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遗梦》覆盆子鲜奶

60、宫门前相见

　　待屋中人尽数退下，周知意才状若不经意地开口，“闻听你去寻了上回做麒麟的那工匠，想要再做一只金簪？”

　　乔氏与李氏的关系一如往常，此前并未因着李杞赦算计路凌霄之事产生一点龃龉，自然也不会因着李杞赦的身故有一丁半点的生疏，这便就是世家之间的情谊，面子上的情分尚在，想要个工匠的住处并非难事。

　　乔仪遣人去问得自然，李氏回得也很是干脆，“李氏说，是用过这人几次，也将其住处写了个清楚，只是一直不曾寻着那人。也不知他去往何处了。”

　　这话刚一出口，周知意悬在心上的疑问便就有了答案。什么只是用过几次，李氏多半是没有说实话的，此人大约一早就与李杞赦甚至是赵慎相识的。

　　“又在发愣？”乔仪敲了两下木桌，“这回又是在想什么？”

　　“想着你上回送的金麒麟实在是个好东西，想着应当给你添些什么妆才好。”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只可惜我这处实在没有什么做工精巧，值得赠人的簪子。”

　　“这些金玉之物宫中已经送来不少了，你那处怕只会更多。”

　　宫中赏下来的东西自是不会相同，路贵妃的心一向是偏在明面上，路凌霄得到的赏赐也一向与路家的旁人不一样，现下即便是差不多时候成婚，给应氏的东西也定是要好过乔氏的，这些事乔仪都心知肚明，故而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你若是真心想赠，不妨赠我本孤本典籍。”

　　“你倒很敢狮子大开口。”周知意忍不住啐了一口，但到底也没有回绝，“你既开了口，也且容我细细挑拣一番，定是要挑上一本好的，给你压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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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仪的话提醒了她，上回路贵妃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她还一直不曾入宫去谢，挑了个良辰吉时，周知意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打扮得甚是得体，候在宫门等待召见。

　　如今这天色亮的早些，虽还是方才上朝的时辰，可天却是大亮了，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拂过，倒是带来几分舒爽的惬意。

　　这时辰也正是路凌霄领着人四处巡查的时候，两人能在宫门前相见，她是没有一点儿讶异。

　　“天色尚早，外头水汽尚存，怎得这时候来了？”昨夜大雨，将整个都城冲刷了个干净，地面上的水痕虽都快要消失，可洇湿在砖石中的雨水，仍持续不断地往外散着湿漉漉的水汽，站在一处时间久了，少不了还能觉察出冷意。

　　多番调养之下她如今的身子好了许多，倒不至站了这一会儿便生出什么病症来，路凌霄这般关怀也实在是有关怀太过的意思在，周知意稍拢起自己的披风，“再晚些，怕是说话便不方便了。”

　　现在这时候宫内外都静得很，即便是有人巡查，间隔的时辰也稍长一些，就如现下，他们两人能在此处交谈两句，除去身边人十分知情识趣地退后数步之外以外，也多亏了没有往来过路的旁人。

　　“被你看管着的那个银作局的，他与李氏之人相熟。”她这话说的平缓，仿佛早便知晓此事一般，“看来你朝的这位二皇子，要比任何人都做早了准备。”

　　路凌霄的面色并不好看，显见得是以为不止于此的，“自始至终，路家皆无害他之心。”

　　周知意冷笑一声，轻巧地接上一句，“可你那位姑母，却是有意皇位的。”

　　她并不预备给路凌霄留什么颜面，这话之后，又添了一句更为直白的，“你路家的野心，从不止于臣民二字。”

　　皇权争夺从来就不是长久之道，这道理路凌霄懂得，整个路家，怕也只有路凌霄一人懂得。赵慎背负着李氏一族的将来，李杞赦一死更是将他逼到为了延续外祖家的荣光，为了自己的将来，不得不去拼上一把的道路。

　　而路家，分明能在成为世家的道路上慢慢行进，却偏要压上全部身家搏上一搏。

　　不论是路闱当初拥兵于建邺，迟迟不肯回都，还是路贵妃抓着机会发落了赵慎身边侍候的那些人，无一不是一面蔑视皇权又一面渴望皇权。

　　整个路家都太过需要通过权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即便于这乱世之中，朝堂上的地位其实并不十分牢靠。

　　路凌霄大约是唯一清楚知晓路家应当走哪条路才能长久的人，他费尽心思算计南齐，甚至不惜以身入局，都不过只是为了当世奇才这一称号，有了这样的名号，朝代再如何更迭也好，至少能保路家上下无虞。保住路家，才能言日后。

　　如今这名号方才在北都有些声量，还未等他再进行下一步，路家的旁人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争权夺势了。

　　周知意忍不住笑出声来，事到如今，路凌霄已经没有二者择其一的办法了，路贵妃对赵慎下手的那一刻起，这皇位的争端便就不能再以路家人的意愿为主，也非他们说停下便就能停下的了。

　　“赵慎已然出招了，你还在等什么？”

　　“你一早便知晓。”他看向周知意，眉心微蹙，“还是……”

　　她的确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未卜先知，不过推动路婉在争夺皇权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一些，也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的计划。周齐皇室这般惨烈，她怎会叫赵陈皇室维持那样父慈子孝的场景，至于那明面上君臣和睦的朝堂，也该乱上一乱才能叫她心中痛快。

　　“虽非一早便知，但却的确是我所愿。”周知意撅着嘴嘟囔，看着像是个在撒娇的孩童，“赵慎与李氏此前能算计我，我便不能给他们添些麻烦吗？”

　　“北都这般无趣，凌霄哥哥偶尔也该叫我高兴高兴才是。”她勾着唇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着光亮，似是当真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说起来，这也是他先动手的，路家总不能这般白被人算计不是？”

　　“还是，你更愿意赵慎寻着机会，去将我的身世公诸于世。”

　　如今赵慎行事还算小心，即便是猜到些许端倪，也不敢轻易公诸于世，与路家在明面上撕破面皮，可待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事情于他们便就不再有利了。

　　“你知晓我并无此意。”路凌霄握紧佩剑的手微微松开，旁的事都可以静观其变徐徐图之，唯有此事，不能留有一点侥幸之心，“只是银作局那人好发落，二皇子却并不容易。”

　　“若要动手，怕还是要姑母帮忙。”

　　闻听此言，周知意才安下心来，此事她原就没指望路凌霄能帮上多少忙，赵慎如今还在宫中生活，也不大涉及朝堂要事，想在前朝做手脚实在是难。此事多半还是要从后宫入手，只要路凌霄不加干涉，假做不知，她便有法子说服路贵妃尽快动手。

　　“路贵妃那处，你便不必担心了。”周知意越过他的肩头，远远瞧见贵妃宫中的嬷嬷前来，稍垂下眼眸，换了娇怯的声音嗔怪，“按着建邺的规矩，你我二人暂且是不能见面说话的，这般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路凌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轻咳一声，“是在下忘了规矩，唐突了。”

　　嬷嬷三两步走至两人面前，含着笑意左右打量着，见着他们一个面色微微泛红，垂首不语，一个捏着佩剑不知所措，实在是未能忍住，笑出声来，“两位怎地瞧着像是初回见面的模样。”

　　方才两人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两遍的风俗不同，多少是有些不方便，她挡在两人之间，先且将路凌霄请走，随后才回身安慰，“公子大约是知晓姑娘今日要入宫，忍不住前来瞧上一眼，若有什么礼数不周的，还请姑娘看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稍稍见谅。”

　　眼前这位是路凌霄心尖上的人，路贵妃对其也算是客气，说些场面话哄上两句，也是应当。周知意原本那句便就是糊弄人的，现下有了台阶自然下得也很不犹豫。

　　“实在是家中规矩繁多，方才一时见着路公子有些失措，如今到底是在北都，说起来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她低声解释了两句，又觉有些羞恼一般绞着帕子转了话茬，“如今这时辰尚早，怕是扰了贵妃休息。”

　　“这也不算是早了，宫中两位皇嗣早早便醒了，闹着要见母妃，领着皇嗣们用了早膳，又要处置宫务，哪里是能休息的。”

　　宫务繁杂，便是有得力之人帮手，路贵妃每日也实在是忙碌得很，比起皇帝也不逊色，嬷嬷一面将人往宫里引，一面小意解释，“只是方才贵妃才使了轿辇将两位皇嗣送去皇上那处请安，现下便只能劳姑娘亲自走上一回了。”

　　长而无际的甬道瞧着便很难走，好在她今日穿的鞋履尚算舒适，从前也不是没有走过这条路，现下再走上一回便当是游园了，“贵妃实在是客气了，这宫道人人都走得，哪里就非要准备轿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