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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目标绩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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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剩下两人。
业文强看向张兴福,一脸愧疚:
“是我没有处理好,让你受累。我检讨。我当时太大意了,弄巧成拙,害得你丢了地税局长。今天郑重给你陪不是。怪我、怪我。是我一念之差,没有将事情及时报告给上面,造成被动,也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留下口实,铸成大错。痛定思痛。我们在车的问题上,考虑不周,留下诸多瑕疵。对不起你了,兴福。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事情到现在,你怎么样?还在为这事难过吗?”
张兴福神情暗淡:
“要说好过,那是假话。前段时间,我为这事恼火,反正就是不痛快。众人都认定我是当局的人了,末了,局长当不成,我是吃不上羊肉,反惹了一身腥臊。一个地税局长,差不多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让我沦为税务局的笑柄,背个‘欺世盗名’的罪名,全成笑料了。这事,你说是不是一个人、一辈子最大的失败?说起来令人崩溃。没想到,事情弄了我老张里外不是人。一把傲骨头的人,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我是成天成夜地睡不好觉。可事后想想,我想通了。咱是谁?咱是那种不服软的人。我不能低三下四。事情经历了,也让我不断反思,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现在好了。事情该过去就过去了。活到这个年纪,我得明白,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的理。但凡努力过,也就行了。到如今,我听天命、尽人事,不如顺其自然。”
说到这里,张兴福满是心酸。
面对面的两人之间,空气里多了伤感的味道。
伤感带着两个男人内心的柔软,如同一片云朵在风中轻轻飘落。
回忆上头,时间仿佛停滞了。两人沉浸在刻骨铭心的种种瞬间,一时难以自拔。事情过了多日,如果不是真正揭开曾经的那一页,谁也不想再次回顾伤痛。虽然他们已经为此努力,并做好了翻过那一页的诸多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心中还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或许,如果他们在彼时再做些努力,不会有今日。真正那样,现在,他们与失败的心痛之间,或许只有一线之隔。面对心痛的张兴福,业文强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大的办公室,多了两个唏嘘之人。
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两人的沉寂。
是董留成送张正德回来了。他的到来,打破了近乎近乎凝滞的空气。
董留成面前,两人抬起头。业文强率先转了话头:
“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们现在来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过我是没有思路。当务之急,是听听你的想法,把我们税务分局、所争取乡镇税务经费的这事,理一理,做实了,再不出毛病。”
张兴福瞟了一眼董留成,道: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肯干,一定有。再多的问题,办法总比问题多不是?思路不是没有,是先摆正各级领导们的想法,让他们知道我们有诚意。这事我刚才就讲了,得有个大前提。前提就看你能不能跟上面协调好。我的想法,是咱县局也没有专门的经费;江北也不能伸手跟你们要。既是这样,小猪吃小猪背、各家的孩子各家带。在乡镇多年,我们凭多年积攒的人脉、关系,不用你出面,交给我,我来跟乡镇争取。在我江北,应该能猴子嘴里拨椎栗——再难也要剋出来点(笔者注:猴子嘴里拨椎栗,当地方言。椎栗,一种猴子好吃的小坚果)。我这头再怎么难,一定能办法说动他们,从乡镇有限的金库里挤出点来,来保我们的绩效。以现在的财政体制,乡财乡管。各乡镇有自己的口袋装资金。要是能打通县一级的财政预算安排,让上面给各乡镇列支点税务经费,那我们就变被动为主动,争取经费就变得合法。有了合法开支,何愁绩效考核没前提?”
“你这想法好。”业文强兴奋了。仿佛拨云见日,压在心头多日的余虑,透出一阳光。他一时满面红光:
“是,只要是乡财政出税务经费,一切好办。”
说下这话,他转向董留成,道:
“要让乡财政给钱,咱们也不能无功不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不能光凭一张嘴要钱。那样的事情,咱们做不出来。不能雁过拨毛,平白无故咬上一嘴。咱们不空嘴说空话,拿实力说话。届时,董留成这些精兵强将们好好工作,带领弟兄们干好份内之事。只要做出成绩,人心都是肉长的,乡镇领导不会一毛不拨。江北有你俩搭档,何愁他们不出钱?我看这事是小马拴在大树上——稳叮当的。董留成,你科班出身,懂财政,知道财政的运行体制。你来说说,如果我们江北下一步要求把我们的税务经费纳入乡财政预算,怎么弄?”
“这个好办。”董留成道:
“乡财政预算好比我们准备花钱的钱袋子,得纳入财政编制,才有钱花。一旦乡人大审批过会,就能开支,进入下一年的财政预算。既是乡财乡管,那我们的考核指标,就能纳入乡镇盘子。办法是定一个考核基数,再来一个增长或者浮动比例,到时拨付、兑现。比如说,今年咱们的乡财政收入是四千六百万,按计划来,财政量入为出,乡政府的财政收长要保增长,必定要有来年的计划基数和增长。只要局长能去协调好县财政局,让乡财政多出‘税务经费’一项预算,我们就有了税务经费支出渠道。税务经费跟财政收入配比,定下来年的税务经费数额,这叫绝对数。跟乡政府签订目标责任书,保证税收增长比例,套下来,成了明年的增长比例,这叫相对数。绝对数加上相对数,税务经费就有了保证。只是税收增长比例,要我们去跟乡镇定。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能解释清楚局长的问题?”
“清楚了。”一问一答间,业文强意犹未尽。他看向张兴福:
“接下来,兴福,你跟我说说,你江北分局要搞绩效,我县税务局怎么支持你?我总不能站到在一旁,看着你搞,我来当这个甩手掌柜吧?”
张兴福原地坐着,一字一句,不容置否:
“只要你能给政策,我江北分局自然水到开沟。到时候,我不要你出一分钱,你只管坐看现成。这一点,我代表江北分局,不用征求别人意见,完全可以表态:你负责协调县政府和县财政局,给乡镇府税务经费预算;到了乡镇,税务经费能拿多少,你看我的造化。这个不用你操心。”
话到此处,业文强整个人站起身来。他怔怔地看向张兴福:
“那,税收保基数的提成,你的心理预期数额是多少?”
张兴福看了他一眼,嘴里轻轻吐了一句话:
“保基数的部分,我分文不取。”
“保底你不要?”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业文强站起身,直挺了身子。一旁坐着的董留成,也和业文强一样,睁大眼,看向张兴福,一脸惊讶。
“基数提成不要,那,你要什么呢?”
“我要超收分成。”
话从张兴福嘴里吐出,云淡风轻。两人最初没有听不明白,现在听明白了,是真真切切的“超收分成”。言者轻描淡写,可听者听来,多了份量。以至于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个‘超收分成’?”
张兴福身子往后一仰,哈哈大笑:
“我这个人心不厚。厚心耙耙烧不熟。绩效这事,多多益善,谁都不会跟钱有分,害怕多了钱烫手。但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如果两眼只盯着钱,只顾着我们背篓满,那不是君子所为。俗话说‘雨露均沾’,绩效这事情,如同老天下大雨,你得双边共赢,才能让乡、保长们心服口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绩效。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在考虑自己想得到的同时,你还得考虑人家各乡镇的诉求。这年头,大家都在等米下锅,你想着要人家的钱,人家也在张着嘴要粮。咱们不能输打赢要,只管自己吃饱,不管他人饿肚。跟乡、保长们谈绩效,我首先亮出自己的担当,跟他们保证为各乡镇完成上年既定任务。要是天年不好,经济景气,税收不能在上年的基础上略有增长,那我讲风格,分文不取;要是我出力、出汗,老天也开眼,让我完成上年基数,并且有增长,那我就要增长部分的小头,让他们拿大头。就就是我所谓的‘超收分支’。比如说,咱们上一年完成乡财政收入数是四千六百万,我干一年,争取完成个五千万;税收增长多收了四百万,那你乡镇给我来个百分之几的提成。至于百分之几,我让他们手摸良心,自己给。我是随心功德,愿意多给的,我不强求;不愿意少给的,我不多要。至多成之一,我心满意足。”
业文强和董留成再次对视过后,心里的担心上来了。两人少有地为张兴福的大胆,捏了把汗:
“你的‘超收分成’,要是能超收倒好,皆大欢喜;是要完不成呢?我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完不成呢?那岂不白辛苦一场,一年下来,分文没有?”
“这不是麻将桌上的小赌赌,一打动作二打快,输打赢要,图的是一人赢钱,三人掏腰包,最终赢者快、输者痛。我不是赌徒,拿绩效的这种大事,赌我手气。师出无名的事情,我不干。要干就干各方有利、双方都赢的事情。超收分成,我跟乡、保长们君子协定:万一完不成上年任务,咱们看来年。来年完不成,咱分文不取。”
“哦,你这么大包大揽,是要大包干吗?你真不要基数,只要‘超收分成’?”
业文强惊讶极了。他怔怔地看向张兴福,张兴福波澜不惊。
业文强心里,如同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暴。
风暴始料未及,来得迅猛。他成了暴风眼中的人。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运筹多日、完全拿不定主张的事情,会被张兴福来得如此简单、如此果断、如此直接,一语便将他困扰多时的种种阴霾,一扫而光。面前的张兴福,霸气侧漏。霸气背后,除了大气,更多的是自信。没有拖泥带水,更没有优柔寡断。业文强的种种担心,倾刻间被感染了。眼前的张兴福不愧是他看准了的人。除了务实,没有不切实际,甚至多了那么些豪气盈天。业文强的心头,是振奋的。他彻底地被张兴福的大气,所折服了。
“我要的是大包干。什么基数提成,太小儿科了。”张兴福点点头,再次道:
“如你所说,我的‘超收分成’,乍一看,是有风险。要是换作别人,恐怕会说成是贼头上取帽——打尖。可我手中有粮、心不慌。绩效这种事情,我琢磨它几十年了,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我不逞一时之勇。很多时候,我在想,要是有一天能上绩效,要干,一定干个大的。话说回来,我不是信口雌黄。不信,你们看看咱们现在什么形势!”
说到这儿,张兴福快速起身,站到了办公室正中的一幅巨大的《乡镇税收收入示意图》前。
两人的眼光,跟随张兴福看到了江北管辖的两乡一镇,税收增长从过去到现在,一道道柱形样的数字,一年高过一年,如同火助风势,拼命地向上窜。
手指地图,张兴福道:
“你们抬头看看咱江北的税收增长,多年来全是箭头向上,有增无减。为此,县城分局有人曾经写过一幅对子,说咱们江海是火炮之乡、云烟之乡、鱼米之乡。近多年的的火炮经济,是一个‘鞭炮声声辞旧岁’、‘税收年年祝增长’,要我写,我会写成‘江海经济日日好,国家税收年年增。’大环境让我说话有底气。要是没有这点底气,我老张不敢你面前,拍胸脯。跟乡、保长们打交道,我言出必行。你文强如何跟县领导、县财政局谈事情我不知道,可我在我们基层、在乡下,但凡要跟乡、保长们打交道,你得打开天窗说亮话,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复杂的事情简单办,明处的鬼不害人。利弊得失,一目了然。乡、保长们会算自己的账。税收和当地财政一挂钩,大家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全部绑死。要是天年不利,老天不给我的,也没有众人的,咱们大事讲风格,分文不取。那种旱涝保收的小九九,我不打来。要是一个人眼里只有小算盘,你就是抱着它睡,也算不清老天的大账。我要就跟乡镇算大账。大账下来,我拿小钱,他们拿大钱头,保准谁都一百个乐意。比如我只要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归他们,这种事情,谁不愿意谁傻子。所以我敢说,我的‘超收分成’,只会成,不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