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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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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散尽。
皇城春日树枝刚发芽的时候,卷耳作为孙家义女,在宫里留待选秀的旨意,由小宇子送到了都云殿。
这是一座离青鱼殿很近的宫宇,过完年卷耳就搬进这里了,这也是日后她会住下的宫殿。
成起润把含情和脉脉都指给了她,三人领旨接下,卷耳看着上面的旨意,文字,自是欣喜。
虽不是真的,虽不知如此周章,需如何费事,但成起润要给。
她有了名义上的父亲,母亲,有了自己的家族,还有了自己的姓......像她们这样的宫女何曾有姓,便连“卷耳”二字,都是偷来,是曾经南宫来过一位夫子,念过的一首诗经。
里面有“卷耳”二字,她不知是何意思,但她牢牢的记住了这两个字。
她那会儿被教养她的崔嬷嬷叫作......叫作。
叫作母狗。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不喜欢,不喜欢,提也不想提。
如今好了。
卷耳用力捏着那明黄圣旨,孙家是和林家一派的清流人家,虽近几年在朝廷不活跃,可孙家生养了一位好儿孙,在此次对战蛮族中奋勇杀敌,被成起润重用,如今成了镇守北疆一域的副将,孙小将军是成朝历年唯一一位堪堪成年,便担此重任的少年武将。
而自己......她是孙家的女儿,是这位少年武将名义上的姐姐,她叫孙朝汐。
她有名有姓,孙朝汐——
卷耳敛下心神,含着笑意,多谢了宇公公。
小宇子却似是皱了皱眉,随即也笑意淡淡道:“姑娘不必客气。”
他对卷耳行了个礼:“青鱼殿还有事儿,奴才先告退。”
卷耳道:“宇公公,你能帮我找些东西吗?”
小宇子点头:“姑娘吩咐。”
“几味药草即可。”
她如今虽有家族,也有成起润的宠爱,但到底暂时,名不正言不顺,不是正经主子,更是从未见过孙家人,沾亲带故也不实,许多事还是得劳烦他人。
小宇子依然应下,卷耳把早已写好的药草单和所需银两,封在一起给了他。
小宇子顺手一掂,表情微凝,没说什么,只收好藏于袖中,又朝她行礼,而后退下。
不需谁说,这些日子,卷耳也能察觉到小宇子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如果说比之从前多了恭敬,少了亲近——
她更觉得小宇子对她依稀有些旁的,说不清的情绪。
绝对不是善意,但也......不太像是恶意。
小宇子离开后,她们三人进了偌大的都云殿,都云殿里装潢温馨明亮,也是宇公公找人操办,指派的一宫太监宫人也丝毫不见紊乱。
一切打点都很妥善。
含情上前把旨意收好,脉脉则是看着卷耳:“卷耳,晚膳咱们吃什么呀?皇上待会儿也要来,要不咱们先做几碟糕点如何!”
她边说边报出了几种点心名以作参考,又苦恼的觉得这些好像最近都重复了,特别是——茶团。
又想了想,没开口了。
卷耳淡笑一声,成起润每晚都会来看她,也会陪她用膳,连带着脉脉过年这些日子来,躲在小厨房里,胖了小一圈。
含情收好了圣旨,这时道:“脉脉,不要说话没大没小的,该叫姑娘才是。”
卷耳道:“无妨,我们都是姐妹。”
含情道:“那也不能失了礼数,姑娘马上就会是娘娘了,听了让别宫人笑话。”
卷耳继续笑了笑,没再答,是,马上就要成娘娘了,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只不过,虽是入了选秀之册,虽是快有了名分,可选秀也不止她一人。
她作为孙家女入选,可在其他宫里,陆陆续续也住进了旁的女子。
都一齐等着一月以后的那场选秀。
成起润在傍晚时分踏着春日晚霞进来,彼时卷耳正在殿门口迎接,和她一道的还有都云殿一干宫人。
平日都是她和含情,脉脉一同迎接,成起润也不喜那么多规矩,宫人,但今日得了圣旨,都云殿一干人都需得谢恩。
成起润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进来一直笑盈盈的,仍旧免了礼数,在天边炽热的火烧云下,牵起她的手,他们轻轻扣着的手背,也被晕起一团天边的红晕,这样进了殿。
等膳食摆上,吃了几口,卷耳发现他还是笑盈盈的。
“皇上,你怎地......这么开心?”
而叶寻溪眉眼俱弯,不知如何接口,他能说他也不知么,明明今日朝廷才上报,两广有人起事。
也早有无数封折子,密函,报贪官,刁民,祸乱,在这些新旧年,不停重现。
这个国家,似乎每日都那么多事。
他拿了一块茶团:“就是想着能吃你这的茶团,朕开心。”
他这个“朕”,彷佛近来说的越来越顺口,叶寻溪慢慢吃了一块,又道:“我晚间还有大臣要见,今晚只能略坐坐就走。”
卷耳也笑:“皇上也未曾在我这留过长夜啊。”
这话一出,对面人脸色红了一红。
最近这些日子,成起润虽依然对她规规矩矩,但到底两人偶尔会同处一室,下雪的那些日子,怕她鞋湿,成起润还抱过她上床,大抵名正言顺,他还在床前明火烛光间,念过那些上古的神仙故事,只是成起润不念那些结局不好的,总念些有头有尾,有始有终的故事。
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在满室烛火中,卷耳看着他,这样想过。
一月的日子很快到了,四月里的皇城除了不萧条,处处绿叶柳枝外,依然没有红花。
唯一的红花,是秀女们。
卷耳一番梳洗打扮后,换上了明媚的宫装,任由含情在她脸上一番涂抹,她眼神瞥到妆台上一瓶白瓷,这是用小宇子找来的药草勾兑的药粉。
是用来治——身上的伤。
那些提醒自己,曾经被凌|辱过的痕迹。
她身上的伤这些年一直将养着,只不过曾几何时,一边养,一边伤,没用。
之后,她知晓成起润处境不明,想着到了青鱼殿,一边图谋,一边慢慢养伤。
可在青鱼殿的日子太穷了,根本用不起这些昂贵的药材。
也几乎未曾料到成起润会如此快的,对她有心思......
因此,身上的“伤”,到了这个关卡,没好全。
她看了一会儿,轻轻皱眉,闭上眼。
选秀比想象的磨人,一顿折腾,一同入殿选的有五名,这五名里自然有内定的卷耳。
其余四位皆家族显赫,容貌出挑,卷耳是想多跟其余四位走动一番,凡进了殿选,几乎都能留在宫中,留在宫中,必定成为成起润的妃子。
但这一天被人当菜一般挑下来,她回到都云殿,别说备下串门的礼物,更连人来唤都没理,她竟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才懊恼不及......
她依稀想起,昨日唤她的是含情,说是有旨意。
这可!
等她梳妆打扮准备出殿门请罪时,脉脉进来惊讶道:“卷耳!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同你一起进殿选的四位姑娘全都回家了。”
“回......家?”
“对啊,昨日皇上派来宣旨的小太监让不要吵醒你,我以为你睡着了不知道,我还想着来给你一个惊喜,”她边说边走近,边给卷耳梳头发,“皇上昨晚就下了旨意,说自己登基不久,又刚逢边关打战,不宜广纳妃子,铺张浪费,五位里面留一位,再加皇后娘娘,燕妃娘娘便可!”
“他?他这样说。”
那一位,自——自是自己。
一时间,卷耳都不知自己脑子里装了,或者炸了什么。
她想着和其余四人结识,这样日后无论是何人得宠,看在今日交情,不指望帮一把,也至少有一些薄面,不来落井下石。
而成起润直接抽掉了她的顾虑,他只留了她一个——
卷耳是有点儿懵的。
其实从一开始,便是有点懵的,成起润迟迟不肯要她,更不给名分,哪怕是一个最低等侍寝宫女的名分。
他偏偏给自己弄了个身份,偏偏让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秀女,还是唯一留下的秀女。
他......他是在护着自己?
一时间,她不得不想多了,甚至想起太皇太后,也......想起为何自己一定落在孙家,落在这个有实力,更有军功的家族,而不是旁的清贵,或有名头的家族,想起了平安王之女成雨燕,想起......皇后娘娘。
如果说太皇太后厌恶成起润是宫中人明眼都看得出之事,那么太皇太后又怎会喜欢帮衬着成起润的林徽徽,和成雨燕她们背后的势力。
可太皇太后从无动作,甚至在台华池,连酒都只给成起润一人喝下,更是对皇后娘娘进出宫殿,从无阻拦。
肯定不是惧她“皇后”身份,她连“皇上”都不惧。
因这二位娘娘,相对于成起润来说,有更足的底气,更近的血亲,与太皇太后抗衡。
她们一人背后差不离是当朝宰相,另一人背后是有封地有兵的平安王。
而自己有什么......
卷耳这才眉头紧皱,她想着跟成起润,押成起润,信成起润。
却忽略了即便拥有成起润的心,或即便拥有了位份,甚至宠爱,太皇太后若想捏死她一个奴才的命,岂是成起润能够左右。
她后背冒出一层薄汗,脉脉喊道:“你怎么了!卷耳!”
“无事——”
卷耳摇头:“替我......向皇上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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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叶寻溪只纳了一位妃子的事,太皇太后那派人草草回了话,话里无话,太皇太后此时没空管他。
蛮族平定,他纵是受了这一个冬的折磨,邱家也没落得好,流放了两位少将军,邱老将军几乎日日进宫,却不是来叨扰叶寻溪,而是去永康宫。
要太皇太后拿出交代,把他曾孙子救回来。
要说太皇太后和邱老将军这邱家掌门人里里外外的关系,按年岁宗室来讲,是爷爷孙女关系。
可实际情况,太皇太后对她这位爷爷的硬骨头,也是不满的。
永康宫几番吵闹,俩人吵的不可开交,总之就是她已经仁至义尽。
而邱老将军也横,没被气死,也没被气晕,铿锵有理。
更至于卷耳成为孙家女——这算是大事,太皇太后更是连话都没派人草草问一句。
真吵的如此不可开交?
叶寻溪总觉得心里有些“突突”跳,但好在大局已定——
卷耳成为了孙朝汐,成为了他的妻子。
妃子。
他微一愣,放下案几上的公文,转头看着已经布置妥善的青鱼殿,今夜是新晋宫妃侍寝之夜。
叶寻溪着实不想用这两个字,一个词,来形容对于他而言的新婚之夜,更包括妃子,取代了妻子。
即便做了能做的一切,却连一场婚宴都无法给对方。
小宇子在旁替他磨着墨,自从小宇子知道卷耳姑娘即将嫁给他,好长时间来,面上依旧会有笑容,也依旧和从前一样胆小,但叶寻溪总觉得他笑的有些勉强。
难不成小宇子真的......也喜欢卷耳?
他想开口问问,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殿内沉默,连翻纸张声都没了。
小宇子半晌后,抬眼看他,低声道:“皇上。”
“嗯?”
“奴才有东西给皇上。”
“什么......”
“您和卷耳姑娘的礼物。”
小宇子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只珠蜻蜓,他捧好珠蜻蜓道:“奴才被卷耳姑娘骗了,含情跟奴才说,卷耳姑娘喜欢这个东西的。”
叶寻溪一怔,简直觉得自己伤害了小宇子,小宇子又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红色小包:“这是给皇上的。”
叶寻溪手指微颤,轻轻打开。
红包里,是做工略微粗糙的一包......喜糖。
自从上次他说大战初定,节俭为上,蛮族进供之物一半国库,一半军队后,小宇子所有的银钱都留着,存着,最终都捐献给战乱中流离了,战亡了的士兵,百姓。
只给自己留了最基本的用度,所以小宇子这是把棺材本掏出来了,而谁也没有劝过宇公公,他自个儿也没表过衷心。
正如若不是黑衣卫悄悄告诉他,叶寻溪也不知,这首席大公公如此惨烈。
叶寻溪珍而重之道:“谢谢。”
而小宇子继续研墨,默了良久后道:“皇上也被她骗了。”
“什么?”
叶寻溪抬头,只见小宇子双眼似有星点光芒,雾蒙蒙的,眉头也紧蹙,可下一瞬又表情平静,几乎让他觉得,刚刚那一句是幻听。
那一面是幻觉。
而小宇子,的的确确,也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