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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朝玉阶 (4) ...

  •   黄门当下栗栗然,好一通插秧顿首,刚要替易观澜告饶,却听得萧缙朗声大笑:“好个疏狂小郎子!狂恣之气竟更胜尔父。天下自称轻财者不知凡几,然敢正言不讳财之妙者,朕惟知你一人。只是此言既出,你难道不怕旁人道你重财薄情?”

      反观易观澜却是无谓的样子,揖手道:“世风皆逐华侈,服皆尚奢,饰皆越制,小民用度可堪王侯。富者以之自夸,贫者为之殚产。时务若此,人尽皆知。仆不过口言几句,便要被斥重财薄情,那恐怕天下无人不重财了!”

      此话更为僭越,简直是在明晃晃抨击时局世风日下。

      易观澜不过一介束发少年,就有此等胆魄,敢在新帝面前针砭时弊,好一通大放厥词。也不知是该夸他通身是胆,还是叹其浑不知死活了。

      萧缙闻言眼眸微眯,紧紧盯着她,此刻尽显驰骋疆场的凌然锋芒:“你方才道‘厚财难以均分,不均财可乱天下’,其理倒颇为玄妙,竟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小郎子能悟出来的。朕听闻易崇甚不看重你这大儿,近乎不管不问,然你表字却疾,这二字倒也能看出慈父心肠。”

      他登基不过月余,正是百废俱兴的当口,竟还有闲心去关注她们这一对易家遗孤,甚至对她的表字都了如指掌,怎让人不心生戒惧?

      易观澜闭口不谈易崇待她如何冷落,只道:“上有所不知,这‘却疾’的表字,实为仆自取的。仆自幼体弱,甚少出门。凡出门之日稍有风起,便迎风吐血。仆望有朝一日,能却了这顽疾,重得一副康健的身子,是以取字‘却疾’。上若不信,可问仆小妹。”

      易止怜先前被易观澜的狂放之言吓得心怀忐忑,担忧不已。只是不敢显在脸上,此时被点了名,又见璟帝并未计较,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轻点了点头,“大兄的表字是他在学堂上自取的,犹记夫子当时还赞了他呢。”

      萧缙凝视易观澜片刻,忽然眉眼间泠冽尽散,唔了声,转而道:“‘却疾’二字倒同那西汉冠军侯霍去病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大兄少年有颖悟,竟能取得这济楚表字。小娘子也上学堂念书吗?”

      易止怜赧然称是,“止怜因是家中唯一的女娘,家君疼我,便让兄长们去学堂也稍带上我,道是纵为女儿身,识得几字也是极好的。”

      萧缙说此言不错:“若朕来日得一爱女,不求她有那谢氏贞女的咏絮才,只愿她知书通礼,一生顺遂无忧。”

      萧缙膝下如今只有两位皇子,皆是他作王时娶的王妃所生。

      大皇子萧凌年十七,正是恣意志发的年纪,而二皇子萧冽不过十岁,据闻王妃因生他伤及根本,后血溃不治而亡。自她亡故以后萧缙便再未续弦,是以如今国母之位尚且空悬。

      他似是想到了伤心往事,复唏嘘长叹,朗声道:“兄傲然若霜,妹熙媚如春,今得见观,幸甚至哉!你二人双璧绝世,朕见了心生欢喜,却也怜你兄妹过早失怙,恐为尘滓所污。故欲赐你二人居于宣光殿,可好?”

      此言虽为商量口吻,可天子有令,谁敢推辞?

      二人虽未料到这见一面就成了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却也只能欣然应允,对萧缙一番称恩颂德之后,便任由黄门带到那宣光殿安置去了。

      那黄门待出了太极殿,方才唉地一声,抬手掖了掖脑门上的薄汗,嗔怪道:“奴知郎君年少聪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止得今上赞誉,便是我们这些旁观的瞧着也颇为惊奇。只是措辞也太过大胆了些!万幸今上宅心仁厚,不与计较,实在是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

      易观澜心知此次进宫,也不知要住上多久才能重得自由,短日内只怕是走不脱的。又见此人甚有脸面,对她二人也颇为维护,心生结交之意。

      复行一礼,朝他笑道:“某初生牛犊,实在莽撞了些,倒是愧当赞誉了。今日上赐居宣光殿,往后只怕某兄妹要多与中使照面,若行动有何不妥之处,还望中使指点一二。”

      黄门浸淫世故多年,哪能不知其话里的深意?

      当即点头称善,笑眯眯道:“郎君实在折煞奴了!若不嫌弃,只唤奴‘参商’便是。日后您和尊府女郎皆为宫中贵客,而奴为今上近侍,常在禁内走动,郎君和女郎若有需,便可使人去寻奴。”

      一段交情结交得水到渠成,彼此都很满意。易观澜想了想,询问道:“来时匆忙,未曾料到能在禁内安置。敢问参中使,可否容情让某兄妹回府一趟,带些器皿物具进宫?”

      参商大手一挥:“郎君与女郎是客,自当以礼相待,只把宣光殿当自家般摆布便是。便是那些王氏婢子,女郎也可择选一二贴心的带进宫使唤。奴回去便使人送一块令牌来,进出禁内可畅通无阻。”

      当真能进出宫城无所顾忌吗?

      恐怕未必。

      再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萧缙为何突然如此急迫地召她们进宫长住。而如今大方允她令牌,只怕是拿出个姿态来安抚人心。毕竟日后到底能不能出行自由,还不是萧缙的一句话。

      参商话毕,一路殷殷将二人送至宣光殿,又敲打了底下人几句,方才告退。

      易止怜伴在她身侧,望着参商的背影远去,喃喃道:“阿兄,今上真让人捉摸不透,到底为什么让我们住进宫里?不过看他未曾计较阿兄的冒犯之举,倒像是个仁君呢。”

      仁君?易观澜哈的一声轻笑,侧首瞥她:“若能杀了晁高,更为大仁。”

      一句话说得易止怜黯然。先前裕王未曾料到萧敏会如此爽快的禅让,谋反未半而中道告吹。萧缙称帝后瞧着往日兄弟情份,大方表示不计前嫌,裕王却无法忍受被素日瞧不上的弟弟一举蹦到了头上。复起兵,连同几个不服萧缙的诸侯王一道发难,结果被萧缙打得落花流水,命丧交州。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他亲信晁高的手笔,原是晁高瞧见风向不对,果断倒戈萧缙,泄密军机,出卖了裕王。裕王败亡他反倒有功,因此也逃过一劫,眼下倒是活得全须全尾,甚为滋润。

      “晁高奸竖小人如蚁附膻,好生趋炎附势!如今改投今上,他日若得重用,家仇岂不是再难报?”

      易观澜掖袖不语,半晌冷笑:“这獠子,朝秦暮楚,以为改旗易帜能保他无忧,却不知宵小之徒,难容于君子列,岂敢堪以重任。”

      继而转言吩咐,“今上赐居宣光殿,祸福难测,你我二人日后行事也谨慎些。为君者内敛外放,深沉不可测,需警醒以待,万不要轻率视之。”

      这话却是提点了,她二人先前在太极殿上的表现实在惹眼了些,毕竟甫进宫,前程尚且福祸难料,日后还是藏拙些为好。

      再环顾了下四周,易观澜不免苦笑——

      因为这宣光殿赐的实在引人深思。

      作为隔开中宫和北宫的主殿,共有前后两组宫院。前为式乾殿和显阳殿,后则是宣光殿和嘉福殿。

      四殿相重,本皆为皇子皇女住处。如今萧凌不日便要封为太子,已迁至东宫;而雍王萧冽眼下仍居于显阳殿,与她们住的宣光殿不过隔了一道永巷。

      也就是说,璟帝让她二人同皇子做了邻居,此等亲厚作态,简直不亚于把她们当成假子一般对待。

      再看这宣光殿,倒是造得精巧,处处白璧丹楹、金墀玉律,富贵直逼人眼。

      易止怜虽因她一句话想起血海深仇,终究年纪尚幼,在殿内巡游一圈,回头牵牵她的衣袖,眨眼问:“阿兄,我想住西阁临水的那间,你就住东室可好,这样我们离的也能近些。”

      易观澜垂眼看过去,许是生来六亲缘浅,天性凉薄,对于这血脉相连的妹妹,她实则并无太多的感情。至于诸多照拂,不过因她身负易家大郎的名头,尽其所能之责,虚情假意地支应周旋罢了。

      她就是个天生的惯骗,善于伪饰作态,精于欺世盗名。不管皮囊多么霁月光风,实则寡情薄意,谲诈多邪。

      毕竟连她的亲生母亲,对她的降生都深恶痛嫉,憎之欲死。

      易观澜淡淡笑了下,依旧是温言细语:“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虽为至亲兄妹,也当避嫌。我喜静,方才看了,东阁廊后有一小居甚为幽静,颇得我心,便决意住那里了。”

      易止怜瞪圆了眼,摇头摆手说不成,“东向为尊,阿兄为长,本应住得东室阔屋,岂可屈居于寮?”

      任她如何劝说,易观澜只打定了主意,毫不动摇。再劝便捂胸欲咳,弱声唤她小字:“丹虎,莫要闹了,同你阿兄也要计较那些繁文缛节吗?”

      易止怜无法,只得眼睁睁见易观澜住到了那小居。离她的住处有多远呢,大概是站在室内大喊十声阿兄,怕都听不到丝毫动静。

      还不止如此,飧食间有婢子送来食案,替她布菜时提心问道:“女郎,敢问易郎君可是不爱让下人近身?方才萱草欲伺候他栉沐,听说郎君面上虽笑,却婉拒了。倒让她惴惴了好一会,以为是哪里不妥当,惹了郎君不快,好像眼下还在哭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朝玉阶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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