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林斯如

1、梅雨

　　《关山难越》 林斯如/作品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3.03.18

　　覃溪镇是典型的南方小镇，仲夏来临之前，必然会经历一段漫长又潮湿的梅雨季节。

　　阴天小雨绵绵，傍晚时分又起了层薄薄的雾。雨水落在空旷的坝子操场上，深深浅浅的坑洼中蓄满了泥水。

　　宋茱萸隔着窗往外望了眼，雨势依旧不见小，她被迫困在冗杂又拥挤的办公室里。

　　她望着落满蜘蛛网的电风扇叹了口气，又继续批阅今天的考试试卷。

　　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两个小脑袋凑在办公室的木门外边，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往里探。

　　宋茱萸察觉到动静，停下笔抬头看过去，是班上的那对双胞胎小孩。

　　“宋老师。”他们异口同声地唤她，“徐松松跟夏小林在校门口打起来了！”
　　“徐松松一直哭，怎么都不肯走。”

　　宋茱萸看着门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她连忙关上笔盖，用小腿踢开身后的长条凳，迎着两人走了过去。

　　“你们带宋老师过去。”

　　两个小家伙撑着一把伞，领着宋茱萸往外走，雨水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衣裙。

　　“他们为什么打架？”宋茱萸问。

　　“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突然就打起来了。”

　　两人一人一句，时不时看宋茱萸一眼。

　　“不对不对，是夏小林欺负徐松松。”
　　“对，徐松松没有还手。”

　　雨水顺着发丝流下，宋茱萸也稀里糊涂的，甚至分不清这两兄弟谁是谁。

　　早已过放学时间，偌大的校园里寻不见学生身影。还没走到校门口，她就听到了小孩子的哭泣声

　　转过弯，她一眼便瞧见铁门边站着个小男孩。
　　是徐松松，她记得这孩子。

　　他性格比较内向，很少说话，人白白净净的，与镇上的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双胞胎兄弟的任务顺利完成，给宋茱萸告别后便先回家了。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小心车辆别乱跑。”宋茱萸叮嘱道。

　　送走他俩后，宋茱萸回到了徐松松跟前。只见他一手抓着铁栅栏，另一只手抹着眼泪，看着可怜巴巴的。

　　“怎么回事啊，松松？”宋茱萸将地上的伞捡起来递了过去。

　　徐松松不说话，小声地抽噎着。

　　宋茱萸往附近巡视了圈，和他发生争执的夏小林早已经不见踪影，她摸摸他的脑袋：“夏小林呢？你们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受伤？”

　　徐松松接过伞，又将胳膊递了过去。
　　宋茱萸这才看见他白嫩的胳膊臂上多了排整齐的牙印。印记很深，甚至看得见皮肉下的红血丝。

　　宋茱萸给他吹了吹，“夏小林咬的？”
　　徐松松噙着眼泪点点头。

　　上岗后宋茱萸才明白某些道理：家长们最忌讳、最关心的并不是学生成绩是否优异，而是孩子在校是否健康平安。

　　眼下徐松松受伤，惹事的孩子又溜之大吉，她又不免要被家长数落一顿。

　　雨势渐大，天色越来越晚。

　　好在徐松松的伞够大，宋茱萸个子又不算高。她一手将孩子护在身前，一手将伞撑在两人中间，冒着雨往校外走。

　　宋茱萸带他去诊所里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又在伤口抹了层红霉素软膏，最后才打算将这孩子送回家去。

　　“可以跟老师讲讲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胳膊还疼吗？”
　　“你家住在哪儿？”
　　一连三问，宋茱萸都没得到答案。

　　无论问什么，徐松松都只是睁着那双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她，宋茱萸顿感无力。

　　正当两人走到三街的岔路口时，沉默了一路的徐松松停住了脚步，又指了指柴市街那边的位置。

　　“我家在那儿。”

　　-

　　徐松松偶尔抬眸看宋茱萸一眼，两人顺着街道一路向前，最后在最末端的五金店门口停下。

　　门口恰好有座老式的电杆，密密麻麻的电线像是一层网，雨水顺着层层网往下坠。

　　“你家在这儿？”宋茱萸问。
　　徐松松拽着书包袋点点脑袋。

　　宋茱萸盯着紧闭的卷帘门陷入了思考，其实她很少踏足这条街道，几个月来只路过那么一两次。

　　她曾经远远地往里瞧上过几眼，四五个染着酷炫发色的小混混聚在这里，屋里烟雾缭绕一如火灾现场，一群人将旧桌椅踹得铛铛作响。

　　看着徐松松坚定的眼神，宋茱萸最终上前几步，抬手拍了拍卷帘门。灰尘顺着伸缩杆往下坠，她吓得连忙后退几步。

　　“你好，我找徐松松家长。”她冲着里头喊。

　　卷帘门恢复平静，地面堆了层薄薄的灰。
　　没有回应，她又上前拍了拍门。

　　又过了半分钟，店里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与徐松松默契地屏息着等待着。

　　卷帘门咔啷被人从里面抽开，一股旧金属的味道最先透了出来。

　　入眼的是一身非常简单的穿搭。居家拖鞋，黑色运动短裤，纯白色的工装背心，胳膊上是紧实的肌肉线条。清爽又利落的黑色短发，少年微微弓着背，从门内探出身来。

　　宋茱萸顿时懵了，她都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彩虹头杀马特了。
　　怎料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少年耳侧贴着手机屏幕，高举的右手微微一怔，连着拉门的动作也定格在一瞬。

　　他偏侧的头微微仰起，露出半截精致的下巴，勾连着清晰的下颌线。他的眉色浓郁，下面是一双狭长的眼，眉骨与山根处落着阴影，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宋茱萸身上。

　　实在是嚣张得不行。

　　少年的语气更甚，不耐烦道：“什么事？”
　　宋茱萸将徐松松往身前轻轻一推，“找徐松松家长。”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抬手扣住徐松松的书包带子，轻松将人提到了自己跟前。

　　“我就是他老子，有事说事。”
　　傲慢、不羁又嚣张。

　　雨水顺着房屋瓦片往下落，宋茱萸手里撑着徐松松的伞，也仰头审视着面前的乖张少年。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却说自己是小孩的父亲。

　　“是这样的，今天放学之后，松松跟班上同学发生了一点矛盾。”她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笑容也带着讨好的意味，“所以我需要跟家长沟通一下。”

　　他这才切断电话，将手机往裤兜里一揣，稍稍换了个表情，“你是徐松松老师？”
　　宋茱萸解释：“我是他的班主任。”

　　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补充道：“他们班主任不是村东口那刘老头？”

　　刘、老头。
　　宋茱萸心梗，怎么家长也爱给老师起外号？

　　“刘老师在四月初已经退休了，后面将由我暂时接管这个班级。”

　　他的眉色微微松动，不似方才那般冷厉，态度也没那么排斥了。

　　“行。”少年将卷帘门往下轻轻一拉，“我就是他家长，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宋茱萸赶紧阻止，进入谈话的正题：“嗯，松松的胳膊被同学咬伤了，事情原委我暂时不太清楚。”

　　她又将药袋子递了过去，“这几天，你记得按时帮他擦药。”

　　宋茱萸说完不敢再抬头看他，做好心理预设等着他的质问。

　　孩子受伤了你现在才联系家长？事情原委你不清楚？作为老师做不好监管工作？

　　她心里击打着猛烈的鼓点，但这些问题并未随之而来。

　　少年往徐松松胳膊上瞥了眼，伸手接过药袋子，语气极其平淡，“行，谢谢您。”

　　宋茱萸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那……”
　　“您先回去吧，让您费心了。”他补充了一句。

　　紧接着卷帘门又被拉下，隐约能听见屋里两人的谈话声，宋茱萸看着挂着锈迹的铁皮后退了几步。

　　雨水浸得人浑身难受，她不敢再耽搁时间，撑着伞往职工宿舍走。

　　暖黄色的在青灰色的老建筑群里格外显眼，宋茱萸透过地面的水坑看到雨伞鲜明的倒影。

　　糟糕，徐松松的伞还没还给他。

　　-

　　教职工宿舍算是镇上比较气派的建筑，地址并不在场镇中心，距离中心学校大概十多分钟的路程。

　　一栋七层的高楼稀稀拉拉住着些外地老师，不像镇上其他居民那样串门，总给人种寂静又孤苦的感觉。

　　宋茱萸用力甩甩伞面的水珠走进了宿舍楼，底楼楼梯间里充斥着饭菜的香气，江苗的宿舍门大大敞开着，释放着里头的油烟味。

　　“这么晚啊？小宋。”江苗正哄着女儿吃青菜，抬起头给宋茱萸打招呼。

　　“小宋阿姨。”茜茜也乖巧地问好。
　　宋茱萸对母女俩浅浅一笑，“班上有点事耽搁了，我先上楼把衣服换了。”

　　回到宿舍后，宋茱萸将湿衣服迅速脱下，洗了个热水澡防止感冒，瘫坐在椅子上吹头发。

　　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播放着某个下饭的综艺，泡面桶上插着叉子，冒着滚滚的热气。

　　宋茱萸留了十多年齐耳短发，短短几分钟就能将发丝尽数吹干。她捧着半桶泡面食不知味，综艺节目恰好播到嘉宾意外被狗咬伤的片段，整个节目组着急忙慌地将人送去医院处理伤口。

　　蓦地，她想起了昏暗的五金杂货铺，还有那个神情恹恹的少年。

　　宋茱萸将叉子放回泡面桶，关闭桌面的影视平台，把家长信息登记表从文档中打开。

　　学生信息：徐松松，男，七岁，家庭住址覃溪镇柴市街19号。

　　家长信息为：徐生，男，联系方式139xx，工作地点柴市街五金店，备注栏：父亲。

　　宋茱萸滑动着鼠标，瞳孔跟着缩了缩，她捧着半张脸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来岁的少年居然有个七岁大的儿子。
　　或许这就是小镇特色吗？
　　英年早婚，年少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