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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往者不可谏 ...
翌日:
夏修远拉开窗帘,跟阳台上停着的一排红嘴鸥对上视线。
“怎么这里也有?!!”他大叫一声,又把窗帘关上了。
本来夏修远也和其他游客一样,对这些白身红喙的小东西挺有好感,甚至恨不得天天去喂。奈何住在滇池边,从早到晚都听见鸟叫吵个不停,去公园散步还有可能被鸟粪无差别攻击,真买了面包去喂它们又一口不吃——还好红嘴鸥不像澳洲的海鸥那么霸道,否则夏修远都不敢靠近海埂大坝了。
“这里冬天是这样的。”沈可臻刮完胡子,把剃须刀放回洗漱包里,出来擦防晒,“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
“看多了也就烦了。”夏修远随口道,伸手示意他防晒霜借自己用用。
“ 今天去哪? ”夏修远这几天忠实地扮演了一个挂件的角色:从不规划路线,偶尔提出质疑,总是跟着人走,并且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地端着相机狂拍。
“环湖自驾。”沈可臻自己擦完了,把防晒霜挤在夏修远伸出的手心上,转身去收拾包。
“想坐船不?”
猪槽船晃晃悠悠,离开了码头。为了平衡重量两人只能前后坐着,沈可臻看着夏修远后脖颈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被阳光晒得发红。
船头停着一只鸬鹚,高傲地扬着头,漆黑的羽毛反射着金属光泽。碧波万顷,粼粼水光投射在他们的身上,像跳动的浮世绘。湖水清澈无比,连湖底乱石都清晰可见。
夏修远伸手触摸水面。湖水像冰冷的绸缎,拽着他向后,又从他指缝中溜走。
冬季的泸沽湖一片死寂,没有海菜花,更没有别的生灵。四下寂静,只听见船桨入水的哗哗声,和远处的海鸥鸣叫。
湖心岛附近有几处泉眼,湖水清澈到几近透明。昨夜下过小雨,岸边泥泞。沈可臻下船时特意叮嘱夏修远小心,结果一转眼自己就陷进一大摊烂泥里。
沈可臻:……
夏修远哈哈大笑,趁机抓拍了好几张他运动鞋沉在泥里,怎么都拔不出来的囧样,接着才上前把他解救出来。
夏修远蹲在码头边帮他刷鞋,沈可臻在水里清理自己裤脚上的红泥,两人默默无言。
“冷吗?”夏修远最后问。
“不回去。好不容易到这了,回去又要半天。”沈可臻用餐巾纸吸袜子里的水,尽力拧干,夏修远把运动鞋递给他。沈可臻光脚踩在石板路上,拎着滴滴答答淌水的运动鞋和白袜,哭笑不得。
“算了,”他最后说,“去买个拖鞋对付下。”
夏修远背着包,脖子上挂着相机,沈可臻左手拎着他的运动鞋,右手牵着夏修远,脚上是商店里凑合买的夹拖,踢踢踏踏走着。两人在岛上手拉手乱逛,吃竹筒饭和汽锅鸡,又去了纪念品店。沈可臻买了一堆冰箱贴,打算回去当新年礼物送朋友,夏修远就在一边看着。
“有喜欢的不?挑一个我送你。”夏修远摇摇头,沈可臻于是付款,拎包走人。
下午自驾,把几个热门景点都走了一遍。走婚桥上人来人往,挂满了同心锁;女神湾水拍崖岸;情人滩游人稀少,红嘴鸥静静停着;泸源崖上经幡飘摇······
傍晚六点半,在回客栈的路上,两人将车停在观景台边,欣赏日落。红日渐渐沉入水面,伴随着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收敛,正式宣告了夜晚的降临。
夏修远依依不舍地放下相机。
“走吧。”沈可臻招呼他上车,驶向晚会地点。
两人到时还早,火堆边的位置大半空着,沈可臻便毫不客气地挑了最佳观景位,将带来的饮料放下。民宿老板从车里搬出保温箱,几人一起将里面串好的食材拿出摆好。
渐渐的旅客到齐了,大家加入其中,不一会儿篝火便生起来。湖边平静无风,火堆静静燃烧着,跃动着,撕破了漆黑如墨的夜色。
“去拿吃的。”沈可臻用手肘捣捣夏修远,后者正端着相机调试光圈,一脸专注。
“快走快走啦,等会回来再拍。”
夏修远放下相机,跟着他走向放食物的长桌,路上三三两两挽着手的情侣或是好友,都热情地冲他俩打招呼。沈可臻便也扯着他,一一回应。
夏修远:“你们e人实在是······”
回到篝火旁,他们俩边上坐着的是一对年轻情侣,男生忙着烤串,女生在一边拍照。两人很少有肢体接触,更多是眼神的交流。那女生倒是十分自来熟,大大方方地跟他们打招呼,还往他们那儿看了两眼。
“哇,你们怎么抢到这个彩椒牛肉串的,我刚刚去都没有诶。”
夏修远:“可能刚好遇到补货。”
“这个特别好吃。”女孩说,“真的,信我。”
沈可臻却借着跳动的火光,发现了他们盘子里没有的东西。
“小远?”他悄悄问,“要不要跟他们换两只虾吃?”
夏修远手上烤串动作没停:“可以啊,反正我们拿了挺多。”
于是沈可臻用两串彩椒牛肉跟他们换了两串虾,双方皆大欢喜,坐下来开始烧烤。
沈可臻时刻注意着夏修远,怕他会因为人太多不自在。夏修远今天似乎却心情不错,旁若无人地拿着串儿,轻轻哼着歌。油脂和腌料滴在火堆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快活声响,远处是其他人肆意的笑声。
两人快吃完的时候,民宿老板不知从哪搬出一个音响,拿着麦克风,开始指挥全场,跟着他的节奏跳摩梭族的传统舞蹈。
夏修远头都不抬,明显对手上的烤棉花糖更有兴趣,沈可臻起身,本想跟着跳一圈,又改变了注意。
夏修远:“怎么不去?我给你拍照。”
“没吃饱。”沈可臻胡诌,“等你的棉花糖。”
夏修远就把手里的串交给他,起身走了。
“诶诶诶干嘛去?”
夏修远:“给你再拿点啊。”
果然真诚永远是必杀技,沈可臻只能把他拽回来,用笑脸掩饰自己的心虚:“吃完这个刚好。”
夏修远眼神里充满不解和疑惑,乖乖在他边上坐下。
“然后我就说······我们这边的习俗是这样的。”一边,晚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主持人正试图撮合在场的某些单身人士。
“遇到了喜欢的人,就在晚会那天邀请她跳舞,在心上人的手心里轻挠三下。如果对方对你有意思,就会挠回来。那么,舞会散场之后,就可以手牵手回家了!”
底下传来一片起哄的欢呼声。
“所以!大家不妨趁着今晚,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对暗恋的人也好,对自己的对象也好,尽情表白一次吧!”
沈可臻:······
他快尴尬死了。
夏修远没有任何反应,低头看着手机,一边递给他一串烤好的棉花糖。沈可臻神游天外,顺手接了,甚至忘记要晾一会儿,就一口闷了。
“不烫吗?”夏修远余光看见,问他。
沈可臻上下牙被融化的棉花糖粘在一起,唔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篝火渐渐小下去,埋在灰烬里的土豆和红薯也熟了,去跳舞的人又陆陆续续回来,重新围坐在一块儿。
沈可臻看着他的侧脸。
“小远?”
就在这时,他们旁边,音响传来一声巨响。
“大家觉得今天的晚会怎么样!”
“好!!”几乎是所有人都一起疯狂大喊道。
沈可臻:······
夏修远疑惑地转过来:“你叫我?”
沈可臻在欢呼声里徒劳地张了张嘴:“······算了,没事。”
夏修远哦了一声,点点头,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
“怎么了?”沈可臻忙问,“要接电话?”
“太吵了。”夏修远跟他比划。“音响离得太近了。”
“走吧,”沈可臻当机立断,“咱们回去不?”
夏修远点点头,两人起身向外走去,沈可臻还跟老板隔空打了个招呼。
两人沿着来路慢慢走回停车场。月光温凉,沈可臻和他并肩,走在道路的内侧,越过夏修远头顶瞥见湖面景色。他们的手臂时常碰在一块儿,又随着行进的动作在下一秒分开。
过了一会,在他们的手又一次碰到时,沈可臻一把抓住了夏修远的手。而夏修远也自然地,轻轻回握了他。
一如那天在独克宗的月色下,只是这一次无人喝醉。
一次清醒的、筹划已久的行动。
晚上听到的故事还在两人脑海里回旋,趁着夜色,沈可臻轻轻地、像人们口耳相传的那样,在夏修远的手心挠了三下。
此时两人正经过一片观景台。夜晚刮起大风,从村镇吹向湖面。远处,层云密布,那轮弯月早已不知去向。
沈可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松开了手。夏修远快步走向湖边,他却头一次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小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我不知道……”沈可臻竟然难得地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很喜欢你。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我们一起旅游的这几天,我能够确认,我是真的喜欢你。夏修远,我想和你在一起。”
夏修远没有回头。他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背对着沈可臻,面对着群山、湖水、草地,没有出声。晚风掠过山巅,吹过湖面,他的外套终于也灌满了风,紧贴在身上像一面银色的旗帜。
沈可臻的嘴唇在颤抖,他努力控制自己把话尽量说得清楚完整。
“我……对不起,小远……只是我知道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这么多次,既没有正面回应,也没有正面拒绝,所以我想……不是,我是说,我觉得可能我们之间需要有人来挑明一下。”
山川默不作声。
“当然,表白只是表明心意,不是索取关系。所以我想,如果你确实不愿意,那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可以吗……”沈可臻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与无奈。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好似过了一个小时,又或许只是五六分钟,夏修远终于转过身向他走来。
“怎么了?”沈可臻此时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强行摆出笑脸问他,“湖边晚上太冷了吧,要不要早点回去。”
夏修远没有说话,在他面前站定。
“小远?”
他伸出手搭在沈可臻的肩膀上,接着,踮起脚,在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沈可臻:······
好像一场毁天灭地的海啸,好像十座火山突然爆发,好像一百只蝴蝶在他的胃里振翅。两人嘴唇相贴的触感、夏修远身上的皂香,还有他们接吻的事实,无一不令他战栗······
但实际上那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一触即分。沈可臻甚至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他抬起手来想要抱一下夏修远,或者只是摸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夏修远却轻巧地退了开来。
“走吧,晚上好冷。”
他的声音比夜晚的湖面还要寒冷,比对岸的群山还要平静。
夏修远不像拒绝更不像同意的吻,让他们之间本就复杂难言的关系更扑朔迷离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夏修远走得很快,沈可臻也没再敢去牵他。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直到上车都没再说话。夏修远还是坐在副驾,沈可臻想着要么放歌调节一下气氛吧,就连了车载音响,随机播放。
“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
Eason低沉伤感的声音在车中回荡,他方向盘一转,险些把车开到湖里去。
沈可臻:······
他切歌也不是,不切也不是,只能一脚油门踩下去,祈祷还是早点到民宿。
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夏修远疲惫地闭上眼睛,感觉事情不可控地从一端滑向了另一端。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不再象征解脱。爱又是什么利器,让一向大方的沈可臻变得吞吞吐吐,也让从来坚定的自己向往生命胜过死亡。
仿佛在火堆边呆久就不愿意起身了,见到光就不愿意松开了,他和漫长黑夜里的灯火擦肩而过太久太久,他突然不想安静地等待天亮了。
沈可臻像山,像满坑满谷的青松,骄傲地反射着阳光。
可是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或许有人可以,但那个人不能是他夏修远。
沈可臻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什么都不想说。夏修远没有把握保证坦白之后沈可臻依然爱他,或者说,还能接受他。所以这样就好了,他苦涩地想,就让我看起来像个钓鱼的渣男算了,至少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还能做朋友。
那个苦涩的,不合时宜的吻,是他能予以奉还的一切。
亲了,但没完全亲(对手指)
The Second Movemen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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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往者不可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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