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轶闻录》琉轩

3、摆渡人

　　这是什么地方？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只记得那个惊慌失措的老妈子尖叫着逃出门去，而我则面带笑容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我失去了意识，醒来就是在这个地方。
　　眼前的浓黑渐渐散去，我发现自己只穿了件白布袍，站在一条宽阔的河边上。
　　这里什么人也看不见，静的出奇。河岸是黑色的，河水也是黑色的，但是有各种颜色的光点从水中袅袅的升起，有的碰到水面就散开了，化成一圈瑰丽的光晕，随即消散的无影无踪；有的一路袅袅的升上去，渐渐隐没在虚空中，仅仅能照亮十步以内的事物。除此之外，这里别无他物。
　　我伸出脚趾沾了沾河水，我看到水在我的脚边展开一圈涟漪，但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玩够了吗？”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冷漠得如同腊月里被河水冻住的石头。
　　我抬起头，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袍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竹蒿，踩着竹筏站在我面前。竹筏上有一根长竿，竿上挑着一盏昏黄的琉璃灯。这个人很高很瘦，我明明没有见过他，却感觉他是我很熟悉的一个人。
　　“上来吧，别踩着水。”他向我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我抓住他的手登上竹筏。好凉得手，冷的像冰一样。
　　这个人会是谁呢？
　　“我是这条河的摆渡人。”男子似乎知道我的想法，“你已经死了。只有死人才会来到这里。”
　　“是么？”我对自己已经死了的消息似乎没有多大反应，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于是我们都沉默了。摆渡人手里的竹蒿插入水中，提起来，再放回去，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但是我没听到一点水声。那些光点碰到竹蒿就会绕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些是什么？”我指着光点问他。
　　“死者的魂魄。”
　　“为什么有的一碰到水面就会散开，有一些却会升上去 ？”
　　“散开的魂魄都转入下一次轮回了，那些升上去的是因为心中有执念，不愿意就此离开，回人间了。”
　　“回人间？”我很好奇，“回去凡间的魂魄是什么样子？”
　　“孤魂野鬼罢了。”他似乎不愿意多说。
　　沉默再次包围了我们。
　　“这条河有多长？”我又问。
　　“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说话间，河上慢慢起了雾。
　　“这是什么？”我问，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没有回答，我转头，发现摆渡人和竹筏都不见了。
　　我站在一个阳光明媚，布置精巧，别具匠心的园子里。
　　这个园子我太熟悉了，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到门在哪里。这是我家的园子。
　　囚禁了我17年的园子。
　　“沁雯！”
　　有人轻声的呼唤我的名字。我忽然觉得像是被雷劈中，这声音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韩公子……”我惊讶的发现自己转过身来向那个窗格跑过去，踩着下面的石头爬到院墙边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沁雯，我已经找了媒人向你的父亲提亲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心里忽然一痛。这个人是我生命中的最重要的男人，然而他死得太早，我刚刚和他定下亲事，他身为高官的的叔叔就下了狱，他亦受牵连，最后死在狱中。父亲在得知韩家出事后就取消了我们的婚约。韩公子死后不久，父亲又给我找了个夫家。
　　外面还在喧哗，人声鼎沸。我蒙着鲜红的盖头一动不动的坐着，身上穿的是一色鲜红的嫁衣。父亲为我选的夫婿是汤府的三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所有的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我让站在门口的老妈子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老妈子怀疑的看着我，没有动。
　　“我渴了，去给我端杯水来。”我说。
　　“啊呀！老天哪，你怎么说话了？”老妈子很是吃惊，连忙让我闭嘴。
　　“你去是不去？”我一把扯下盖头。
　　“快坐回去！”老妈子大为吃惊，一面小声斥责我，一面给我盖好盖头。
　　“小姐乖乖坐着别动，老身这就去给小姐端水。”老妈子出去了，我拔下头上的金钗，看着它微微一笑。
　　韩公子，卓沁雯此生非你不嫁！
　　老妈子端水进来，看到喉间插着金钗的我，立刻惊叫着奔逃出去……
　　于是我死了。
　　雾没有散去，我听到了摆渡人冷漠的声音。
　　“那个韩生值得你这样做吗？你这样死了，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我在做决定的时候，没有过一丝后悔，现在亦是如此。
　　雾气散去，我发现竹筏已经到了岸边。岸上有个影子，在这样暗的地方，我看不清那是谁。
　　“到了，你该下去了。”
　　“谢谢。”我扶着那只苍白冰凉的手走下竹筏，向摆渡人道谢。
　　摆渡人似乎没有听见，他摘下那盏琉璃灯递给我：“前面的路太黑，用这个照着，会看的清楚一点。”
　　我愕然的看着他划着竹筏在幽光微微的冥河上渐行渐远，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沁雯，你来了。”
　　我转身，看到一个面相温和儒雅的年轻人，他的手里也有一盏琉璃灯。
　　“韩公子……”我看着他，他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我们是同一个人摆渡过来的呢。”韩生提了提手中的琉璃灯，牵住了我的手，“我们走吧。”
　　我微笑着点头。死了又何妨，只要有人在冥河的另一边等着我，死又如何？

　　黑袍的中年男子把竹筏停在岸边，在竹筏上坐下来。一个黑袍的女子也将另一艘竹筏划了过来。她的竹筏上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
　　“你又把灯送出去了？”清丽的女子问坐在船上的摆渡人。
　　“嗯。”
　　“没有灯，你能看得见么？”
　　“可以的。”
　　女子取下灯笼，把它挂在摆渡人旁边的竹竿上。
　　“你这是？”中年男子有些疑惑。
　　“我不想继续做摆渡人啦，我感到下一个魂魄将会接替我的工作，我要去岸上了。做了这么久的摆渡人，我有些厌烦了。”
　　“你曾经说听别人的故事很有趣。”
　　女子摇摇头：“听得多了便也不觉得有趣了，都是些悲惨的故事，别人的故事听得太多，把自己的都快忘掉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光点飘到了竹筏上，映亮了摆渡人的脸，他深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东西。
　　女子没有道别，她默默地划着竹筏离开了。许久，摆渡人站起来，他看到又有一个人的魂魄需要他来摆渡到冥界去。听了那么多人的故事，摆渡了那么多的魂魄，似乎也该休息一下了。他看了看那盏红灯笼，摆渡人的职责就是要将魂魄送去冥界，还有一个魂魄在等着他，还有一个故事在等着他，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黑袍的中年男子划着竹筏在冥河边停下，一个英武的年轻人正坐在河边等他。这个人的故事是怎样的呢？摆渡人的嘴角向上扬了扬。
　　“上船吧，我是冥河上的摆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