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谁》迟木晚归舟

3、我到底杀死了谁？

　　她的尸体已经从树根扩散到其它区域，整个后山几乎埋满了她。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杀死她，直到我筋疲力尽，再也想不出能杀她的不同的方法后，她依旧出现了。
　　那黑色垃圾袋里的每一张脸上的眼睛都在盯着我，只是里面并没有我想象的恶意，反而就像在看空气一般，不过它们依旧会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寸步不离。
　　每一个头颅上的嘴巴都在我杀死她后无限拉伸弯曲，挤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终于有一天，待同学们走后，我在教室中堵住了玲，我盯着她的脸，大声质问她道：“你到底是谁？”
　　玲露出了我每天都能看见的笑容，竟和尸体上的一模一样，她对我说了我从来都没想到的话，她说：“我就是你。”
　　然后，她做出了我从陌生到熟练的动作，她摸出我包里的刀，将刀尖指向自己，然后当着我的面，一层一层将自己切开，一片一片肢节散落在地，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的身体并没有流血。
　　她的身体在我面前，被她自己亲手分成了无数块，先是腿，再是手，被她割下来的手虽然离开了身体，但依旧漂浮在半空中。
　　她像雕刻艺术品一样，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切割着她的身体，最后她只剩下头颅。啪的一声，她的头颅掉落在地，我听到她在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我的心底不明原因的冒出来这句话。
　　然后玲闭上了眼睛，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闭上眼睛的头颅。
　　玲，就是我？那个漂亮阳光，深受同学老师喜爱的人，居然是我？玲的话语使我陷入了震惊，我杀死了这么多次的玲，居然是我自己？这让我怎么相信。这个夜晚我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慌慌忙忙地来到教室里，教室里我的位置旁边并没有其它座位，整个教室里失去了玲存在过的痕迹。
　　我只知道，从这一天开始玲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玲的朋友对我说：“你今天和昨天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啊？”
　　老师对我说：“你这次考得很好。”手上的试卷上是玲的笔迹。
　　卫生间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废弃，不再提供水源。
　　我递给玲的那张纸还在我课桌最角落的地方，被我层层叠叠的书掩盖着。
　　后山，对了后山，我想起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一定能证明，我不是玲。
　　我有些害怕面对这些事情，如果在后山能见到玲的尸体该多好。
　　我来到后山，忐忑不安地挖开了之前埋葬玲的地方，没有，里面是空的。我挖开所有的坑，毫无例外，里面全部没有玲的尸体，我颤抖着双手挖开了最后一个坑，可那里只埋葬了我的洋娃娃。
　　我取出了洋娃娃，它的脸上，挂着与玲相同的笑容。
　　这个洋娃娃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是被妈妈用美工刀划开的，我最爱的洋娃娃。
　　我很喜欢这个洋娃娃，以至于我去幼儿园都带着它，可是妈妈并不喜欢这个洋娃娃，她觉得这个耽误了我的学习。
　　于是有一天，她从我手中抢走了我的洋娃娃，当着我的面用美工刀一点点划开洋娃娃的身体，我看见了它体内的棉花被风吹到房间各地。
　　妈妈拿着洋娃娃的头，用力摇晃她的手，洋娃娃在她手心被挤压成不同形状。
　　她笑得很灿烂，只听她对我说：“你看，洋娃娃被拆开了，它坏了，我们丢掉它吧。”
　　妈妈的表情让我感到害怕，我不由地点了点头。可内心却一点也舍不得丢弃它。
　　我悄悄把它捡了起来，我藏起了它的脑袋，放在我的枕头下面，这样我每天晚上依旧可以看见它，它在冲我笑。
　　直到妈妈脸色阴沉地拿出枕头下的洋娃娃，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勇气使我拼命阻止她的行为，我哭喊着拖住妈妈的身体，我紧紧地抱住她的腿。
　　妈妈狠狠地踢了我一脚，将我推到了一边，然后她把洋娃娃丢进了黑色垃圾袋，连同洋娃娃的其它部分一并被她提起，走出了家门。
　　我嚎啕大哭，泪眼朦胧中看见她走到了楼下的大垃圾桶边，抬手将它丢入。
　　妈妈随后便回来了，她用力拉过我的手，一把抄起椅子边的笤帚，不顾我的剧烈反抗，甩在了我的身上，褐色的竹条拍打在我身上显现出层层红印，妈妈看我不住闪躲，用她的手将我的双手钳制住，这样我无处可逃。
　　我大哭着，鼻涕眼泪糊成一团。
　　妈妈不要生气，我以后不玩洋娃娃了。
　　妈妈，我以后会听话的，妈妈。
　　妈妈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不久之后，妈妈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她放下了手中的笤帚，走出了门。我稍稍恢复了一下，内心对妈妈的憎恨使我没有听妈妈的话。我下楼冒着大雨，在垃圾桶中捡起了妈妈丢掉的那个洋娃娃，亲手把她埋在了后山的那棵树下。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玩过洋娃娃了。
　　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她的身体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伤痕与淤青，她刚开始总是一个人哭泣，后来反而不怎么哭了，只是她开始说些令我难过的话语，做出让我痛苦万分的事情。
　　妈妈说：“真是白生你了，你看看别人家小孩。”
　　妈妈说：“你就只会玩，你以后该怎么办？”
　　妈妈说：“你不好好学习，我就把你丢了。”
　　妈妈我会好好努力学习的，可以不要把我丢掉吗？
　　我猜测这一切的变化可以与爸爸有关。只听妈妈说到爸爸做生意好像失败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爸爸也因此被公司解雇，于是他整日不回家，沉迷于酒池肉林无法自拔。而妈妈便整体以泪洗面，我看见了她的眼里仿佛冒出了对爸爸的憎恶。
　　我只记得有一次爸爸在妈妈训斥我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将自己的衣服裤子随意乱丢一地，而后一向温柔的妈妈颤抖着身体，她面色阴沉地盯着爸爸，冲上前开始和爸爸吵架。
　　他们俩吵得面红耳赤，爸爸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眼睛里好像冒着火光。我听见了他的牙齿不断摩擦的声音。
　　这时妈妈更加生气，朝着爸爸大喊大叫，爸爸一怒之下冲进厨房，拿着菜刀对妈妈说：“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以前的我听不懂这一句话，现在好像可以明白一点了。
　　妈妈后退几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好像失去了力量，跪坐在地上。爸爸丢掉了手上的菜刀，开始用拳头打着妈妈。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妈妈，可连我也在挨打，我感受到一股力量从旁边推来，我回头望去，是妈妈祈求的眼神。妈妈在把我往前推，推向爸爸的拳头。如雨打落的痛感在我身上反复出现，我尖叫着，不断反抗爸爸的行为，他的眼里好像出现了某些不知名的欲望。
　　久而久之，爸爸便把怒火全部集中到我的身上了。我的身上再也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了。
　　好疼，真的好疼，我抱着自己，缩在我的床上。身边没有洋娃娃的陪伴，家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与冰冷。
　　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东西，他们说死就是再也吃不到喜欢的东西了，再也玩不到想玩的玩具了。我想：我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想玩的玩具。看来死亡也没什么恐怖的。
　　我想：我讨厌玲，所以我杀了玲，玲并不觉得害怕，果然，死亡并不让人恐惧。
　　那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也是另一个我吗？
　　屋外的风铃随着房门的打开而晃动，发出悦耳的音乐声。
　　“爸爸妈妈，我出门了。”我背上我的书包冲着房内大喊道。
　　“宝贝女儿，路上注意安全啊，早去早回。”
　　爸爸坐在餐桌上，用手扶了下眼镜框，随后放下报纸看着我，对我说道。
　　虽然今天的早饭只是面包，但妈妈依旧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却也不忘和我说再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爸爸妈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爸爸戒掉了喝酒的坏毛病，妈妈也给了我钱，让我去买我最爱的洋娃娃。
　　那整整一床可都是洋娃娃呢，它们簇拥在我的小床上，在对我笑。
　　这可让我开心了，这才是我最爱的爸爸妈妈。终于回到了过去了。
　　可是爸爸妈妈身上越来越臭，在家里呆着的这些日子里，我不由地捂住了鼻子。我都和他们说了几次了，他们也都不听，你看，这次不都把邻居熏到了吗，他们都报警了！
　　我回到家后，门外铃声响起，我打开了房门，看着门口围着的许多警察，满脸不悦。
　　他们似乎想要闯入，但我不允许。可是我身子小，拦不住他们，他们就把我的爸爸妈妈全部带出去了，然后还让我跟他们走一趟。
　　真是的，让他们洗洗澡，不就好了吗？我想。
　　警察们最后干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叫了好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我问这问那，我也老老实实回答了这些问题。“这不是你们都看到的吗？为什么要问我？我的爸爸妈妈只是不爱洗澡罢了，我会和他们说的。”我对白大褂说道。
　　他们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我有些疑惑。
　　然后他们就把我送进了一个白花花的地方，我的鼻尖充满着消毒水的味道，视野所及之处还有一道大铁门，我除了固定时间能在这里自由活动外，其余时间都呆在我的屋子里，他们叫做病房，然后就再也出不去了，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只是我知道，我并不孤单，因为玲会一直都陪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