不该违背郡主命令……和康乐侧妃私自会面。”
秋若翡卷起鞭身,边走上前几步环视一圈,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拿鞭子头挑起他的下颚,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都看着你呢。你说若冶丞相听说你在东越给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会怎么惩罚你?”
“这”字拖得长长的,隐隐带了些俏皮的意味,随后得偿所愿地在冶临眼睛里看到了更深一层的恐惧,她哈哈大笑,把鞭子扔给阿檬。
“瞿赏,带冶临下去养伤,回大凉之前不许他出现在本郡主跟前,我周围要是发现他哪怕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