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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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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一定要走。
边境吹角声渐起,到了夜里,月色如银光流淌。
北方的夜里风大,风吹得门框直响。江夕月睡不着,抱着被子辗转,想起马车里的一幕幕,心里说不出地酸甜羞窘,混着浓浓的惆怅,令她很不是个滋味。
当她只是读这本书时,对陆承渊一生的爱而不得,有的只是一句慨叹罢了。可一旦成为局中人,与那人有了切肤之亲,就无法不为这样的结局痛心。他对苏挽弦倾心一片,最终却死在她的箭下。女主角至死不信他的清白,陆承渊作为一个悲惨的男二号,权可倾国,却对她无可奈何。
在这等痴缠情/事里,搅进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江夕月,岂不把这池水搅得更浑了些?且不说他这命运是天定,就连她这靠在他臂膀下求生的弱女子,真到了大厦倾颓那一日,也是自身难保回天乏力。她若聪明,就该知道早早为自己寻后路,而不是沉溺在这随时可能收回去的疼宠里,一日日消磨自己的青春岁月。
可是心里这般做好打算,身子却由不了自己做主。怜心一到丰城就水土不服,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她是贴身伺候陆承渊的,这一病几日里都起不了床,两颊凹陷脸色发青。陆承渊还要赶去云州,派了两个人照看她,就把怜心留在了丰城。
江夕月欲哭无泪,只能承担起日夜服侍主子的责任。怜心跟来整个是帮了倒忙,她现在就连装病亦是不成的,毕竟刚见过一个真水土不服的人,她再装病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陆承渊倒是很开心,怜心乖巧却木讷,江夕月聪慧且敏感。怜心一落下,陆承渊越发没了顾忌,两人一言不合就伺候到床上。
帘帐里有美人在怀,都督大人每日睡到日照三杆才起来巡营。江夕月说是侍女,干着襄王神女的事,进出都垂着头不敢看人。
她一边把他腹诽了一万遍,心想这跟书里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好为了亡妻禁欲十年,日日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么?
直到里里外外被吃了一遍又一遍,江夕月总算幡然醒悟,原来竟是她错了,倘若不是禁欲,只怕现在她的日子要更惨。
当事人懵然不知,下头的却看出端倪。
行辕里备饭的管事过来请教程玉副将,颇有些支吾难言:“都督来巡边也不是第一回了,可这却是头一回带着侍妾,程将军可知晓那位夫人喜欢什么吃食,下官也好着人去备办。”
程玉正在视察兵器,手里刚举起一把长/枪,在空中虎虎地舞出枪花来,这一下把他问住,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语塞住了。
“这个……”他放下枪,咳嗽了一声,想了想道,“这位江姑娘,说起来只是都督身边一个婢女,算不上什么侍妾。”
管事却闻言却变了脸色,挥退身后几个人,附耳在程玉耳边,煞有介事地道:“程将军有所不知,这位江姑娘,早上跟在下索要了避子汤。”
程玉大出所料,瞪眼看着管事。
管事实在愁眉苦脸:“这事在下委实不知怎么处理,都督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子嗣上却没有半点音信,不晓得都督是要这位江姑娘有孕还是无孕,也请程将军给一个准信啊!”
江夕月没想怀陆承渊的孩子,不仅他不会让她生下来,毕竟她还想从他身边开溜呢,孩子会把她死死绑在这艘下沉的船上,她觉得无论如何活命还是第一要义。
车队到了云州,夕月总算找来了心心念念的避子汤,两服药下去心里安稳了不少,听说陆承渊去兵营看操演了,她也无事可做,就在辕门里倒腾些吃食。
行军不比在家,饮食比京城差得太多。江夕月踱到别院厨房,厨娘正在准备晚膳。跟班婆子说了是陆都督的婢女,厨娘还以为是陆承渊要吃什么,小心翼翼地侍奉问询。江夕月把厨娘赶到一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前世本是南方人,南方饮食讲究清雅精致,到了京城就常是山珍海味,吃久了免不了虚火旺盛。及至来了北境,这里物产不丰,人烟更是匮乏,常吃些大肉豆腐之类的烩菜,又没有佐料,不免令人饮食不调毫无胃口。
她不比陆承渊是军人,上过战场的人,生死都挂在刀头,既享得起福,也吃得了苦。江夕月跟他不一样,她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过上有滋有味的生活。
厨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掂勺,不一小会就端出两盘菜来。小火又慢慢地煨出汤汁,淋一勺在精挑细选的肉丝上。烧过菜的铁锅最后倒进热水,就着菜汁煮出一碗细如发丝的面条,浇上半匙的猪油,撒上葱花。
江夕月算准了陆承渊不会回来,操演结束那些官员还等着奉承上司,自然有山珍海味等着他,根本不会放他走。她喜滋滋地引着四菜一汤回到小院,还没端进耳房里,后头就传来一声感叹:“做的什么这么香?”
跟班婆子麻溜地把食盘端进了陆承渊的上房,江夕月心如沉水。
陆承渊毫不客气地吃完了她的糖醋排骨、酱香肉丝、葱煸茄条和双菇炒蛋,就着那一碗浓香的长春面,吃得连一丝面条也不剩。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他吃完惬意地擦擦嘴,抬头看她站在地上如同木桩,那可惜可气的神态直像要哭出来似的。
他故作姿态,靠在椅子里翘起腿:“怎么,这饭不是做给我的?”
江夕月恨不得拿刀把他剐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着心酸哽咽挤出一个笑,还要受宠若惊地回话:“哪能啊,这是奴婢特意为二爷准备的。”
她气得半死,陆承渊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早上出行辕就被程玉旁敲侧击地问了话,这避子汤到底该不该奉上。陆承渊待女人有个恶习,倘或底下人越想要,他越不会给,反过来越不想要,他越无所谓。他没想让夕月怀他的孩子,但这话应该由他来说,像是她巴不得要,他才不愿意给。这境况在以往的两三个女子那里,都是一般情形。
可江夕月不一样,她不想要,是她自己真的不愿意要。她恨不得陆承渊把她扔在墙角,永远地想不起来,她就能趁机跑掉,再也不回来。
一顿饭惹出不小的仇。
晚上她躺在他身下,纵然他怎么动作,她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闷闷地做到最后,她总算松了劲,张开口却是满嘴的血。陆承渊一看就生了气,摸着她的唇冷笑:“你这么不情愿,倒像是在羞辱我。”
江夕月把血咽进肚子里,脸上举起一个笑:“二爷是主子,我是奴婢,从来只有主子羞辱奴婢,奴婢哪能羞辱主子呢?”
陆承渊怒了,翻身下床就没再回来。
江夕月躺在床上,闻着鹅绒锦被里的香薰气味,听到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更鼓声绵远幽长,她的眼泪淌下,湿了鸳鸯的枕头。
从云州出来就转道凉城,怜心耽搁了几天总算病愈,急忙追了上来。陆承渊把江夕月冷在一边,一连多日再没招见,怜心每天晚上回来都乐呵呵的。
江夕月靠在马车上心如死灰,决定再也不要理他,再也不要动心,她不要侍奉他,也不要跟他欢好——她想走。
想走也得有那个本事,她穿过来时已经在宁远侯府签下了卖身契,一条小命都攥在人家手里。即便陆承渊大发慈悲说一句你走吧,她还要想哪里是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不然宁愿侯爷用过的人,嫁人就不要想了,生活根本就是艰难,况且她还一身挂着旧主父兄两条命。
无可奈何。
还不如一场急病呜呼哀哉了,倒来得干净利落。
心里这么想,身体上就有反应。神思飘忽,煎药时没放对量,一剂药下去竟淅淅沥沥地止不住。精血乃人之源泉,哪能经得住连日地流,整个人虚脱了,恹恹地不想吃饭。大雨之夜行伍在路旁整队,她一下栽进泥里,昏迷不醒。
醒来就被陆承渊安排进了他的马车,再没让下去。
外头大雨一连下了几天,在北方也是罕见,泥泞的道路一如她的心情。不放晴的天,阴云绵亘出几十里。
仍旧伺候得恭敬小心,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谨慎地当家人奴婢,再不敢称一声我。大方给了又拿回去,谁禁得住由天入地的落差?
陆承渊被她这股阴气压得沉闷,几次想发火,看到她病容惨白,不施粉黛,竟如西子比心,反生出一抹艳色,差点挪不开眼。
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对忤逆之人向来绝不留情,竟然对她生出如此耐心,不仅把人带回身边,还好吃好喝地待着。看她喝药时眼眸紧闭,柳眉紧紧地蹙着,心头越发不畅快。
苦了侍从们的差使,饭不合胃口,屋子不够敞亮,做得咸了又嫌不够甜,太亮了又嫌晃人眼。
江夕月不是不知道这是他的敲打,可是心里总还是难过,平生出一股不甘心。凭什么你予取予求,我就得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