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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六章 ...

  •   元年历二三八年,穸罗本家独女鬼迷心窍,盗取国家机密意图出卖本国,败露后丧心病狂欲挑起大安与乌孜两国的矛盾。同年七月初七,喀仑借口缉拿罪人进驻贡多,犯人负隅顽抗引发血案,定名为“血色七夕”。期间亚稷出面调停死伤惨重,两族自此结下世仇。
      初八的早上,太一被叫去帮着整理废墟辨认遗体。眼见着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被挖出来,有认识的,有只见过一两次的,也有压根就没见过的。
      太一很庆幸那里没有玉儿。日后听说她和鸣镜小弟乘的船在南湖沉没,但搜遍整个南湖也没捞到尸体,该是用了别的方法遁走了。上面对外称姐弟二人皆已溺毙,随便捡了火场中烧得没那么焦的尸体寻了早夭的孩童充数算是交了差。
      但直觉告诉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三天后举行了穸罗家的合葬。葬礼仪式布置得很简陋,人们把能找到的尸骨——那其中没准还夹杂着乌孜的兵士——聚在一起焚烧后念完经就算草草了事。席间人们神情复杂。有人说好好一族就这么被拖累了,也有人说这一族本就人心不齐,当家宠溺子女耳根又软,分崩离析是迟早,谁想会这么惨烈。
      太一木然的站在人群中,脑子里想着那曾经快乐的一家四口,思量那群人嘴里说的到底是谁。
      人们总以为快乐来得理所当然,却对一点点瑕疵念念不忘,久而久之瑕疵便取代了一切,碑一样的矗在那里任人指点。
      人群中不见族长与子桑当家。人们后来才知道,穸罗家出事的同天晚上,子桑一族的顺位继承人神秘失踪,有关他的资料档案全部遗失或被损毁无从补注,连他曾存在过的痕迹似乎也都抹消了,子桑家也放弃了寻找,半年后被裁定为叛军发出通缉,一直无果。
      人们叹息,族长仁慈宽厚,一生劳碌,两个关门弟子却都这般不肖,怪不得族长如此伤心,自此之后竟不再论武,转而早早开始寻找接班人,似是有意淡出。
      也是自那以后,亚稷无人再提穸罗,亦无人再过七夕,这是后话。
      五年后新帝登基,一个名为七绝的神秘组织在江湖悄悄崛起,可惜在当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也是后话。

      血色七夕的几个月后,一文宗家搞入冬前的大清点,家里人嫌添乱打发太一带着两个弟弟上街。太一明白家里人其实是想让他散散心,于是就没推脱。
      路过最繁华的美食一条街,老远就听见甘味亭的老板娘又在撒泼,扔锅铲砸碗筷轰走了一拨客人。这段时间这家老店的生意一直不大好,老板娘怀孕后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一言不合就像点着了的炸药桶,连骂带砸撵走不少客人,其中甚至包括店里的熟客主顾。
      太一路过时年轻的老板正在安抚嚎啕大哭的老板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满嘴喷粪!玉儿明明就是被冤枉的!唔啊啊啊…………”
      三弟还小,拉着太一的手,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明白。二弟难得没去骗漂亮妹妹的糖吃,斜蔑着街边指指点点的人,鼻子里一哼一哼。
      太一觉得阴郁许久的心情稍许放晴了些,想起前些天刚领了这个季度的分红,该是犒劳的时候。于是待哭声弱下去后,他脚步一转,向着甘味亭走了去。

      此后生活照旧,没有起伏没有惊奇,很符合太一的秉性。
      开春后有一次出任务他路过南原,发现未化的薄雪下居然有点点绿意。他一时兴起,跑过去拂下旧雪,才发现原来是新长的草芽,与旁边焦黑的土地相比甚是刺眼。
      风声带来树枝晃动的飒飒声,他抬头看见那棵高高的挂着零星残雪的秃枝梧桐。原来自己站的地方,居然是曾经的穸罗家曾经的正门。
      这片地儿经过焚烧移平整顿后不过短短半年光景,竟已看不出曾坐落过一座恢弘的宅子。太一站在这偌大一片光秃秃的场地中央,一时有些走神。
      那两个人,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正在做什么呢?
      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太一突然觉得,相比之下他还算好的。至少他知道喜欢的人的心意。
      而那两个人呢?
      他早知道,她不会主动去找跟她没交情的人。
      他早知道,在她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好哥们。
      他早知道,她的眼中和她的心上,早已烙上了某人的身影。
      他早都知道了,可他还是……

      ——待我功成名就,独揽家业,便娶你,可好?
      这是一文宗太一在心中演练了千万遍却未曾开口讲出的话。而今听的人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听到了。

      元二四七年,一文宗嫡子因职,殁。同年九月,庶子律次承继家业。元二四八年元月,子桑氏当家勉卒。缘,故嗣其弟树渺无其踪,遂令其嫡子苍秋嗣其位,母盛安长公主暂代监管。苍秋嗣位,废四君子制并家老制。时为亚稷栋梁之用。
      元二五二年,故四星其一洪千夜嗣亚稷十三代。
      ————《大安纪年东方列传-亚稷武立传》

      ※※※※※※※※※※※※※※※※※※※※※※※※※※※※※※※※※※※

      身体完全没入水中的一霎那,力量似乎又渐渐在体内充盈起来。
      但就是不想动弹。
      伤口已不再流血。她伸手把匕首从胸口抽离,哧的带出一捧血,溶在漆黑的水中,连腥味都没留下。
      她还以为不会疼了呢。
      努力集中精神,意识分散成了好多个,最后凝聚成两个。一个留在身上,一个丢在水里。留下的是她抛弃过去面对未来的强硬与笃定,丢弃的是坑害她至今的软弱与犹豫。虽然这些令她无能的情感迟早会回到身上,但眼下为了能够迅速站起,能扔下一刻是一刻。
      她合起手掌,默念起冗长的咒语,在湖底埋下一个以灵魂为媒介的咒符,看会是谁先触碰她的死穴。
      这是她最后能为亚稷和他做的。虽然她无论跟哪一方都不想合作,但若干年后,若有谁不死心的将矛头伸向她的血亲,她会带着全部的愤怒与怨恨醒来,将那人毁灭殆尽,哪怕自己成魔也在所不惜。
      渐渐的,有柔和不刺眼的光泡托起她的身体缓缓上浮,是蕾儿。
      “年轻的若者啊,你可需要我的帮助?”
      “告诉你的主子,说我现在就上任,不过薪水由我定。”缚玉在水下发声却没有任何不适感,神赐的力量果然方便。
      “可以。还有别的要求么?”蕾儿永远这么贴心,做毁灭神真是太可惜了。
      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不多会儿只在衣服上留了个洞。缚玉闭上眼睛,良久后睁开,盯着映在水中离她越来越近的幽兰月光。
      “我要他,永远。”
      “这是你的惟愿?”
      “不。”缚玉无声的笑。“我喜欢自食其力。”
      “谨遵汝愿。”
      之后万物归于无声。
      她把匕首紧紧攥在手里,任由自己下沉,再下沉。

      ——树啊,我真恨。
      ——是你逼我在你心上留下一双悲怨的眼,好让你对过去再无留恋。
      ——原来,我们天生就是孤独的泊客。我将徘徊于无果的未来,而你将堕入黑暗的永夜。我的灵魂从此自由也从此破碎,而你却可以跳出去,浴血重生。
      ——可你忘了,我们其实同样狡猾同样不甘寂寞。
      ——你休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冲破业障轮回,永生永世——

      唇角划过一丝微笑,她对自己以后半生的全部血泪起誓,即使她会因此寂寞无边,即使她在未来无尽的岁月中只能用想象成全过往。

      ——那是多么遥远的从前,曾有人大踏步走在阡陌之间,嘴里哼着悠闲小调,没有志向的脑袋里仅有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没有负担的心中无牵无挂。

      奈何青春尚未开花,年华就已碎成了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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