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叔双向暗恋》路长梦短无寻处

2、她不是黄蓉（2）

　　王荣。

　　若以江南地区的发音，这名字很容易谐音到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里的女主角身上去。

　　但其实这是个烂大街的名字。
　　百度上随便搜一搜就能搜出成千上万个“王荣”出来。
　　而王荣却颇以自己的名字为荣。各种聊天软件上昵称都叫“我不是黄蓉”。
　　令人很容易产生头像背后是个聪明伶俐的少女的联想。

　　事实上王荣是技校生，后来自考读了个大专。
　　早年大专院校不像如今门槛高，招人非研究生不入。
　　于是王荣尽管学历低，却是个在编人员，还是流通部的主任。
　　体Z内就是这样，任凭她怎么撒泼无赖，一编在手，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南大专虽是专科。却是历史悠久的老专科。
　　图书馆虽小，却也藏龙卧虎。
　　采编部主任是80年代武汉大学高材生，技术部主任是扬州大学研究生。
　　相形之下，王荣只有大专学历根本站不住脚。
　　王荣是从技术学院并来的。
　　自从江海市市政府把技术学院硬塞给江南大专之后，那头就调了不少人过来。
　　技术学院重技能实操，厂房里的工人摇身一变成了教师，一个个战斗力极强，不肯吃半点亏的。

　　王荣坚决不让幼真兼课，主要是出于学历低的自卑。
　　自卑的人才更看重话语权、控制权。
　　幼真眼看着是个小姑娘，没想到却有本事上课。
　　在学校里，教学才是真功夫硬道理。
　　王荣眼见着无数刚入校的青涩新人，凭着教学科研一步步爬了上去。
　　而自己的学历，却成为晋升的阻碍。
　　现在这小丫头片子兼上课了，将来还不得踩到自己头上。
　　王荣感到自己的职场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
　　她必须阻止！

　　五点一刻。幼真提着公文包从主楼出来，转身进了图书馆大门。
　　上完三节课，提着的心也放下来，夜晚的值班便有了休闲的意味。
　　咕噜。整个人放松了，肚子有点饿了。
　　在门前与长发飘飘的艾莲擦肩而过。

　　一缕发丝儿撩过幼真耳际，静淡的幽香散入鼻中，令人心神愉悦。
　　这是艾莲特有的高级香味，成熟又典雅。
　　“艾老师，下班了？”幼真打招呼。
　　艾莲正想着自己的心思，仿佛没听见，且满脸隐痛，眼下似有淡而不可见的泪痕。

　　艾莲是图书馆的秘书，比王荣还大几岁。贤妻良母型，本人气质上佳。
　　嫁了个巨有钱的老公，穿衣打扮精致高级，因此常被人背后妒忌。
　　她原本是财经学院教师，身体不太好，自愿申请调到图书馆养生，做了馆长林锡的秘书。
　　其人事业心虽不强，却很能干，工资福利通知评优各种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因此期末评优总排第一。

　　幼真正回头看艾莲，却被人拉住胳膊。

　　是门卫邬阿姨：“小庾老师，跟你说点儿事儿。”

　　幼真刚巧有一肚子疑问需找人解惑：
　　“听说林馆在馆里今天发火了，他不同意我上课吗？”

　　邬阿姨摆摆手，冷笑一声：
　　“你信吗？林馆长不同意你上课？”

　　幼真犹犹疑疑的：
　　“荣姐打电话给我了，说林馆见我去上课大发雷霆啊。”

　　邬阿姨一副十分了解内情的模样：
　　“这女人又来这套了。
　　小庾你想想看，可能是林馆吗？
　　就林馆那个老好人，就别人欺负到脸上都不会发火的人，可能跟你过不去？
　　下午林馆去市里开会四点才来，只有王荣一个人在那儿发火，把话说的很难听。说如果小庾要上课就可以别来了。
　　知道吗？王荣从几年前就一直向领导打你的小报告，说你早上迟到。
　　这边行政楼里的人都是九点上班。图书馆理论上是八点，但是各个部门和书库的人一般都八点一刻到二十到。王荣她自己也是这时间到。
　　你一般八点过五六分的样子到，她就在领导面前不知道举报了你多少次。”

　　居然有这样的事？！
　　这番话对幼真的震撼不亚于地震海啸。
　　王荣笑眼弯弯的脸浮上脑海，她不是说...什么来着...
　　对了！
　　“你们两个人当值，一个稍微晚点不要紧。”就是这句。

　　邬阿姨见幼真吃惊，继续道：
　　“以前没人跟你说吧，谁会去管这个闲事呢。
　　你知道你来的第一年评优评上你，她还去领导面前吵。
　　第二年评优她故意给你工作一项打低分，让你没评上。
　　她跟领导举报说你下午班到晚班之间一小时休息时间都在外面享受。”

　　享受？原来王荣平时问自己值班日都在哪儿吃饭，让自己推荐好吃的店就是这用意！
　　她说自己女儿读中学功课紧张，周末要带她弄点美食放松放松。
　　幼真便向她推荐了不少网红食店。没想到这都能成为被告发的罪状。

　　“你刚才看见艾莲没有？拉着个脸。”邬阿姨说，
　　“艾莲被撤岗了。现在调到书库了。不许她做秘书了。”

　　“为什么？”令人吃惊的事还真是一桩接一桩，幼真感到这信息量大到自己有点接受不了。

　　“听说是图书馆不可以设秘书。”

　　“可是一直都有秘书，以前陈老师不是一直做秘书？”

　　“名义是图书馆不能设秘书。其实呀，”
　　邬阿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是王荣写举报信，说林馆跟艾莲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幼真不解。

　　“当然就是那种事儿啊。”邬阿姨说。

　　“怎么会？”幼真瞪大了眼睛。

　　“这种事难道还有人来调查啊。”邬阿姨对幼真的不谙世事颇感好笑，
　　“直接就撤岗了呗。我听叶老师说，王荣就是看不惯你和艾莲每年测评分数都比她高，阻挡了她的评优。所以才针对你们。
　　现在艾莲被调到书库里，她手头的事儿自然都转到王荣手上了。”

　　邬阿姨似乎要把图书馆的内情一股脑的倒给傻楞的幼真。
　　“我为什么提醒你。因为我以前也被她搞过。那会儿还是白馆长在的时候。
　　王荣表面上亲热的喊我大姐大姐，我当她人不错，什么都跟她讲，
　　结果她转头到白馆长面前告了我一堆状。
　　白馆长还找我老公谈话。我老公是学校的电工。
　　一个劲儿的道歉，说我老婆是井底的青蛙。您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白馆长什么人？大博士，都被她牵着鼻子走。何况我们现在这两个软柿子。”

　　“软柿子？你说林馆和欧馆吗？”

　　“对呀。林馆是老好人。欧馆是闲散人士，不管事儿的。哪里是她的对手？”邬阿姨对领导的性格了如指掌，“小庾老师，以后你早上一分钟也别晚，别给王荣抓住把柄。”

　　回到值班位上。幼真便添了心事。
　　下课时放松下来产生了饥饿感，这会儿却又没了胃口。
　　王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邬阿姨的话使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朝夕相处的同事。

　　幼真不由得回顾起她和王荣的交往。

　　研究生毕业后，幼真经历了考博第一名被有关系的替了，
　　本科院校实习半年多被有关系的替了，
　　最终兜兜转转来到江南大专图书馆上班。

　　最初她被分到阅览室，阅览室每年有一两次倒架任务。
　　就是把新书抬上架，把旧书一行一行往里挪。没有一定臂力的女生是倒不过来的。

　　流通部主任王荣就跟馆长要了她，说看小姑娘人不错，学历高，也漂亮，到借还处撑撑门面吧。

　　幼真很早就听闻技术学院人员战斗力爆表的传闻。
　　但王荣说话和声细语。
　　社会阅历尚浅的幼真竟然对她有几分美女惜美女的心态。
　　平时她总会问幼真哪儿有好吃好玩的，去哪儿买衣服。
　　幼真都会认真的跟她推荐。没想到竟成为她向领导告状的材料。

　　王荣名字虽聪明，其人却浅陋。
　　一次幼真开会。王荣微信传来一张截图，上面两行字：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是她老公论文里引用的一段材料。
　　说是引用，多半也是她老公引用了别人的引用。却又不知这引用源自何处。
　　见王荣在图书馆工作，想当然的认为她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王荣知道幼真是古代文学研究生，连忙将这个难题转赠给她。

　　幼真正在会议室接受D组织的教育，手边没书。
　　但她研究生毕业论文写的刚好是南朝诗赋，常常在《文心雕龙》中翻理论依据，对这段文字格外熟悉。

　　王荣发来微信：“我老公说这是在一本叫《文心雕龙物色》的书上，就不知道是哪页啊。”

　　幼真回复：“《文心雕龙》是一本书，《物色》是其中的一篇。我们图书馆里有这本书的，您找找。”

　　过了半天，王荣的微信来了：“小邢帮我找着了，可是没有物色啊。”

　　幼真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是第四十六篇。”

　　王荣回复：“没有啊，我翻了目录，没有两个字的题目啊。”

　　幼真说：“在最后几篇，您看目录。”

　　王荣终于找到了，又拍来一张截图，刚好是开头“春秋代序”那一节。
　　王荣发了三个抓狂表情：“小庾你说的不对啊，这篇没有我老公那句话。”

　　幼真回复：“这篇没写完呢，您往后翻呐。”

　　这下王荣终于找到了，却连个谢字也没有。

　　幼真看着那个“我不是黄蓉”的头像逐渐恢复安静，
　　头像上翁美玲的小脸渐渐由粉转灰。
　　心想：她还真不是黄蓉。

　　此后王荣发现了幼真的找书特技，便常常加以利用。
　　比如她女儿学校布置阅读一百本名著，她就让幼真从库里给她一本一本找出来。

　　之后放开二胎政策，王荣四十几岁了还是应婆家要求回去生二胎。
　　她生二胎的一年当中，原本她负责的事情都由幼真处理。

　　幼真原本在学校上夜间选修课。这学期大专院校招生较好，学生人数多。
　　人文系听说她选修课上的不错，又是中文系研究生。
　　而他们那边人手不够，大专人文这门必修课讲不过来。
　　就请幼真帮忙兼课，总共四节，刚好是行政人员兼课的上限。

　　学校其它行政部门人员都是上班的时间兼课。
　　图书馆借还台是做夜班的。排给幼真是周五一天休息。
　　考虑到不要影响工作。幼真还把两节课安排到周五休息日。另外两节放在周四下午借还台有两个人的时候去。

　　人文系院长中午在食堂午餐时向图书馆领导提了借人的事儿。
　　馆长林锡当即表示绝对支持配合，还说如果学校需要，把人调过去也没问题。

　　幼真得知要让自己上必修课，立即请示王荣。
　　王荣轻描淡写的笑道：“有地方请你上课还不好，你就去呗。”

　　几天后开会。馆长林锡当着幼真的面对王荣说：“如果有地方请你上课，我也同意。我也批准。”

　　王荣说：“我可没那个本事上课。”
　　可见王荣起初就不同意这桩事，只是没在幼真面前表现出来。

　　被王荣另一面惊到，幼真这一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七点五十就到馆了。

　　烧好热水在借还台坐着。幼真心里甚至还有点发慌。毕竟她今天要面对的是不是她自以为熟知的王荣。
　　而是另一个陌生的，深不可测的王荣。

　　八点十分，王荣披着她那件小香风斗篷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头发刚烫成流行的齐肩卷，她不时用手指撩动发尖保持蓬松感。

　　王荣脸上挂着母性的微笑，仿佛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声音娇嗲：
　　“小庾，你看我新做的头发好看伐啦？”

　　幼真礼貌性表示称赞。王荣故作神秘，压低嗓音，凑近她耳边：
　　“小庾啊。昨天林馆看到你去上课发了好大的火嘞。
　　说你怎么可以在上班的时间去上课呀。
　　我作为领导是帮你打圆场的，可你自己也要考虑一下。”
　　硬的软的，她都信手拈来。

　　若不是已经在邬阿姨口中得知王荣的另一面，看那副神情，幼真几乎又要相信王荣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王荣见幼真不言语，以为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
　　她一向心里以为这小姑娘是可以任自己拿捏的。
　　于是轻捻发尾，慢条斯理道：“如果你周四下午要上课，
　　你周四上午原来休息的就别休息了。
　　辛苦点过来上班，不然你工作量不足。”

　　幼真说：“可是图书馆其他人员都是在上班的时候兼课，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王荣没想到小姑娘还会反抗自己：
　　“你是图书馆借还台，林馆说你走了这边就坐了一个人，太难看了。”

　　王荣一抬出馆长来，幼真就有点“包子”起来：“那好吧。”

　　幼真本想自己吃点亏息事宁人，怎料王荣变本加厉。

　　下午王荣来通知说是副馆长欧隽铭制定了新规定：
　　根据学校需要，五点开始夜班。值夜班人员四点钟去吃饭。
　　然而，周四下午幼真的课要到五点十分才下课。
　　很显然是一条针对幼真上课的新规定。
　　这样一来，幼真的每个夜班都会迟到。

　　幼真感到最近一种无形的压力在不断侵袭自己。
　　王荣说话的声音听来轻软的像棉花糖，话落到自己心上却重的像座山。
　　她头一次知道如果对方笑眯眯的捅你几刀，你不但没法反抗，还不能喊疼。
　　这是最难受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
　　邬阿姨又私下拉住幼真：“小庾老师，是不是王荣规定你们夜班五点开始？”

　　幼真无奈：“是啊，听说是副馆这样要求的。”

　　邬阿姨翻个白眼，啐了一口：
　　“什么副馆要求？狗屁！欧隽铭还会管这个？欧隽铭是个不管事的。
　　我告诉你，这是她自己定的新规定，扛着领导的名头来压你。”

　　幼真意识到王荣是存心不想让自己上课。
　　到时自己下课晚了，夜班迟到，王荣又得向上面举报。

　　幼真来图书馆四五年，从来没单独找过领导。
　　然而职场上你不找事，事情往往会找上你。

　　幼真的指尖在□□联系人的同事列表里划了划，
　　迟疑的停在副馆长欧隽铭的头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