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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满腹的埋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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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衍听得心烦,偏头看他苍白脸色,纵是满腹的埋怨只化作一声逸出唇畔的叹息。
好麻烦。
不是便宜徒弟,又这么麻烦,他就应当找家农户把人托在那里。殷笑山现在脑袋被药糊住了,只要挑拨几句,他就能逃离这个世界。
三千芥子很棘手,恐怕是要在这千千万万个世界里徘徊体验一番,才能晓得怎么出去。元衍没想着多盘桓于此,时间对神仙来说虽是如星河一般无穷,但是他还有事要做,自然要珍惜些,速战速决的好。
话虽是如此……
元衍闭了闭眼睛,将人放在一棵树下靠好。脑海中又回想起一个画面来,大概是个少年的身形,背对着太阳,教人看不清楚面貌。
那少年大概是笑着,连声音也是带着笑意。
“你太心软啦。”
元衍晃了晃神,将柴火架好烧起来。哪里是心软呢,当过神仙,又被打落下云端,才晓得一颗真心的珍贵。
玉衡待他好,十几年的情谊,不告而别很简单,却也是最伤人的。即使是这漂亮废物因为容貌不再而不告而别,他也直到如今还在介怀。
再次重逢还知道换个名字。
元衍在火堆边坐着,将湿掉的衣服脱下晾着,身上仅着单衣,再去脱珩生的衣服,这人一别几年,连身姿都要挺拔些,肤色苍白,肌肤触感湿冷。
元衍将他衣服晾好,自己习武多年,单衣早就干了,至于珩生,大抵是受伤了,又加上落水,整个人瑟瑟发抖。
元衍叹了口气,索性也要脱衣服处理伤口,便将人按在自己肩膀,湿冷的长发蛇一般贴在尖头,散发出暗香。
令他出神了一瞬,想起那年打算出门时珩生几大箱子的衣服熏香。剥去衣服时,他神色一怔。
苍白的躯体上,横亘着陈年旧伤,枝影横斜,唯独胸口处一团胎记,颜色浅淡。元衍下意识将指尖贴在那里,皮肉之下心脏跳动。
传闻说情孽深的人再轮回时,身上会有些关于前世恋人的印记,就好似一种提示,好叫那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当时元衍就在想,要是什么泪痣之类的倒是好说,若是衣服之下的地方,倒也不好见人就掀开衣服,挤眉弄眼地问别人是不是熟悉得很。
是熟悉得很。
怎么能不熟悉呢?
消瘦的青年在他怀中,拥有着整个世界最大的野望,是他所希冀的出口。光刃是他拿着的,刃尖也是他调整角度正对着后背心脏处的。
唯有那狠狠一下,是青年自己触发的。无数个不能成眠的夜里,元衍问自己,一定要出去吗,一定要……抬手吗?
手掌摊开又合拢仿佛又看见了红艳艳的血。他刺向他,他倒在他怀里,不断收紧的怀抱。
不过是前世而已……就连他自己也调侃过,什么前世因果,简直就是个笑话一样,充满了一堪就破的矛盾,立也立不住。倘若是前世珩生死在他怀里的时候,有人问他要不要来世情缘,他都会嗤之以鼻。
可笑得很,今生尚不能圆满,来世……来世也不过是个笑话。可便宜徒弟不这么想,于是胸口心脏处,覆盖了一团不详的阴影。
来世里他是个漂亮废物,有钱得很,幸福快乐似乎也可以来得轻易,就算是如此,见到他后还是要和他一起出去吃苦头,坠崖毁容,一步步爬起来,戴上面具,用另一个身份来接近他。
他和那个消瘦的青年相似吗?他们长得不同,性格也不同,唯独是对元衍,甘愿藏起来所有的不甘和落魄。
真是愚蠢。元衍视野模糊,抬手抹去水渍。
珩生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元衍的大腿上,而元衍则靠着树干,就连一向爱不释手的宝剑此时也只有躺地上的命。
珩生:“……”
有些怪。
他浑身都疼,嘴角却往上翘,原因无他,这次他把元衍保护得很好。这样想着,心中很是惬意自得,到底是不一样,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哭哭唧唧的漂亮废物啦。
元衍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他呼吸一窒,转瞬淡淡道:“醒了?”
对方还很是乖巧地点点头。
有点……遭不住。
元衍笑了笑:“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看日头已是中午了,还要回去呢。”
珩生自是同意的,只是他的伤势太重,还需要元衍搀扶。面具早就遗失在水里,元衍还很是贴心地给他用手梳散刘海,遮掩了伤痕。只是衣衫皱巴巴的,倒也是没有办法了。
元衍还怕他觉得有损形象。两人分别了几年,玉衡时他臭美,珩生时又很精致,完全落实了元衍眼中美丽废物的事实。元衍想起上个世界的珩生,觉得这两个壳子里装的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难道是传闻有谬?
但元衍又是知晓的,不可能,这人很明显就是便宜徒弟。想起上个世界过往,总觉得他这般也挺好的。诸多念想不过是一瞬,他看身边的珩生,正傻乐着呢。
像个大傻子。
珩生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着他了,道:“怎么了,不走么?”
两人走了一段路,遇上牛车,经人捎带着进城了。那人见他俩衣着不俗,还道:“是不是遇上匪徒了,难为这小娘子……”
珩生闻言又往元衍那里贴了贴,也不说话,亮晶晶的眼眸将人看着,很是甜蜜,颇有些恩爱小夫妻的意味。
元衍否定的话在口中咽下去,只得含糊应了一声:“……是。”
果然是前世的冤家。
两人回了珩生的住处。当夜元衍已经睡下,珩生却忽然抱着枕头坐起身来,目光炯炯有神。灯烛已灭,窗口透来一束清浅的月光。
元衍眉眼舒展,睡颜也是十分好看。珩生咬着指甲,一旁小几上扣着新打的黄金面具,上头还零星缀了宝石,色泽澄澈,泛着幽光。他终于在愉悦里回过神。
元衍好奇怪。
为何如此迁就自己。不论是路上车夫的调侃,还是这副更显招摇的面具,他虽然心里不是如他一般想,却往往暗合他的心思,多了几句偏帮遮掩与夸赞。
以前对自己也好,但也就是那种有距离的……
就是比对殷笑山要好些。
难道是有了未婚妻的消息?可倘若如此,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呢。珩生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为什么。
心里头很是焦急。
可又舍不得?带来疑问的人就躺在身侧,要问也是一张口的事。可他要问了,元衍被提醒了,反而疏远他呢?
那岂不是亏大了。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甜蜜又苦恼。
元衍还以为珩生的尾巴还要摇几天,结果这人第二天就收回去了,他起床时,珩生还趴在床上,揉揉眼睛。
“唔,早。”
不知昨夜做什么去了,眼下还有青黛色。赖着不起,也不睡,只是撑着脸侧,耷拉着眼皮,目光跟着元衍,简直是如影随形。
元衍心中虽奇怪,但也没有追究,只是挽起长发束马尾,于是那目光便落在他的后脖颈上。
元衍手一滞,道:“不想起,身上痛吗?”
珩生摇摇头,坐起来,长发披散着。大概是长得太好看了,无怪乎那车夫将他认作小娘子,临别时还暗道这女子貌美却骨节忒大了些。
元衍收拾好自己,走过去,将手伸向他,将他拉起来,仍旧是赤脚,他在毯子上,没骨头一样。
明明没有开口,却好像整个人都在撒娇。
忽而,珩生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这样看去,简直是凄惨。
珩生颤抖着声音,推元衍出门:“你出去。”
元衍不解:“怎么了?”
可珩生偏着头,不让他看:“好丑。”
元衍:“……”不愧是你。
可他转而就领会到了。说实话,珩生这样并不丑,他肤色本来就是偏病态的白,再加上眼下的青黛色,有一种颓败的美。
大概这个孔雀偏爱那种闪闪发光的美吧。
元衍无奈道:“你可以带面具,上妆。”
珩生有些焦虑:“那你也出去,上完了我再见你。”
元衍叹了口气:“你再这样,我可要当你撒娇了。”
珩生捂住脸,完全沉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时他还是第一次照见水面,脸上的伤口溃烂,就连面目也显得可憎。
好丑。
真的好丑。
元衍下了决定:“我替你上妆。”
珩生抬起无神的眼睛:“……”
不过是相貌罢了,丑竟然比浑身的伤更消耗他的心神。花孔雀嘛,平时高高昂起的头颅,一旦失意了就将头颅狠狠垂下,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元衍无奈,将人按坐在镜子前,一手拿起笔,一手捏住下巴,笔尖是孔雀羽毛一般的青绿,艳丽又富有生机。
珩生气若游丝:“不上粉盖住吗?”
元衍心中一动,看向他时目光温柔悲恸,微微笑着:“早就想说了,跳崖后时不时听见你哭,眼泪黏糊糊,落在我脖子上……”
还以为是贵公子被荒野吓到了。
一个劲地哭,都怕他眼睛哭坏了。
“原来是因为脸被毁了……”
珩生闻言,眼神瑟缩了一下,想要往后退,仿佛这样就能避让自己心中的难堪,却被元衍堵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