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小师妹》斯谕

40、第 40 章

　　搅墨靠近一步，雾清就往后挪一点，不想被他触碰分毫。被雾清如此厌恶，搅墨也不恼，平静地像是焊在他脸上的安抚笑容一直对着雾清。

　　雾清退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时候雾清放任自己向后倒去，没有坠落悬崖的破空风声，没有被像刀子一样的风刮得疼，而是冷到沁入骨髓的一汪水。

　　昏暗的小山洞里，山洞里漂浮着会发光的莹白色的小圆点，正中间小小的一汪水，雾清跌落进来甚至淹不到腰，还缺了一个小口缓慢流逝，不知流去了何方，流了许久也不见得水有少过半分。

　　搅墨从雾清身后踩进水中，雪白衣摆沾湿了水变成半透明状，露出被衣衫掩盖的冰肌玉骨。

　　雾清被他从身后环抱，水腥气味混着清浅青草气味涌入鼻尖，雾清无法挣扎甚至没法生出抵抗的念头，像是一具玩偶一样被搅墨牵着手十指相扣，跟着他的动作抬手又落下。

　　“清清，”搅墨呢喃几句，将鬓边的发挽在耳后，依恋地蹭着雾清的脸，摩挲一阵后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脖颈，略微用了几分力强迫让她抬起头来：“我们回家了。”

　　“我们诞生于天地间第一捧水，被天道宠爱，我们双生双栖，我们合而为一。”

　　“我们本是天地间最为亲密的一对，可是你有些贪玩，总想着去外面。”

　　“不过没关系，”搅墨的手越收越紧，雾清喘不上来气，脸憋的通红，直到雾清眼角泛红渗出泪水他才松开手，着迷似的看着雾清受难的模样：“调皮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你最终只会回到我身边。”

　　搅墨说完这些话雾清也没有反应，他也像失去兴致一样没了动静，抱着雾清让她安静依偎在自己胸前。小山洞里起了雾，身下这一汪水冷的像要结冰一样，雾清的呼吸都带了白气，身边的也冷的像块冰。

　　雾清委屈极了，如果是师兄他们绝对不会让自己躺在冷水里，她明明最怕冷了……

　　在雾清抵不住寒冷昏睡过去后，一直没有动静的搅墨清醒过来，将雾清从水里抱了出来，踏出水潭，留下一串水印。

　　搅墨本以为这一次也会和以前一样，撕开时间与空间，找到间隙，将雾清好好安置，去到一个又一个全新却又有着同样宠爱着雾清的新世界，这次他被一柄剑拦了下来。

　　努力辨认，搅墨这才记起这是雾清用的那把有些丑有些旧的剑，如果是他给雾清找剑，一定不会送这种剑。

　　这柄剑正是求问，它仿佛知道了搅墨的想法，想不管不顾刺过去，却顾及着他怀里的雾清，只能气得原地打转，每每搅墨想破开时空的时候，它总会在一旁捣乱。

　　搅墨渐渐失了耐心，再这么耽搁下去会误了时辰，他又得去找其他子世界的同一条时间线上的雾清去替换掉，他能等，可雾清不能等。

　　再耽搁一阵子就是小雪了，雾清虽然怕冷，但是很期待每年的第一场雪，哪怕蜀山那个地方终年积雪。

　　搅墨眼看着要错过时辰打算硬闯的时候，这个常年昏暗的小山洞里出现了一缕光，不是被灵萤照亮而是一抹亮到刺目的金光。云雾间升起的金日一出现，搅墨就知道他失败了，天道察觉到了他那么久以来的小动作。

　　本是灵力充沛，养人精魄的暖阳，照耀到搅墨身上时出现了灼烧感，裸露在外的肌肤一被阳光照到就生出了黑色的鳞片，他只能抱着雾清一点点后退，退入了水中。

　　在搅墨和天道对峙的时候，雾清渐渐想起了被封存的过去。

　　她和搅墨是诞生于天地间第一捧水的双鱼，一黑一白，得天道赐名，她为雾清，他为搅墨。

　　待在水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又冷又无聊，这捧水就连天道也奈何不了，想种花都种不了。因为天道自己都不能理解，究竟是有了这个天地才有的天道，还是有了天道才诞生的这个天地。

　　天道就是一道缥缈的云，或者说是一道意识，没法和雾清玩，经常嫌弃雾清吵闹，把水潭游得哗啦哗啦响，嘴上说着更喜欢搅墨，可还是停留在雾清身边的多。

　　搅墨非常安静，经常待在一个小角落一待就是几十年上百年，只有雾清凑过去的时候他才会动弹两下，和雾清绕着圈嬉戏。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这个小山洞迎来了第一个访客，他身披皮甲，佩戴长剑，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来到水潭边。

　　男人用双手捧起水，低头喝了一口，手上沾染的血腥落入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腥味。

　　雾清看着男人蹲到水潭边，不仅不怕反而游了上去吐了个泡泡。这个泡泡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雾清背上的鱼鳍，一滴血落到了雾清身上，将纯白染上了颜色。

　　男人嘶哑着道了声抱歉，雾清听不懂，拍了拍尾巴又凑了上去，这次男人用擦干净的手点了点雾清的小脑袋，那股温热刺痛了雾清，她游回了搅墨身边，用脑袋顶着搅墨，试图驱散这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撞上石头，跳出水面又落下的钝痛不一样，它像是一根针，直直扎进了雾清心底，留下的余温虽然很快就被冰冷潭水驱散，可却让雾清念念不忘。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反正雾清在男人来的时候就凑上去，男人每一次来也会轻点她的脑袋，细软的鳞片抵挡不了那温热触感，每一次雾清都会被刺痛逃走，下一次又游过来让他点脑袋。

　　直到那一次，男人又来了，可却是踉跄着半扶着墙进来了，他坐在水潭边安静地等了一会，等到了雾清才开口叹道：“小鱼儿，我这最后一程有你陪我也不算孤单了，等会我爬远点死，免得脏了你的水。”

　　雾清不理解死亡，她并未经历过。

　　“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的，这里好像没什么吃的，有蚊子会掉进来吗？”

　　雾清没吃过虫子，如果是灵力汇聚而成的萤虫算的话，那她吃过。但她吃过花，有时候会有星星点点的花飘进来落在，很香但是有点苦。

　　“我真的好累。我三岁被父母遗弃，同年遇见了师傅，师门上下只有我最没用，我拼命修炼，却连一只两百年的狐妖都打不过，”男人咳了几口血，随意用手擦去，甩到了雾清所在的水面，自嘲道：“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甚至不敢向师门求助，生怕令他们面上无光。”

　　雾清吃到了男人的那滴血，她感知到了男人的彷徨不安，以及临死前的不甘，在一个念头间，雾清走出了水面。

　　男人说好了要爬远点死的，可还是躺在了水潭边闭上了眼，雾清缓步走到男人身边，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脸，满手滚烫，可雾清已经不会再被这温度灼伤了。

　　雾清跪坐在地上，抱住了男人的脑袋，就像抱着一个暖炉：“你没有没用，你身上好暖和。”

　　“我喜欢这么暖和的你。”

　　这滚烫的温度是因为伤口发炎导致的发热，男人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无神的双眸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他被黑发雪肤的女子抱着脑袋躺在了她的腿上，女子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可他已经听不清了。

　　“你会很厉害的，你不是没有用的，你以后一定会是最厉害的那个。”雾清由衷说道，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那么暖和，反正现在他最暖和就是最厉害的那个。

　　男子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心脏也不再跳动，也逐渐变得冰冷。

　　于是雾清发现了她成为了最暖和的那一个，她试着去温暖男子，却怎么也暖不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雾清看着双手抱着的男子渐渐腐烂，本来还能看出是个清俊容颜的男子，最后只剩一堆快散架的冰冷白骨。

　　雾清第一次走出了这个山洞，抱着那颗头骨，天道察觉出雾清的气息分出心思来看她，用云雾遮住了她的身子，气得吱哇乱叫，看见她手里的那颗头骨后就闭上了嘴。

　　“你知道怎么让他再变暖和吗？”雾清举起头骨给天道看，问它。

　　天道没有回答，而是带领着她去了人间，这里到处都是暖和的人，有很多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她渐渐忘了那颗头骨。一直到很多年后，她抱住了一个发着高热的孩子，她找到了那个遗忘多年的温度，最后那个孩子也变得冷冰冰，被埋入土中，雾清明白了什么叫死亡。

　　雾清带上了那颗头骨回到了山洞，将剩余的骨头收殓好，想把他带回人间好好安葬，临走前她看向了水潭，点了点搅墨所在的水面：“我要出去玩了，你好好睡吧，睡饱了就来找我。”

　　搅墨醒来后没有听到熟悉的拍打水面声，他动动尾巴四处游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雾清，他又游到水底去找，可这水潭就这么大，游了两圈都没找到。搅墨不死心，一圈又一圈的找着，执迷不悟地找，他再也没有安心睡过，累极了也只是停在原地一会儿，又接着找。

　　搅墨是只不太聪明的鱼，一个小水潭找了接近百年，终于在雾清记起他回来看望他的时候，他才得以见到心心念念的她。

　　雾清把搅墨捧在手心，轻点着他的脑袋，无奈笑道：“你怎么那么傻呀，我们可是双生双栖的，你顺着心底感应就能找到我了啊。”

　　搅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的温暖，就是雾清的手心。

　　雾清已经大变样了，但又好像没变，她依旧调皮爱闹，却也只对亲近的人笑闹。雾清和搅墨说起了人间的故事，人类真是有趣，明明没有多少寿数，却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无论是发动战争还是讨伐妖魔，输赢也好强弱也好，处在有利的一方就拼尽全力去扩张成长，处在弱势一方就蛰伏起来积攒实力，最后将你一击致命。

　　“人是不是很有趣，我也去当人玩玩好不好？”雾清这么说着，将双手没入水中，松开了并和的双手，将搅墨送还入水。搅墨听懂了自己又要被丢下，他不想再重复百年的孤独，急迫地往雾清手心游去，雾清只是轻轻拨开了他，就像抚去一片不足挂齿的尘埃。

　　雾清迎着光走去，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惊人的光亮，那是在这黑暗的小山洞里永远也见不到的东西。

　　搅墨急得跳出了水面，离了水的鱼只能在地上默默扑腾，激不起尘土的飞扬，只是平白让自己填了一道灰而已。

　　黑色鳞片褪去，在水底如轻纱般飘动的鱼尾化作人腿，他还学不会走路，只能在地上一点点蠕动爬行，他爬到雾清消失不见的那块地，趴在那无助地呜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