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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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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信进来时,姜慎微正将凉透的药汤泼进旁侧花盆中。
“公子。”他看了看,问道,“侯爷来过了?
姜慎微不置可否,搁下碗,“寒衣呢?”
“在花园里侯着,”雪信拿过一条绒毯,仔细盖在姜慎微腿上,“适才我看那小丫鬟跑得慌慌张张,料想公子这边出了岔子,便没叫他过来。”
“做得好。”姜慎微抵唇剧烈地咳嗽着。
雪信忙上前给他顺气。
他摆摆手,“咳咳……无碍。你先去吧,叫寒衣进来。”
雪信应下,拿过桌上空碗,犹豫道:“公子,这药……”
姜慎微本想叫不必再送了,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沈惊雪咒他活不过开春的话,转了口,
“……再煎一份,午膳后送来。”
“是!”雪信脸上喜色溢于言表。
公子幼年落下了病根,素来体弱,半月前染了风寒,药吃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拖了十来天也不见起色。
……只要肯吃药就能好起来。
……
雪信刚出去一会儿,屋内便凭空多出一人。
穿着侯府小厮的短打,面皮黝黑,丝毫不起眼,只有瘦削的身型能看出是个少年。
“公子。”寒衣朝姜慎微行了个礼。
姜慎微颔首,起身走到屋中央的碳炉旁,拨了拨炉内碳火,“吩咐你的事情查的如何?”
寒衣跟在他身后,闻言上前将一封信递给他,拱手道:“回公子。属下查探得知,公子所给那柄短刀确实出自军器监。刀身所刻夔龙暗纹乃是先帝元熙年间军械惯用的纹路,只是……”
说着,寒衣朝姜慎微看了一眼,有些踌躇。
“怎么?”姜慎微垂眸展开手中信封,神色毫无波澜,“继续说。”
寒衣眉头微皱,再次拱手,“只是元熙十四年鹘勒葛入侵东六郡,兵马大帅玉铎连同大公子战死……鹘勒葛连夺四郡,先帝迁怒,便下旨将军械所用夔龙暗纹换成云雷纹。”
“……十六年,宜秋门走水,祸及诸监,大量典籍被销毁……已经追查不到夔龙纹军械去向。”
“属下无用!请公子责罚!”寒衣说完扑通一下单腿跪地,神色恼恨。
姜慎微将就着炭火将信纸点燃,火舌舔舐,顷刻化为灰烬。
他咳了一阵,眸子里映出猩红火光,“元熙十六年无相门灭门……花姨说,那把短刀是从我阿娘心口上拔下来的……”
寒衣浑身一震。
“起来吧,你做的很好。”姜慎微坐回榻上,摩挲着右手上的白玉扳指,“……我记得,元熙十六年的军器监是陈思文,次年春陈思文迁工部尚书……”
“公子的意思是?”寒衣站起身。
姜慎微抬眸,“陈思文其人惯会结党营私,跟红顶白,私贩军械油水丰厚,我不信他能不为所动……见不得人的勾当,总要握些把柄在手里才好拿捏住人,去查查当年夔龙纹军械都私贩给了谁。”
他修长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眼里闪过一抹阴鸷,“查不到就将他暗地里的那些勾当挑个一两件出来,能收押御史台最好,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是。”寒衣拱手领命。
又补充说: “公子。这事儿倒是不用我们多费功夫,陈大人此时已经被收押大理寺狱,只等三司会审,定罪处置了。”
心里暗自琢磨,自家公子和大理寺少卿喜结连理成了一家人,要审个人还不是动动嘴的功夫。
岂料他这话刚说完,姜慎微蓦地蹙了眉,“收押大理寺?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前。”寒衣见他变了脸色,不禁跟着神色一凛,
“今年开春,京畿怀宁路修缮河道,是由工部督办的,谁知八月末下了几场暴雨,河坝决堤,下游百人村庄被淹,死伤数十人。前日查出是陈思文监守自盗,贪污了修缮经费,才出了此事。”
这事儿姜慎微是知道的,不过此案九月末就已经揭过,怎么这时候又被翻了出来?
略一思索,他便明白了过来。
……怕是这工部尚书踩了猫尾巴,有人坐不住了。
“这事谁办的?”姜慎微轻咳了几声,问道。
大梁律法,官员下狱须得三司长商议首肯,可这人已经下了狱,他这个御史中丞却一概不知。
只怕是有人存心不要他知晓。
“督察御史齐览。”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公子病着,加之筹备昏礼,督察御史便上书陛下,免了劳动公子。”
督察御史?
……这人是右相派的,素日跟他不对付。
姜慎微眼眸一沉,盯着右手白玉扳指,“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陈思文那边盯紧点。”
寒衣应下,弓身往屋外去。
却又被姜慎微叫住,“对了,还有一事。”他缓慢摩挲着骨节上的白玉扳指,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陛下给我送了沈惊雪这么一份大礼,我总得回份礼才是。”
“公子是想?”寒衣看着他的笑,莫名地打了个哆嗦,心道这天怪冷的。
姜慎微淡淡道:“去查查宫里一年无宠的妃嫔,挑个齐整干净人送进去……记住不要叫她有身子。”
寒衣愣了愣,像是被春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自家公子这是要送皇帝一顶绿帽?!
“怎么?”姜慎微不悦地皱眉。
寒衣慌忙摇头,逃也似的往外窜,“属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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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您等等我们……”
“侯爷,您——”
“哎哟!”新茶只顾追赶沈惊雪,没注意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旁侧积雪里。
若非是身上还有件蓝色衣服,简直要分不清哪处是雪,哪处是他。
陈酒慌忙将他扶起来。
连衣服上沾的雪都来不及拍,俩人便赶忙追赶前方红袍人,“侯爷,您、您小心地滑……”
沈惊雪没应声,眉头紧蹙在一起。
花园中扫雪的小厮丫鬟跪倒一地,哆嗦着向他问安。
按照他的性格定会笑着回应,但此刻却没那个闲工夫。
他脑中一片疑云。
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原书中,姜慎微不过是作者随口提了几句的路人甲,跟主角“沈惊雪”毫无瓜葛。
他因为姜慎微的一道折子成大理寺少卿时,就觉得剧情与原书有些出入。
只不过他没太在意。
而眼下这人不仅跟他有了瓜葛,俩人还成了夫妻……
想不在意都难。
他穿书本就为养老,如今这养老生活算是毁了……
“都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病秧子害得!”沈惊雪一阵烦躁,在心里将姜慎微骂了八百遍。
一抬头,正巧看见那道通往西院的月门,一股怒意油然而生。
“陈酒!新茶!”他蓦地停步。
俩人隔了老远,一边答应一边小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侯爷,您、您说。”
“叫人把这道门给我封死!”沈惊雪怒道,“以后西院的事一概不许管,伺候的人也给我减半!”
新茶与陈酒对视一眼,道:“侯爷,这好端端的封门,可是夫——”
“夫人”二字还未出口,陈酒使劲一捣他胳膊肘,使了个眼色。
新茶忙转了话头,“……可是御史大人惹您不快了?”
岂止是不快!
姜慎微先是毁了他的生活,又挡了他的桃花。
俩人之间用血海深仇来形容都不为过。
“让你封你就封,废话怎么这么多!”沈惊雪烦躁地“啧”了一声,“还有,吩咐下去,以后府里谁再敢称他为夫人,通通都给我撵出去!”
陈酒与新茶连连称是,一左一右给他顺气。
“侯爷吩咐的我们这就去办,外头冷,别冻坏了,咱们先回去吧。”陈酒笑着说。
“行了。”沈惊雪脸色稍霁,“你们也别跟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陈酒和新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忤逆,便退下去安排人将月门封上。
……沈惊雪站在原地,瞧了月门外的西院片刻。
而后一脚踢开挡在道上的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骨碌碌滚了一丈远,砸进积雪堆里。
他看也没看,大踏步朝向东院。
**
早膳后,沈惊雪照例去大理寺点卯。
正当年关,朝中各府诸司衙门都忙的脚不沾地。
大理寺则更忙。
前日督察御史齐览检举工部尚书陈思文贪污修缮河道的经费,使致八月末怀宁路段数百黎民遭受洪灾。
这人如今已经下了大理寺狱,只等三司会审,定罪处置。
此事要紧,故马虎不得。
沈惊雪刚从马上下来,进了门便被大理寺丞乔亦寒拦了下来。
“乔大人早啊,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沈惊雪边解下斗篷,边笑着问乔亦寒。
乔亦寒是先帝元熙年间的探花郎,本该仕途坦荡,可惜这人脾气又臭又急躁,最恨结党营私,及第之后把一干有拉拢心思的朝中大员得罪的一干二净。
使至不惑之年还是个小小的大理寺丞。
看惯了阿谀奉承,两面三刀,沈惊雪倒觉得这老头儿执拗的有趣。
“侯爷怎么这时候才来?!”乔亦寒也是大胆,黑着一张脸,嘴角胡子颤颤巍巍,“上头急着要卷宗,就等您署名了!”
说完将手中一摞纸札塞给他。
沈惊雪接过,略翻了几张,上头诸部皆画押无疑。
他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急?这人不是才入的大理寺?”
原书中作者是提过一嘴陈思文贪污事件,但陈璧侯并未牵扯其中。
自从发现剧情变了之后,沈惊雪万事总留个心眼。
俩人边往衙门里走,乔亦寒叹了口气,说:“侯爷不知道,陛下得知此事后大怒,命右相亲自督促此案。魏大人一早便亲自坐镇,定要今日之内审出个结果来。”
沈惊雪这下倒是摸出点门道。
大理寺卿魏卓为人最会投机取巧。
检举陈思文的督察御史正巧是右相谢含章党羽。
此案幕后之人是谁不难猜出……魏卓这是想借此机会攀上谢含章这个高枝?
“原是这样……”沈惊雪眼眸眯了眯,向乔亦寒拱手,“有劳。”
……魏卓打什么如意算盘,左右与他沈惊雪都没关系。
……
将陈思文案卷宗处理完,沈惊雪才从大理寺出来。
街巷两旁竟然已经点燃了灯笼,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暖黄灯光时起时落,照的檐下积雪一片柔软。
沈惊雪骑着马慢悠悠地往侯府走。
路过侯府前的秋千巷顺道买了笼热腾腾的荠菜猪肉馅包子,叼在嘴里。
侯府门口新茶正急得团团转。
听见马蹄声忙三步并做两步接着沈惊雪下马,“侯爷,您可算回来了,吓得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正盘算着去寻您。”
“能出什么事儿。”沈惊雪嘴了咬着包子,下了马,俩人一道往府里走去,“今日大理寺有案子,耽搁了些。陈酒呢?”
新茶道:“在屋里布置晚膳呢,”
提起这个新茶便有些雀跃,一一给他报菜名,“今日有侯爷喜欢的炙羊肉、酸笋鸡丝汤,酱虾仁,素笋尖……都还热着呢。”
沈惊雪点点头,咬了口包子,“西院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侯爷是说姜大人,”新茶道,“姜大人好像吹了风病的愈发重了,下午的时候还瞧见雪信出去请大夫了。”
说完他又试探说:“侯爷,可要差人过去瞧瞧?”
“瞧什么?”沈惊雪挑眉。
差人去瞧他死没死不成?
新茶嘿嘿一笑,挠头道,“小人也就这么随口一说。侯爷,外头冷,咱们赶紧进去吧。”
“继续盯着,”沈惊雪将手中剩余的包子递给新茶,“芥菜馅儿的,你跟陈酒分了吧。”
新茶双手接过连忙道谢。
“……还真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沈惊雪盯着檐下打着旋的风灯,呢喃道。
不过早上没关门的功夫,便病的要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