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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柄快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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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自然把这当作投名状,“好,说得好。哈哈哈哈……若是晏大人也能有这等觉悟,怎会沦落至此?”
晏明宗已明白无可挽回,他不愿再多看二人一眼,转而朝着殿内的方向深深叩拜,“臣,所行之事皆从本心,今日朝堂落入此等妖女手中,臣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只愿陛下万安,臣以死谢罪——”
手中酒盅被夺,晏明宗一饮而尽,倒地不起。
太子朝旁使了个眼色,内监上前探其鼻息和脉搏,已然毫无生气。
“看来宫中的鸩酒极佳,抬下去吧。”秦姝嫌弃之意明显,甩了甩手,不经意地问起,“晏明宗已死,门下省侍中之位空悬,殿下有何打算?”
“孙无忧在常侍的位置上坐了许多年,办事还算得力,也该轮到他升一升了。”太子见一切顺利,心情大好,“阿姝今日深得我心,为兄也在此与你承诺,只要朝中政权归还至皇家,本宫即刻放你出京。”
“那便先谢过皇兄了。”秦姝欠身施礼。
太子凑近在其耳边,“一年。这一年,本宫信你会给本宫一个满意的交代。”
目送着秦姝离去,皇太子身后的尹清徽垂首道,“看来贫道要提前恭喜皇太子殿下得此人才了。”
刘笙冷笑一声,“驭人容易,驭心不易。在我另外几个兄弟年幼时便被派遣出京镇守州郡之时,父皇唯独留了她在身边八年之久,想要她的臣服,是件难事。”
“即便如此,待殿下继承大典,她还是要效忠于皇位的。”
“说的不错。不过此女手段之狠辣,本宫一向只是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做事谨慎些,莫要冒犯了她,坏了本宫的大计。”
转过头,神色颇为认真,“她受父皇教诲,对皇族至少还算尊崇,再不济也不过是撂挑子走人。但若说此人的逆鳞……便只有岳听白了,你可明白?”
“谨遵殿下令。”
……
丧钟声响,武帝殡天。
皇太子刘笙即位,时年十七。尚书令祁牧之、领军将军谢骁,奉先帝托孤之命,辅政至新帝及冠。
九层台,自新朝初立时才浮现于人们眼前,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都只算是武帝暗中培养的谍者死士。武帝登基后,九层台直属皇帝管辖,皇权特许,监察文武百官,除奸佞,扫外敌,无人可与其掣肘。
死士一词,本应与秦姝无缘的。当初年仅九岁的秦姝背着被敌军砍伤了腿的岳听白,从被敌军攻破的项城一步步走到京城,走到岳听白姑父的富商顾家府邸。顾家知晓秦姝的父母双亲后,没有急着收容,反而上报给那时身居太尉的武帝,武帝闻讯赶来,看见秦姝就如万千珍宝失而复得般欣喜。
彼时秦姝以为自己有了安身之所,却不想被困在这满是嗜血杀意的朝野权谋中足足八年。
秦姝仰望着九层台殿门之下的饕餮石像,静静沉思。
“阿姝阿姝!你回来啦。”
殿内一干人等闻声齐齐列队,恭敬而虔诚,“恭迎尊主——”
人群后面,有一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坐着轮椅,娇小的人儿探头探脑的往门口瞧,正因瞧见所寻之人而开怀一笑。她似乎因方才玩闹而起了一层薄汗,几缕发丝都贴在了额头上。
秦姝扬起笑容,把这几日在宫中的阴郁抛至九霄云外,大步上前,拿出帕子去拭少女额前的汗珠,“这样晒的天,在外面胡闹什么呢?快去厅内等我,有事与你商量。”
环视左右,在今日之前,秦姝还只是九层台执令人,代管诸事,而此刻开始,她便真真切切是这整个九层台的掌权人了。
“诸君起身吧。一切照旧,各司其职即可。”
前厅之中,两男一女齐齐跪坐在秦姝对面述职,只有那个轮椅上的少女安静处在一旁,甩着狗尾巴草逗弄着瓷瓶里的小乌龟,好不惬意。
“晏明宗已无大碍,谢府的少将军又急着要人,属下昨日便将人还他们了。”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垂首道。
“他倒是个实诚人,说三日便是三日,一刻也等不得。”秦姝失笑道,“也罢,谢家与晏家私交不浅,我们此番救下晏大人,谢家日后也会好好回馈咱们的,希望不要可惜了簪月多年心血而制的假死丹药啊。”
她看着对面比自己面色还要不善的鸦青色劲装女子,打趣道,“瞧瞧,九层台有人竖着出去,我们簪月都不高兴了。”
“若不是主子说了礼遇谢家,管他劳什子谢行周!昨日是轮到鸣泉兄长执事,若是换了白羽,或是我,我让他踏不进九层台的殿门!”簪月掌管九层台刑讯司,到哪不是人人畏惧,她想到昨日那桀骜郎君毫不在意自己手中鞭的模样就觉可恨。
“如今要叫尊主,再唤‘主子’的话会引来非议。”鸣泉纠正道。
“倒也礼遇不了多久了。这位少将军被人引着从京师去了青州,如今回来恐怕也不只是因为先帝谕旨,京中有他的陈年旧人,可有的他闹呢。”秦姝在宫中戴孝三日,神情有些倦怠,“若没旁的要紧事,你们便先下去吧,我要歇下了。”
三个述职的掌司闻声退去,唯留岳听白将安神香燃起,转动轮椅行至她身边,歪着小脑袋瓜看着她,静静等待着什么。
秦姝疲倦一笑,“我没忘,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白羽本应时时跟在你身边的,你让他来传话,我就知道和我的腿有关。”岳听白言语恳切,“我早就无所谓了,能不能站起来,当真如此重要吗?我们能离开这是非之地,手上不用再沾染无辜者的血,就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
“我们现在,还走不了。”秦姝闭了闭眼,“先帝并没有将九层台直接交于陛下,这担子现在扛在了我身上,陛下立足不稳,地方虎视眈眈,这个关头我走不了。”
“我与陛下约定了一年期限,我帮陛下政由己出,他还我自由,你恢复如初。”略想了想,秦姝继续道,“你莫要怕,那位尹天师是中书令萧鹤明举荐,萧家医学传承享誉天下,能被他青眼的人应该做不得假。日后若是进宫诊治,我叫鸣泉时时守在你身边。”
岳听白秀气的眉毛狠狠皱起来,娇小的人儿想将秦姝搂在怀里都很是牵强,少女抚着阿姝的额发,轻声道,“可你又要很辛苦了,是不是?”
秦姝笑笑,引着她的手移至自己后颈,“你帮我捏捏这,就没那么辛苦了。”
酸疼的后颈得到安抚,秦姝这才舒服地眯起眼来,微微仰头活动着肌肉,叹了句:“在宫里低头的时候太多,我都快忘了自己还能抬起头了。”
“你看你,说露馅了吧。”岳听白嗔道,“你还说你在宫里不是做小伏低,尽做违心事?”
“无妨,本就不该有心的。”阿姝靠在少女的肩上,安稳地合眼入眠。
如若非要有,那和听白去那无际的草原上,大概就是心里唯一所愿了。
秦姝,是皇家的一把刀。
次日早朝。
新帝登基后首次上朝议政的日子,满朝文武大臣等了半个时辰却不见陛下的人影。
“成何体统!谢将军,你让老夫不要总是直言相谏,你看看这管用吗!这可是朝堂之上啊!”祁牧之作为首辅执政大臣,气得胡子都歪了。
他是寒门出身,受先帝提拔一步步走到今日,与谢骁等士族子弟不同,他心中追随的是像先帝一样胸怀天下大业的雄主明君,辅佐明君和辅佐宗室在他心中大不相同,像刘笙这等乖戾少年,是万万不能轻易令其臣服的。
谢骁眼中情绪深不见底,“祁公勿忧,行周已经去唤陛下了。”
“唉!”祁牧之重叹一声,“你我有辅政之责,行周回来后,骁骑营就不至于无人领头,你这掌管中军的担子就能轻了一些,甚好。”
“轻什么,他还早着呢。”
不多时,那少年帝王终于摇摇摆摆地出现在百官面前。谢行周一袭武将轻甲持身,今日非他上朝的日子,只需尽禁卫军将军之责,立于皇帝下首。
“莫跪了,快议快议,朕在华林园摆好的美酒佳肴还没享用完呢……”
“陛下。”祁牧之道,“先帝丧期未满,庶民缟素,陛下却在宫中大摆酒宴,实在有违礼法!”
刘笙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脸上还留有醉后的酡色,“哈哈哈哈……原来是祁公啊,祁公教训的是,朕听着了,可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
刘笙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到父皇丧期,孙侍中,不知朕前日提起的为父皇留存伟业而兴建的扶摇阁,门下省审批下来了没有啊。”
孙无忧出列叩首,“启禀陛下,陛下仁孝之心诚感天地,门下省自然早已审批盖印,想必如今公文已经在尚书令祁公那了吧。”
祁牧之回头怒瞪此人,“孙大人,我并没有看见这纸公文,何况即便是有,先帝刚刚仙逝,朝廷就要兴观,此事不妥,还需细细审议!”
“有何不妥?”刘笙缓缓走下台阶,与祁牧之平视,狭长的眼盯着祁牧之的官帽,似笑非笑。
“朕想为父皇祈福时,晏明宗阻我,害得父皇病痛加剧。如今父皇仙逝,朕想要一座高于天下楼阁的空中殿宇,将父皇的丰功伟业久存于世,让天人和世人都能瞻仰父皇的风采,朕一片孝子之心,尚书令凭何阻拦!”
“京城之中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程度堪比州镇的几倍有余,一旦出现事故,影响的是陛下和宗室的安全。况且,即便此刻国库尚有余力,可先帝丧期未满,难保边境各国不会借此机会发兵四起,到时国库空虚,悔之晚矣。”谢骁言语恳切。
“谢将军此话差矣,这都是你个人的猜测,我大宋泱泱大国何愁无兵无粮,何况,这战场之事不是还有你谢将军吗?武将该尽武将之职,何故向陛下发难!”孙无忧道。
“谢将军是说朕并无威仪,震慑不住边境诸国吧。”刘笙绕了几步走到谢骁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臣不敢。”
“那就还是担心朕的安全了,莫跪莫跪。”刘笙将叩首的谢骁扶起,脸上尽是顾惜体谅之情,“既如此,那便由……我们新上任的骁骑将军带兵督办,工部尚书顾琛全程监工,各位大人——可放心了?”
谢行周早已将全程尽收眼底,见谢骁神色微变欲要推辞,率先叩首,“臣领旨。”
谢行周这顿挨骂是少不了的,祁牧之摇摇头。
散朝后,谢府之中,谢骁气得来回踱步,想坐都坐不下去,他指着阶下跪着的竖子,“你说说!你说说你在做什么,你明知道此举会让谢家参与进来,明知道朝中众臣都在死盯着咱爷俩的位置,你说说你想干什么!”
“我从接到回京护驾的旨意开始就知道被盯上了,怎么,父亲不这样觉得吗?”谢行周跪得坦然,神情也坦然。
谢骁看着底下之人扬起的眉毛都透露出“自信”二字,气不打一处来,不耐道,“继续说!”
“陛下心意已决,扶摇阁不仅要建,还要万无一失的建。禁卫军守护京城本就是职责所在,与其龟缩不前静待那些人的暗箭,还不如领旨监工,把事情摆在台面上去做,真有个万一,也好有迹可循。”
这话谢骁信了一半。
“京城之中,你所熟之人甚少,为父倒是想知道,你这招以迂化直,如何能保证万无一失。”
谢行周抬起头,不知是回话还是自言自语,“熟人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该来的,从来都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