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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夏山如碧 ...

  •   “不要!不要去!”

      惊呼声中,童臻自榻上蓦地坐起,才发觉是一场梦,梦中,稚子带着淡淡的笑意与自己告别,说她要去替爹娘报仇,童臻捂着急剧起伏的胸膛,心绪仍因梦境而难以平复,索性披衣起身,走到窗下静立。

      行云捧着竹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公子深夜难眠,心浮气躁,且饮些茶吧。”

      碧绿的竹盘上,一杯露水烹制的清澈热茶,一盘淡雅的白玉兰花,童臻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又将花放入口中浅嚼,口鼻顿时充盈着通透的清香,心情也渐渐平淡了下来,初春的寒凉中,他只穿了内外两层薄衫,静立在月光之下,俊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童臻建府已有一年,镜花水月虽然不大,但作为辅境大将军的府邸,大小事务容不得半点马虎,对外传旨昭谕、引带臣属、承接奏文,对内收掌典籍、藏置珍宝、起居呼应、洒扫整顿,一应事务繁琐细密,月白作为管家事必躬亲,忙的不可开交,童臻面前安置了两个机灵的侍从,名叫行云、流水,虽尽得月白真传,但比不上他自小侍奉,最懂将军心思。

      这日午后,童臻照例在屋前廊下活动筋骨,伸胳膊伸腿做些奇怪动作,一旁的赤日知道将军练的必是各族通典上的顶尖武学,虽受异族体质限制不可能练到精深,但强身健体的功效还是有的,当下便目不转睛的盯着,暗自记些招式在心中,只见童臻一个旋身,弓步向右,运气凝神,双掌击出,瞬间空中巨雷劈下,地动山摇,万里晴空突降倾盆大雨,翡翠山内部发出心惊的声声脆响,镜花水月中人人站立不稳,惊慌失措,赤日不顾摔倒在地,钦佩的看向童臻感慨道:“将军好武艺!”

      童臻扶着门廊稳住身形,扭头斥道:“呆子!是地震!”

      赤日这才反应过来,猛的起身,大声吼着“保护将军”,向着童臻飞扑过去。

      不过片刻之后,脚下大地恢复了平静,雷声停息,大雨止歇,月白自长廊飞奔而来,赤日扶起了童臻,二人迅速清点府内人手,查看伤亡,犀甲狴犴也随即赶到,先问将军安危,而后禀报外间情形,一番忙乱过后,探知族内没有山峦坍塌、房屋倾倒,族人只是惊吓并无伤亡,镜花水月中没有损坏任何物件,也没人受伤,全族上下唯独童臻一人因被赤日扑倒在地扭到了脖子,童臻压着心头怒火,瞪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赤日,向玄武大殿走去。

      玄武大殿上喧哗嘈杂声不断,只因昆夷人愚昧,十分惧怕鬼神妖邪,今日天降异象,族中人心惶惶,众位将军议论纷纷,直到帝王天均与辅境大将军一同入殿,这才止住喧闹,列队而立。

      “昆夷全境山峦震动、鸟兽惊飞,我刚从如意门处回来,得知五族境内皆有此异象,还请辅境大将军为族人解惑,安定人心。”

      童臻歪着脖子开口道:“此异象虽然十分骇人,但不过是上古神兽殒命之兆,上古神兽散布仙境六族,数量不多,乃创世神亲造,分为吉凶两类,吉兽殒命,必引发天地大怒,地震山摇,凶兽殒命,会天降甘露滋养六族,神兽殒命后名字会在仙境所有地方彻底消失,今日既有雷震又有甘露,倒是稀奇,我只需回去翻阅通典,便知何兽殒命,众位将军尽可放心,回去安抚族人,不可生出事端。”

      童臻在大殿上解释了原委,安定了人心,这边转身回了镜花水月。各族通典被誊抄于金简之上,分类摆放,查找便捷,月白将记载着上古神兽的十几个金简捧入屋内,童臻倚在榻中不慌不忙的翻阅起来,他记忆惊人,对通典熟烂于心,此刻一目十行,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行云端着茶走到桌边还未放下,将军腾的站起碰翻了桌案,只见他死死瞪着手中金简,眼珠快掉了出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食梦貘!殒命的上古神兽竟然是食梦貘!食梦貘一直跟随稚子左右,它既今日殒命,那稚子……

      童臻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迅速将桌上十几个金简翻看了一遍又一遍,片刻后终于颓然坐回椅中,他已确定,这次殒命的上古神兽是食梦貘,与它一同消失在这金简上的,还有自守蟒,一吉一凶,正解释了今日的异象。

      自守蟒生活在森林之中,与食梦貘同时殒命,怎会如此巧合?童臻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做的梦,梦中稚子说她要去找杀害爹娘的凶兽报仇,而她爹娘正是被一条巨蟒所害,难道……梦境竟是真的?他二人能在梦中相遇?看着童臻陷入沉思,旁边伺候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记得通典中记载,食梦貘若同时吞食两人梦境,自此梦境相通,自己回族后常梦到稚子,还经常陷入稚子的噩梦中——童臻猛的拍上桌案,定是自己在蘑菇屋时无意间被食梦貘吞食了梦境,正巧它又同时吞下了稚子的梦……

      可是她如何得知上古神兽,又怎么知道这是害她爹娘的凶兽?记得梦中她曾说,译出了菇身蝉翼拓,决定去报仇。

      菇身蝉翼拓……童臻一双桃花眼缓缓眯起。

      “伺候笔墨!”

      拿起桌上的象牙鼠须笔,童臻眉头微锁,目光空灵,思绪飞速穿越时光与空间,回到两年前树脚下的小小蘑菇屋里,自己当时对菇身蝉翼拓并无兴趣,只是端茶取物、聊天闲谈时擦身而过,偶尔扫过几眼竹简上的字符,尽管如此,童臻还是凭借惊人的记忆力默写出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放下笔,看着面前金简上陌生的字符,他点头自语:“字数够了,足以找到规律,译出这些字符,从而知道菇身蝉翼拓究竟是本什么书。”

      春日的昆夷帝都没有草木的点缀,四处灰白一片,镜花水月如同灰岩中的一块碧玺,奢华艳丽非同寻常,木屋之中,接连几日童臻都对着金简苦思冥想,起初他信心十足,不想译起来却颇费功夫,心劲上来,即便耗尽心神也不愿撒手,夜间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十数日下来,面容隐见憔悴,月白不敢再瞒,向帝王禀报。

      刚走到廊下,屋内传来玉碗砸碎的声音,行云战战兢兢立在门外,只听哐啷一声,端着茶的流水被踹了出来,月白硬着头皮踏进屋内,四下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行过礼,童臻脸色十分难看:“她来干吗!”

      月白身后的医女缓步上前,语气柔婉:“听闻将军近日思虑过重,夜不能寐,帝王命玉珊来为将军请脉,将军身体干系昆夷全族安稳,还请将军让玉珊诊治,也可让帝王放心。”

      看童臻没说什么,月白屏退了下人,医女玉珊上前,跪在案边,纤纤玉指搭上童臻手腕,两下按寻后,眼中现出惊讶之色,片刻后缓缓收回手,在面前纸张上写下药方,童臻斜倚在旁,懒懒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我略通医术,想问问医女,你这药方中的夜合树是什么意思?”

      “敢问将军,可知夜合树的药性?”玉珊道。

      “夜合树,又名合欢,树冠开阔,如羽状的复叶昼开夜合,有安神解郁的疗效,专治七情所伤而致的相思之症。”

      “正如将军所言,将军患了相思之疾……”玉珊虽心里不是滋味,一双眼却大胆在童臻脸上扫来扫去,想看出些什么。

      “什么相思……”童臻正拧眉满脸不耐,突然止住了斥责,面色变了几变,垂下眼拿起玉碗缓缓喝了口茶,开口道:“医女是外族人,不知可听说过漆吴山?”

      “漆吴山是荆山山系的主峰,也是昆夷最高的山峰,听闻峰顶有一块巨石,每日承接着昆夷全境第一缕阳光,巨石上刻着历代昆夷帝王的名讳,按成就依次排列,越早被日出照耀到的名字就越尊贵。”

      “医女曾说向往昆夷风貌,今日我方才信了,你的确博学广识。”童臻扬了扬嘴角,身子向玉珊倾近而来,玉珊鼻中闻到隐隐草叶香味,耳边响起低沉的男声,心不禁狂跳起来。“我再给你补充完整些,那块巨石的最顶端,刻的是我的名字……”

      玉珊本就聪慧,又在昆夷浸染多年,听到这里,所有缱绻心思瞬间收敛,背上激起一层冷汗,她起身后退,垂手恭立:“将军因族中事务操劳过度,耗损了神思,我这就重新为将军开出养生方子,并回禀帝王,让帝王安心。”

      春去夏来,幽深广阔的玄武大殿中,站满了昆夷的重将群臣,西面十八层石阶之上,天均坐于白金座椅中,铠甲上嵌着数不清的珠宝,印证着帝王傲睨万物的气势,右手边,白袍玉带的童臻慵懒坐在一把黄金座椅中,摇摆着手中金扇,皎白面容更是在一片灿烂的金子中映衬的清俊无双。

      “距终家军试行阵法大获成功已近两年,今天召集左右镇境大将军、诸位将军以及各地镇守武官文臣齐聚在此,是要下达一条重要的军令。”说罢,天均看向右侧童臻。

      童臻俯视众人,悠悠开口:“前些日子已向各地镇守武将发了道军令,将本区内大小军团的范围规模报了上来,以点查人口,从即日起,昆夷全境所有军团就地解散,士兵返回原籍,昆夷将重新划分地域,所有符合征兵条件的成年男子,都要到原籍所在区域的征兵处报道,在那里,将有帝都派出的官员对这些人进行筛选,选中者会被编入四大军团,没有选中者则编入本区域的普通兵团内。

      在此简单为诸位介绍一下四大军团,一为开疆军团,兵力十万人,筛选条件为中等体质偏重武艺,着金丝甲,练习进攻、骑射、近身战等技能,另附一千人的骑兵,由镇境左将军终擎担任团长;二为辟土军团,数量十万人,筛选条件为中等体质偏重力量,着皮甲,练习基础近身战,由镇境右将军项莘担任团长;三为穿冰军团,数量三万人,筛选条件为中等体质偏重敏捷,附加臂力指标,着锁子甲,练习弓箭、奔袭,由忠武左将军洪巴担任团长;四为平定军团,数量五万人,筛选条件为上等体质,装备昆夷重甲,练兵强度加倍,要熟练掌握新式阵法,由忠武右将军终风担任团长,其他各区域兵团负责镇守本区域,进行日常训练,另外采矿军团和制造军团依旧保留不变。”

      四位将军上前跪拜领命。

      天均道:“四大军团士兵人数和体质不同,其中缘由辅境大将军自有安排,诸位将军只需知道每个军团都有其重要性,将来皆会委以重任,不可因互相比较而心存不满,帝都负责征兵筛选的官员即日就会启程前往全境各地,昆夷上下需统一听从调配,不可懈怠!”

      “是!”殿内齐声应和。

      随着这些将领踏出攻离堡,整个昆夷如同水入油锅,轰轰烈烈的沸腾起来,四大军团皆驻扎在帝都东侧、荆山脚下的练兵场内,四位团长当即上任,着手开始建造军营、筹备军需。昆夷全境按重新划分的区域设立了本地军团,将领纷纷到任,配合帝都征兵官员筛选士兵,族内成年男子流水一样踏进征兵处,手臂刻上纹印后走出来,选中的面带喜色前往帝都入四大军团,没选中的垂头丧气背着家当去本地军团报到,采矿军团和制造军团直接受命于攻离堡,昼夜不停的将源源不断的矿产从山中采出,送入工坊,白炽的铁水泻出坩锅,捡起一簇簇美丽的火花,能工巧匠被招揽到一处,献出毕生手艺和经验,人人恪尽职守,各司其职。

      帝都遍地灰岩,花草绝迹,夏季高温难耐,每年盛夏童臻都要前往山中避暑,东境荆山山系中的岱舆山是他常去的地方,初夏刚至,镜花水月中就忙碌起来,童臻向来靡衣玉食,作风奢华,避暑所需物资庞大,月白雷厉风行,将一切打点的十分妥当,选了一个良辰吉日,避暑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攻离堡中出发了。

      正东方向走了三日,来到了荆山脚下的练兵场,在此休整了一日,童臻顺便巡察了四大军团的筹备情况,第二天队伍就进山了。

      岱舆山绵亘九百里,危峰乱叠,绝壁四合,包含十五座岭,三百一十二个山峰,八个山洞,主峰高五千仞,宽十里,禽鸟野兽无法栖身,避暑圣地就在这山中的清凉峰,只听这名字就感觉周身凉爽了,向山中进发了一日,到了清凉峰脚下,只见两旁岩壁陡峭笔立,形似尖刀,又似竹笋,森然环伺,直刺云天,临近正午时才能照进日光,山峰上的冬日积雪到了盛夏才会开始融化,从峰峦间轰然下泄,在山脚直捣出一处洼地,形成了昆夷境内唯一的季节性湖泊——中泠湖。

      童臻常年来此,在这湖畔早就建起了避暑山庄,摆设格局一如惯常的风雅,庄内栽了一片竹洲,辟出一块花坞,更难的还有一畦菜园,书斋中设有茶铛、酒臼、经案,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山庄外轻风拂过松林,飒飒作响,青绿秀丽,当真是人间仙境。

      有了上次发病的惊险之事,帝王此次特命医女随行,玉珊与妹妹元珊被安置在山庄偏殿住下。

      第一天的晚宴上,鸣钟击磬,香雾缭绕,舞衣翩翻,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流水一般在酒席间穿过,辅境大将军更是大方恩赏众人,奢华做派令人咂舌。

      偏殿中摆放着赐给医女的金花首饰,其中两把梳子由黄金、白银、玉石和珍珠打制,十分珍贵,玉珊得意的摩挲着这些东西感慨道:“即便不能回族,我们姐妹相伴也不寂寞,你看到了,我如今在昆夷身居高位,深受帝王信任。”

      元珊抬头看着姐姐,许是分隔太久,总觉得面前人有些陌生:“爹娘说过,医者应仁心仁术,不分贵贱,不恋财物。”

      “你就是见识少,我们姐妹两都精通医术,在昆夷好好施展定会被重用,得无数珍宝赏赐,比在寸泓做个灰头土脸的游医强了百倍。”

      正午当头,寝殿门厅处设着一座屏风,工匠将湖水通过暗渠引到屋顶,潺潺流水顺着屏风而下,如同瀑布般凉爽宜人,内殿中,两名侍从拽着绳子,拉动上方硕大的扇叶给室内送风,前方摆着鲜花,凉风携着花香淡淡袭来,惬意舒适,童臻卧于榻中捧着金简,手旁冰鉴中盛满了鲜果,说起这冰,在昆夷更为难得,先将硝石溶于水中大量吸热,将水冷冻成冰,再将冰块放在地下深窖中层层码好,用柴草和泥土封顶,风丝不透,直至夏天再取出使用。

      月白走了进来,行礼道:“将军,湖畔那边闹成了一片,月白无能,斗胆打扰将军。”

      童臻挑眉:“竟有事把你这总管都难住了?”

      “月白学识浅薄,还是请将军去看看吧。”

      童臻披了件薄衫,踏着木屐走出寝殿,来到了湖畔,侍从围了数人,都面色惊惧议论纷纷,看到童臻过来,忙噤声俯首。

      “将军您听,侍从都说这是妖异之兆,此地不详,口口相传就乱了起来。”月白道。

      湖畔风大,童臻紧了紧外袍,瞟了眼众人,侧耳听去,果然隐约传来钟声似的异响,听了片刻,桃花眼翻了翻,不耐烦道:“湖水拍打岩石而已。”说罢转身就走。

      月白不怕死的伸手拦住,看着童臻寒目扫来,苦脸道:“将军,您聪慧非凡,一听便知,但无论如何请解了这些人的疑惑吧,昆夷人惧怕妖邪之道,若是不弄个明白,人心惶惶不好控制。”

      童臻无奈,回身朗声道:“这湖是季节性出现的,冬季山峰积雪,此地凉爽难以融化,直到夏日最热的一月,雪水融化从山顶流下,汇入这低洼之地,形成此湖,所以此湖在一年之中有十个月是干涸的,同你们脚下一样,到处是嶙峋岩石,近日水位升至最高,加上今日风大,湖中扬起波浪,波浪拍打湖底的大块岩石,发出这大钟一般的声响,我解释的可明白?如此,谁要敢私逃,依律处置。”

      月白跟在身后道:“将军三言两语便解了众人疑惑,平复了谣言。”

      “无知甚是可怕。”童臻淡淡道,“倒提醒了我,中泠湖的水位已达到最高,命人将小船搬出来,寻个好日子在湖上泛舟。”

      童臻悠然度日,不闻山外之事,过的十分惬意,这天从湖畔散步回来,看到一群侍从围在一处玩的开心,地上散落着一个箱笼和许多玉制的签,便停下脚步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身后月白看到这些东西,脸色十分难看。

      一人上前道:“禀将军,这是用来预测寿命长短的,十分灵验……”话未说完,一旁月白冷厉的目光扫来,这人顿时住了嘴。

      “给我试试。”童臻上前。

      “将军不可!”月白扑通跪了下来,周围侍从也纷纷跟着跪了一片。

      “怎么这么大反应,不过是占卜之术,我知道当不得真,玩玩而已。”童臻道。

      月白抬起头,脸绷的肃然:“将军乃巫山十二峰秀气汇聚而成,高居茫茫众生之上,仙寿不可估量,不宜做此卜术!将军若执意占卜,帝王会摘了今日在场所有侍从的脑袋,包括我的,请将军看在月白多年侍奉,留月白一命。”

      “罢了,让你闹的甚是无趣。”童臻甩袖转身离开。

      书斋中,童臻悄悄唤来孔大。

      “将军有何吩咐?”

      “把刚才湖畔那群人玩的东西取来,不可被人发现。”

      片刻后,童臻满意的瞧着桌上的金箱笼和玉签,搓手道:“你可知这个怎么玩?”

      “摇动箱笼,看掉落的玉签即可。”孔大挪了挪腿,有点不安,“听说月白总管不让将军玩。”

      童臻瞪他一眼:“你听谁的!不过是荒蛮无知的占卜之术,将军我能信么,打发时间罢了。”

      孔大嗫嚅:“既然不信,您干嘛还占……”声音随着童臻扫来的目光越来越低。

      童臻将玉签放入箱笼内,抱起来随意摇了摇,“咔”的一声掉出一支玉签,拿起来查看,只见对着他的一面无字空白,翻过去,竟然也是空白,童臻翻了个白眼,一把将箱笼扔到孔大怀中。

      “我平日里怎么劝说你们不要信这些愚昧之术,你自己看看,空白签!这什么意思?拿去扔了扔了,真是浪费时间。”

      谁知孔大瞪着眼睛神秘兮兮道:“我听侍从们说过,抽得空白签的人,寿数是天定的,不能泄露。”

      “人的寿数本来就是天定。”

      孔大走到门前,却和突然踏进的月白正面迎上,慌里慌张将箱笼藏在身后,却早被月白看个正着,月白几步奔到案前,痛心疾首道:“将军怎么如此不听劝告!”

      童臻揉揉眉心:“不过是玩闹而已。”

      “帝王曾嘱托,您乃巫山十二峰秀气汇聚而成……”

      童臻捂着脑袋,声音闷闷传出:“这句话我听了二十年,给我些清静吧。”

      月白不管不顾的说了下去:“说您这样的人来到尘世实属机缘巧合,生怕您会被创世神召回仙界,更算出您命中与十二有冲,但凡十二、二十四、三十六这样的年岁便是灾年,需格外小心,您还记得您刚满十二岁时就莫名大病,帝王召集所有医师,不惜异族求药,才保下您的性命。”

      “我当然记得,整整一个寒暑我都没能踏出门半步,差点闷疯了!”

      “所以今日将军要占卜寿数,月白才拼命阻拦,怕有不详之兆。此事可不能玩笑,您对帝王而言重于一切,将军是天人之姿,若有一日重返仙界,乘云飞去,昆夷上下如何承受!镜花水月的碧山上所刻兽面纹玉辅首,就是天地两界的遮挡,祈福的僧侣自您十二岁时便开始日日诵经,要为您二十四岁的灾年准备,您二十四岁那年,帝王一步都不会让您踏出门……”

      童臻拍桌而起:“荒唐!什么十二、二十四,这些都是谁说的!帝王怎么会听这些人胡说八道!”

      “将军慎言,帝王将您的命数送至中容,请十圣女看的,圣女是何身份,平日只占卜仙境大事,岂会随意为人占卜命数,帝王用了不少法子才求得一卦。”

      “十圣女!”童臻想到二十四岁那年一步都不能踏出门去,气的当下头发根都竖了起来,“好你个十圣女,他日若有机会,我必会好好谢过!”

      这天清早,童臻醒来不急洗漱,先散发赤足来到湖畔,看了看云气,吩咐月白道:“今天是个好天气,正午时太阳会有一两个时辰照进山谷,将轻舟抬入湖中。”

      月白领命而去,侍从们抬出轻舟,擦扫干净,在舟上摆上桌案,又忙着烹茶水制点心,湖畔很快热闹起来。

      童臻在书斋中静静读了会书,看外面时辰差不多了,回寝殿换了一身淡蓝色锦袍,将墨发高高扎起,配以白玉为冠,神清气爽的走到湖边,湖中小舟还是自己十年前来此游玩时,绘下图纸命工匠打造的,如今看来,要找空闲再制个大些的了,月白和孔大跟随将军上了小舟,将小舟划到湖中央的阳光下,童臻闭眼仰卧在榻上,不知是睡是醒。

      孔大看了看童臻,小声问月白:“总管,这就是泛舟?我还以为是多好玩的事情,原来就是换个地方睡觉,将军在哪睡不一样,舟上晃的很,哪里有榻上舒服。”

      月白还未及说话,就听到那边睡觉的人悠悠张口:“有伤风雅。”孔大忙噤了声。

      “这是昆夷唯一的湖水,每年只有两个月现身,这山谷幽深,只有盛夏最热的两三天,阳光才会射进谷底,每日只有两个时辰照在这湖水上,在昆夷,想在湖水上泛舟,周边沁凉入心脾,身体在艳阳下暖意和煦——这三样皆全的时机,一年中超不过十个时辰,你此刻就在享受,却不知珍惜。”

      孔大张着嘴巴叹道:“听公子这么一说,真是觉得了不得,十分珍贵,只有跟着公子才能享到这种福气,那……那我……”说着左右张望个不停。

      月白奇道:“你要干吗?”

      “我觉得太好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不算浪费。”

      月白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就连卧榻上的童臻也弯了弯嘴角。

      “我没什么见识,将军莫要笑话。”孔大挠挠头。

      “无妨,在中容和寸泓人眼里,我们现下就十分可笑,他们境内有湖泊溪水,这种景色见多了,是要笑我们没见识的。”童臻道。

      “异族那么好吗?”孔大好奇。

      “你又偏颇了,我还没说完,他们笑话这个,可是要羡慕我们别的,金玉和铁石都是昆夷特有的,大部分异族人见都没见过。”

      月白道:“将军今日心情不错,说了这么多,往日可没有这个耐心,只是这么珍贵的时光却是我们两个男人陪着,当真可惜。”

      “连我都敢打趣,看来我近日脾气是太好了。”童臻嘴上说着,脸上仍是笑意。

      月白察言观色,端上一碗茶,大胆道:“将军,不如为我们讲讲这各族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童臻饮了一口,放下茶杯:“嗯……南渊女子我未见过,听闻身姿样貌十分妩媚妖娆,但海洋陆地天然隔绝,多想无益,中容女子中规中矩,仙境中还是清穹女子最美,只是她们眼光也很美,喜欢和自己一样美丽的男子,至于昆夷女子,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空手能打死犀牛,若拼野性与力量之美,那是会取胜的。”

      “这么说来就只剩下寸泓了,将军,这寸泓女子什么样子?”月白道。

      童臻脑中忽然现出一个身影,似山泉一样悠远清明,水色一般难以描摹,他弯了弯嘴角:“傻呆呆的。”

      月白和孔大对视一眼,耸耸肩:“没一个将军看上的。”

      “这要不是跟着将军,我到哪听书也听不到这么精彩的!我回去就讲给孔二听,让他后悔没跟来。”孔大道。

      “明日继续给你们讲。”童臻心情极佳。

      医女玉珊和元珊站在湖畔人群中,看着湖中小舟。

      “在寸泓时不明白他的行事做派从何而来,到了今日才知原因。”元珊道。

      “昆夷帝王看重他胜于世间万物,他自幼攻离堡中长大,听闻住在通体黄金打制的屋舍内,族内族外珍奇玉石宝物,先经他手挑选,剩下的才呈去帝王处,两年前册封辅境大将军后算是现于人前,再不必遮掩,奢华做派令人惊叹。”

      “还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元珊淡淡道。

      “你说错了,”玉珊笑着摇头,“他在昆夷的地位超越帝王之上。”

      元珊诧异:“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的地位能超越帝王?”

      “小声些,我也是偶尔得知,像你一样震惊,你只需要知道,在昆夷可以没有帝王,但不能没有他。”说罢看向湖水,微风吹过,玉珊扯了扯嘴角,“这般拔尖的人物,竟然也会深陷相思之苦,说出来你相信吗?”

      “相思?”元珊愣了愣,他为谁相思?

      身旁两个侍从匆匆走过,捧着刺绣丝被,口中念道:“这些被褥是将军用的,都小心些,拿去熏上橙花香气。”

      “橙花?”

      元珊拧眉,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第二天晌午,孔大兴冲冲跑到书斋前禀报:“总管,舟已备好,请将军泛舟吧!”

      “将军有事,今日不泛舟,莫在这里叨扰,快下去吧!”

      孔大不敢再言,噤声退了下去。

      书斋中,桌案上一片凌乱,童臻站在案边,手中紧紧握着金简,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草,生于仙境森林,土丘背阴之处……”

      “南渊引水之术,顶尖武学,克制……”

      “如意门乃异族来往之……,除却如意门,另有一法……元素……危险……”

      “沙漠东部地下,有黑色……液体,可……”

      饶是童臻,当下也被惊的不禁扶住桌案才稳住身形,他聪慧异于常人,瞬间已从这译出的寥寥数语中察觉到此书不凡。

      “这有第六族的风貌?竟然将六族通典尽数包含在内!顶尖武学载有克制之法,禁术标注解除之法,更有异族相通这样非创世神才能知晓的奥秘——与这本书相比,通典不过是本启蒙手册而已。”

      当时说这书名叫什么……

      童臻眯起眼,一字字念道。

      “菇身蝉翼拓!”

      夏末,玄武大殿。

      帝王捧着中容的信件,开口道:“这仙境书院还真让他们折腾起来了,待建好后,要向各族招收师者和学子前往中容。”

      “如意门一旦开启,仙境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之后的六族将会风云变幻,前景非常人所能预见。”童臻道。

      “我昆夷比他们更盼望六族往来。”天均冷哼。

      “童臻对异族十分向往,求知若渴,此次是个极好的机会,请帝王准我入书院。”

      “我知道此番拦不住你,昆夷的学子自然不是为了与那些少年吟诗作赋,而要有胸怀天下的远见,全力为我族筹谋,你既有兴趣,不妨打打前站。”

      “童臻正是此意。”

      说到这里,童臻神思不由飘远。

      “各族征集学子数量有限,必是身份特殊或天赋异禀的,她怎么能出得族来。”

      应了镜花水月四字,一场梦罢了,童臻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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