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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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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夕月倒抽一口冷气,回头看到陆承渊却像没听见,甚至连周围的卫兵也没什么反应。
陆承渊握着绿玉杯不动声色,淡淡地不辨喜怒:“你倒是潇洒,出来时跟梁将军说了么?”
江夕月才想起来,陆承渊当初从军,最早就是拜在梁重的麾下。梁重有这么个女儿,自由来去于兵营辕帐,难免碰上陆承渊。
算算时间,那时候陆承渊是少年英才,梁羽雁是桀骜巾帼,这两人要不生点龃龉,还真对不起他们各自的身份。
一晃十多年过去,陆承渊性子愈发内蓄深沉,梁羽雁却一如当初,纵情挥洒无拘无束。
“哼,想拿我父亲来压我,也不想想他吃不吃你这一套。”梁羽雁丝毫不怕陆承渊,甚至敢当着他的面呛声,旁人都似已司空见惯,江夕月内心震撼却如江水澎湃。
这是一个不把陆都督放在眼里的人啊!
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夕月看梁羽雁的眼神开始变得亮晶晶。
陆承渊道:“我已奏明圣上,梁将军戍边有功,以武将少保衔替他求了五月解甲,朔林不在我这次巡边线上,你回去把这个信带给你父亲。”
梁羽雁座下的白马啼鸣了一声,她傲然挺胸道:“陆都督,你以为你当了大都督,旁人就都是你使唤的小兵么?你有那么多随从,哪个不能传话?我还要赶着猎鹿,才不应你这档子事呢。”
陆承渊却道:“我也晓得你不会传话,只是怕你猎不到野,空跑了上百里路,白给你个差使,你也能得令而还。”
梁羽雁被他两句话激得火大,一抡鞭子冷嘲:“许久不见,你的口齿还是那么让人生恨。”
陆承渊却不跟她置气。他是上位者,让着她是因为梁将军对他有恩。陆承渊为人最是恩仇分明,所以即便梁羽雁如何冒犯,他也只是冷淡处之,一笑而过。
梁羽雁的目光却突然看向了江夕月。
江夕月浑身一激灵,坐直了身子。梁羽雁轻蔑一笑,复看向陆承渊:“何时招了这么个新鲜美人,上回那个会跳会唱的小妖精呢?”她说的是云凝烟,江夕月不知道梁羽雁见过她,还以为二人在打哑谜,瞪着眼睛看来看去。
陆承渊冷笑:“这跟你有关系么?”
梁羽雁却道:“怎么没关系,她冒犯了我,这仇我现在还记着呢。”
陆承渊不说话,当初江夕月还没来时,他出门娱游常带凝烟,凝烟有些盛气凌人,言语上冲撞过梁羽雁。
江夕月看见梁羽雁拿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乖巧懂事地在马车上行了个礼,自报家门:“奴婢名叫夕月,是都督的侍女,见过女将军。”
这一声女将军可说到梁羽雁心坎里了,她本来不甚待见陆承渊身边的人,但看江夕月形容仪态,跟云凝烟的娇娆妩媚并不相同,眼前这少女气度清雅落落大方,她立时便对她产生好感。
梁羽雁展颜大笑:“你这丫头倒会说话,我若是个男子,就当得起你这声将军了。”
她又看向陆承渊,后者因为行程耽搁已十分没有耐心,梁羽雁却像还没折腾够,转起马笑着商量:“哎,陆大都督,你这丫头不错,不如给我吧,我用十匹大宛宝驹跟你换。”
陆承渊一下就冷了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会想也不想就出口拒绝:“十匹马就想换走我的人?”
梁羽雁看他脸黑,却是得逞地笑:“别生气啊,我是说着玩的,再说你带着这个,至少比那个小妖精强些。”
陆承渊冷冷地不说话,气氛一时沉闷。
梁羽雁也不再逗留,道声再会,双腿一夹马腹,红缨长鞭噼啪一打,白马箭一般蹿了出去,转眼就在十几丈之外了。余人连忙向陆承渊禀辞,浩浩荡荡地去追小主人了。
江夕月趴在车窗上,望着如星点迅速消失的梁羽雁,满心情绪岂止一句可惜形容?
方才梁羽雁那句话,令陆承渊心头不快,却令江夕月喜出望外。换啊,怎么不换!只要能离开陆承渊,她宁愿去梁府养一辈子马!可梁羽雁只是开玩笑,毕竟没人真的会一上来,就索要旁人的贴身侍女。
机会擦肩而过,转瞬即逝。
江夕月遗憾之情溢于言表,马车在官道上行出几里路,她也打不起精神来。
外头艳阳渐渐热烈,山林却变得稀疏起来。陆承渊最会读人心,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
“你好像很喜欢梁羽雁。”他突然说。
江夕月不防备他的试探,坦然地道:“梁小姐虽为女子,但纵马驰骋豪情恣意,实非奴婢可比。”她神色憾然,精细的眉眼低垂着,看上去无精打采。
陆承渊看着她道:“你竟会觉得她好,女子舞刀弄剑,毫不温婉体贴,怎么会是良人?”他这话是宽慰她,可惜江夕月却没听出来。
她猛然抬起头来,亮闪闪的眸子望着他:“梁大小姐虽然不好嫁人,可她有父兄可以依仗,又能在天地间自由来去,又有哪个女子不羡慕呢?”
陆承渊了然,手抚着腰间犀带道:“原来你羡慕她自由。”这话一说,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似乎窥到了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那念头一闪而过,在头脑中留下一片虚无。
夕月还兀自垂着头,收起心中的遗憾:“奴婢不会骑马,不敢奢望那样的自由。”
陆承渊却没再接话,抬眼望着窗外无限风景。连绵的青山在北境无边的天幕下铺展,苍翠的山林在初夏的山风里轻晃。正午的日光明亮却不刺眼,地上残留着马匹经过杂乱的蹄印。
视野辽阔,他的思绪也开始遥远。
恍惚想起多年前效命君王、战场厮杀的日子。
他是不受宠的庶子,侯府待不下去,只能北上从军。那是他第一次去塞外,在荒凉的大漠上餐风露宿,白日看大雁南去,夜里枕着号角入眠。
对将士们而言,白天在战场上拼命,刀剑无眼也不觉得什么,可一旦到了夜里,只觉此生独身一人,生前身后都寂寞寥落。
人一旦没了牵挂,就不把自己当回事。他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抗敌上,纵马杀敌时比谁都奋不顾身,一身带伤十几道,硬是追出上百里砍下敌军首级。
自那以后,他在战场上杀神名号为人所知,他这多年来经历的大小厮杀也不下百件。
一晃十多年过去,那些旧事因天长日久变得遥远昏黄,唯留下他胸背上横纵的无数伤痕,昭示着当初的清苦悲凉。
他最终看了她一眼,忽觉得眼前女子格外动人心魄。
江夕月突然抬起头,喊了一声“二爷”,陆承渊已低头钻出马车。
外头的侍卫纷纷警醒,兵甲铁器声响成一片。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也从车上跳下去,恭敬地站在路旁静侯指示。江夕月从车帘里探出一个头,陆承渊正站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问旁边一个卫兵:“我的马呢?”
立刻有人牵来一匹乌骓马。
这马比方才梁羽雁骑的马大出一倍,长鬃光滑毛色黑亮,马儿目光如炬,神采奕奕,白玉蹄面油光锃亮,蹄铁踩在地上得得作响,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养的战马。
快马轻盈,战马粗壮,陆承渊用的马更是一身兼二长,跑起来又快又稳。
众人不晓得陆承渊为什么突然上了马,却见他骑马走到车辕旁,张口对江夕月道:“过来。”
夕月懵了,小狗样四肢着地趴着,呆呆地歪了歪头:“二爷这是……”
陆承渊忽又觉得她可爱得紧,侧身弯腰一把将她抱上马背,江夕月低呼一声,回过神来人已稳稳坐在他身前。
程玉从前面奔过来,紧张地问:“都督这是要往哪儿去?”
陆承渊淡淡一笑:“去逛逛。”然后扬鞭策马,在江夕月的叫声中离弦而去。
江夕月从没骑过马,在穿林过叶中吓得面如土色。
陆承渊看她惊吓,一手紧紧地揽住她的腰,将她贴在身前,又在她耳后热热地出气,唇瓣都吻上后颈:“不是说不会骑马么,我来教你。”
江夕月轰然红了一张脸,心脏嘭咚直跳。
陆承渊眨眼就不见了身影,那走的方向却不是往凉城,而是向着更北方的边境线上去了。程玉大惊,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提着马绳向四周放声大吼:“步兵车队原地待命,骑兵全部上马,随我去追都督!”
他自己说完就奔了出去,余从上百骑兵也跟着跳上马背。一时只闻喊马声此起彼伏,声势浩荡山崩地裂。陆承渊手下的人个个都是猛将,那般气势恢宏壮阔豪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战场杀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