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月》澹台木樨

37、037

　　卫家一行人匆匆而来，又不甘不愿地离开。卫昭也心情烦躁地陪同前往。每一次瞧见卫家的人，他总是克制不住心中的烦躁。之前还能隐忍，自从离开河东卫家后，他是越发不肯隐忍了。
　　卫昭送卫家人去了庆喜坊，长宁公主萧婉呆在花厅里，久久未动。
　　今天的卫昭，一反往常的温润，尖锐得仿佛身上带刺。
　　萧婉极少见到卫昭这样子。她眼中的卫昭，一向是极温润的。卫昭被称玉郎，那是真真正正如玉一样的公子。卫昭对人极少发脾气，他一向是极有耐心的，如涓涓溪流，浸润心田，润物无声。
　　萧婉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得很顺心。
　　她是延庆帝第一个子女，未出嫁前，她是延庆帝掌珠，虽生母端静皇后去得早，但延庆帝打小儿疼她，她的日子过得比她的皇弟们还滋润。
　　后来嫁给卫昭。
　　刚开始时她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她对他其实不了解，就为着端顺门楼上那一眼，她疯魔了般心里眼里就此只存得下他。
　　到底遂了心意嫁了。
　　她突然又害怕他心里其实是不喜的。
　　万一，他要不喜欢她怎么办？万一，他心里要有了心仪的女子怎么办？她突然害怕揭开盖头后面对的是卫昭的厌憎和嫌弃？
　　可是她舍不得放开他。她是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的喜欢。
　　后来，她的驸马告诉她：她很好，他很喜欢。不知怎的，他这样说的时候，她竟一下子就相信了。
　　其实她不知道，之前，卫昭是见过她的。三月三日曲水河畔，她和宗室的其他女眷一起结伴过上祀节，她在临水的长榭与同伴们笑得仪态全无。她不知道在河对岸的曲水亭，与南阳候世子宋暮云在一起的卫昭借着地势的便宜将她看了个满怀。
　　她在一众女眷中姿色平庸，可是那脸上的笑真实得碍眼，那眼底的真诚实得惑人。
　　后来她看中他执意要嫁给他，他心里其实是庆幸的。
　　她成了他的人，他便不会老想着想要打碎她眼里的那种真实的欢笑。
　　那种，他一生都缺少的真实。
　　还好，她属于他了。从今往后他唯一想要守护的真实的她。
　　萧婉当然不知道她夫君的这些念头。
　　她只是觉得自己真是开心：他居然也是欢喜她的。
　　嫁了人的她像世间平凡的女子一样敬着爱着她的夫君。她和她驸马的家极简单。整个公主府只有她和驸马两位主子。她不必像其他女子一样在婆母面前小意奉承立规矩。她是公主，她本来便不必这样，夫家人面对她只能尊敬。但是她喜欢她的驸马，如果他希望她伺奉婆母，她愿意为他放下自己公主的尊贵去做世间平常女子所做的一切。
　　但是她的驸马说不必。他甚至根本没提出要把她的那位婆母接到帝京来居住。她曾经委婉地表示，如果驸马不喜欢别人住到公主府，她可以买一处宅子安置他的家人。
　　卫昭说这样就很好，他说他们在老家过得挺好的，来帝京会不习惯。又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不必顾虑他们，他会着人带银钱回去。
　　卫昭不喜谈论他们，萧婉便不再提及。他是她的夫，是她喜爱的人，是她决定一生相随的人，他不喜的，她便不做。
　　婚后三年无所出。
　　一开始她不在意，她想着时日还早，她总会有孩子的－－属于她和他的孩子。
　　但是再两年后她开始不淡定了。
　　卫昭是个合格的夫君，从不在外拈花惹草，对她细心体贴。她能感受到他是真心的待自己。
　　因此她想有一个跟他之间的孩子的这个念头越发浓郁了。
　　一直不能受孕，她开始心慌。
　　卫昭反而安慰她，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孩子是缘分。现在这样没有孩子来分她的宠他更高兴。
　　萧婉以为他是安慰她。其实她不知道卫昭说的都是实话。
　　事实上，他同萧亦昙应该是同一类人，对自己在意的人可以费尽一切，对之外的人，从来无心。
　　他从没期待过孩子。
　　卫氏在河东是个大族，人口昌盛。他的父亲在家中行三，虽有才气，却不懂得治家；虽与妻子伉俪情深，却又四处怜香惜玉。
　　卫家在河东经营百年，虽卫老太爷这一代的嫡枝无甚出息，但旁枝却有几名在他郡任职的。虽不上不下的，到也勉强可以维持住卫氏一族的体面。卫老太爷是族长，他的遗孀卫老太太在卫家地位自然也高。老太太是续弦，嫁进来替自己的族姐照料子女的。老夫少妻，自嫁过便牢牢地抓住了家中的经济大权。
　　卫老太太没有生育，名下的子女，嫡庶加起来却也有十五六个。卫家没有分家，家中的产业出息都在卫老太太手中。卫家各房为了多从她手中漏一点钱财到自己手中，真是五花八门什么下作法子都能使出来。卫昭从排行上算是十一郎，从小便目睹了那些肮脏龌龊的事儿，对于绵延子嗣这一件事情，还真是没放在心上。
　　可是萧婉不这样想。
　　她以为自己的夫君怕自己多心才这样安慰自己的。
　　后来她终于怀上，却不小心流掉了－－那是一对双生子，快七个月了。
　　太医令还说她本来便不易受孕，这样身子受了损，有可能再不能怀上了。
　　从此后孩子便成了她的心病。
　　她太想要个孩子了。
　　卫昭到底是不忍见她伤心难过，陪她外出散心，在寺庙中收养了一个孩子带回家。孩子取个小名叫福哥儿，她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眉目间与她有些相似，如今也有七岁了，与信王世子萧东润一同在国子监进学。
　　嬷嬷伸出手，扶她起身，一边絮叨：“这卫家的人也忒不讲究了。”嘴角撇了撇。瞧那卫老太太，哪儿有一丝儿死了丈夫的世家老太太的样子？那身上穿那么翠，说话装模作样，一脸春色！
　　又偷偷瞥了眼萧婉，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面上没有不悦。嬷嬷闭上嘴没有继续唠叨。
　　还有那个卫三太太，看着也不是什么好鸟！一幅小白花的样子，刚才故意那么看着自家公主，打的什么心思当她看不出来呢？哼！怪不得这些年驸马根本就不提接卫家的人来帝京居住！看来驸马也是不待见卫家的这帮子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