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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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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牢,一串脚步声带着回响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外。
“死了吗?”蓬忆灵说话毫不客气,她敏锐地听到牢房中男子的呼吸声,知道对方其实并未死。
对方趴在地上,衣衫上全是鞭子抽打后残留的血迹,想必极为疼痛,可他双手侧身躺着,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露出安静的侧颜,像是睡着了。
蓬忆灵见他不搭理自己,有些恼了:“游故渊,装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游故渊并不搭话,翻了个身,手脚上的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蓬忆灵长鞭一甩,打开了牢门,大步跨了进去。
这是每日鞭打的时刻,蓬忆灵对游故渊没有手下留情,长鞭甩出去,打在游故渊身上,一声接着一声,沾上血迹的衣衫很快又湿了一片。
蓬忆灵擅长使鞭,知道怎么样折磨人才能不至于那么快死去,她对游故渊的鞭子,打入了皮肉,像是卷着骨头一般撕扯。以前受过她这种鞭刑的人,总是惨叫连连,但游故渊从头到尾不曾吭过一声,只是在疼得受不了时,微微缱绻双腿。
蓬忆灵失了乐趣,将鞭子收回在手上,蹲下身,贴近游故渊,扣住他的下巴,露出了他苍白却无畏的脸。
“以前看你温和地笑,总觉得是装模作样,现在这般冷漠的样子,才是真实的你。”蓬忆灵手指滑过他脸颊轮廓,语气暧昧,“不过,不管是以前的你,还是如今的你,都是让人中意。”
游故渊偏了偏头,躲开了蓬忆灵的手指。
蓬忆灵又顺着他的脖颈滑了下去,弓着腰,靠的更近了:“你看看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为何转眼你就跟一个黄毛丫头亲密无间?那个对姑娘敬而远之的游故渊,怎会突然开窍,有了儿女情长……我不信。”
游故渊突然一把抓住蓬忆灵的手,深邃的眼神扫了过去,用清冷的声音说道:“你的病又复发了?”
蓬忆灵愣住,片刻后,略微扫兴道:“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关心他人之事。”
游故渊垂下手:“你的毛病可以治好,偏偏你不用药,久而久之,毛病越拖越大,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
“死?”蓬忆灵满不在乎道,“你都不怕死,我会怕?”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游故渊缓缓坐起,“心被困住,无药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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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忆灵年纪与游故渊差不多,加入日月星辰的时日却比游故渊早了好几年。
她出身名门之家,家中先祖曾是朝中大臣,到了她这辈,门道中落,父辈为了维持家族颜面,强行让她给一肥头大耳且天生好色的大老爷做妾,蓬忆灵宁死不从,从家里逃了出来。
可惜,没逃多远,便被蓬父捉了回去。
那时,蓬忆灵才到及笄之年,性子还没有如今这般随意,她腼腆羞涩,冰清玉洁,还对曾来家中做客的一男子,一见倾心。
可惜,该男子外表风度翩翩,却是个爱赌的瘾君子。他看出蓬忆灵对自己有意,对其甜言蜜语,让她偷取家中财物,给他变卖后换取赌资。
蓬忆灵性子单纯,虽觉得不妥,但男子一说好话,她便心软,偷了好几次财物后,被父亲发现,父亲将男子打个半死,驱赶出了城。
蓬忆灵舍不得他,又不敢违抗父命,乖乖呆在闺房,闭门思过。
蓬忆灵以为再也见不到男子,可没过几日,她便收到男子假借他人之手塞来的信件,信中让她等他,日后定会八抬大轿迎娶她。
蓬忆灵信以为真,独自等了三年,男子不归,她以为男子是被什么事给难住了,只要再等等,男子就会回来实现承诺。
因此,她坚决不肯听从蓬父安排的亲事,甚至开始反抗。
蓬父追她回来,为了让她死心,让人将男子寻了回来。
蓬忆灵三年后再见到男子,满心欢喜,可看到男子怀中抱着的婴孩,她冷下脸来。
蓬父告诉蓬忆灵,男子在被驱赶出城没多久,便回来了,仍旧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偿还不了,入赘了一户商贾人家。
那家姑娘看中了男子皮囊,很快跟男子有了孩子。但男子死性不改,时不时还会偷偷去赌坊,那位姑娘有六个兄长,一抓到男子去赌坊,就会轮流揍他,渐渐地,男子收敛了不少。
蓬父道,男子入赘人家,衣食住行都要看女儿家的脸色,绝对不会纳小妾。
自此后,蓬忆灵心灰意冷,郁郁寡欢。
恰逢大老爷来蓬家,知晓此事后,大发雷霆,蓬父为了讨好他,答应了大老爷想要提前圆房的要求。
蓬忆灵起初自暴自弃,被送进大老爷的房间后,也没想跑,但看见急色的大老爷那副狰狞的嘴脸,恶心吐了。
她忍受不了,当即使出全身力气,挣脱开大老爷的束缚,跑到了河边,独自坐着,哭得梨花带雨。
说来也巧,男子似乎也在河边附近,看到了蓬忆灵,便上前询问。
但蓬忆灵对他由爱生恨,不想搭理他,转身便要走。
男子跪在她面前,哭诉着自己不容易,说要跟蓬忆灵私奔。
男子背信弃义,已经欺骗过蓬忆灵无数次,蓬忆灵对他已经心死,但这回,她还是答应了。
除了离开这里,蓬忆灵也别无他法。
夜黑风高,蓬忆灵跟他一步一步往城门走,心里惴惴不安,一遍又一遍问他:“你并未骗我对不对,你真的会带我离开,对不对?”
城门之下,大老爷带着一帮人堵着,他们手中举着火把,不放过每一个经过之人。
蓬忆灵质问他时,他始终低着头,心虚不敢应话。
但在临近城门之际,他忽然良心发现了。
他再一次跪在蓬忆灵面前,坦白说他已被大老爷收买,是来抓她回去的,他不祈求她原谅,只求真心实意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男子拉着她逃跑,躲着追兵,托起蓬忆灵,让她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蓬忆灵掉下去,摔伤了脚,扭过头,望着城墙上的男子。
耳畔是追兵呵斥着男子,吵吵嚷嚷的叫喊声,男子看着蓬忆灵,朝她挥了挥手,让她快些走。
蓬忆灵定定回望着,在男子被追兵拖下去那一刹那,转身跑了。
男子死了。
这是几年后,蓬忆灵再回来时,得知的消息。
那时,蓬忆灵身心皆疲,还曾感染了疫病,留下了病根。
她一个姑娘家,有几分姿色,离开了家,就如同掉入老虎笼子里的一块肥肉,无时不刻不被垂涎着。
她要活下去,就必须学着与老虎周旋。
离家几载,她始终忍耐着,压抑着。
在决心加入日月星辰之前,她回了一趟故土。
这些年她吃了太多苦,想着若是家中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她就不走了。
然而,回去后才发现,她没有家了。
蓬家宅子倒是还在原处,却越发落魄,晚饭的吃食,也不过两碗粥和一碟咸菜。
蓬父蓬母脸上暗淡无光,他们还在怪罪蓬忆灵,骂她不知好歹,得罪了大老爷,害苦了他们。
蓬忆灵躲在墙角听着,想起攀权附贵的父亲,畏畏缩缩躲在父亲身后不敢多言的母亲,对她不尊重还出言不逊的兄长……
厅堂内,母亲叹息道,她走了那么久,也不知是死是活。
父亲咬着咸菜,满口抱怨说,死了最好,要是没死又回来了,我们家丢不起那个脸。
过错,始终是逃避婚事的女儿犯下的,而不是成家后不肯孝敬父母的兄长。
蓬忆灵捏紧手中的鞭子,悄无声息离开了。
她去了男子寒酸的墓地,坟头上长满了青草,似乎许久没人来看过他了。
也是,一个瘾君子,除了一张脸,别无是处。
她想起男子带她逃跑那晚,一边哭一边说他入赘后,被当作下人使唤,一不留神惹人生气了,还要脱光了举着衣服,跪在院中高声道歉,毫无男子尊严。
昔日还算是潇洒的男子,沦落到这般处境,真是又可恨又好笑。
男子是为了她而死。
他是被大老爷和入赘的商贾人家活活打死的。
蓬忆灵站在他坟前,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他的可取之处。
至少,她逃走那晚,是他帮了自己。
那大概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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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中,蓬忆灵又一次勾住游故渊的下巴:“你的皮囊比他的好,也不是车弼那种爱沾花惹草的男子,若当年我遇到的是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不过,还好当年遇到的不是你,否则,我还是个傻里傻气的姑娘。我的病不必治,这病如同你们男子身上的刀疤一般,提醒我过去的种种,我不想忘,因为这才是完整的我。”
“你的确是你,不是任何人。”游故渊幽幽叹道,“你不要用药,谁也勉强不了,而我的药,你可有?”
蓬忆灵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游公子,你可真会使唤人。”
话虽如此,她从腰间摸出一个瓶子,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