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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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北生的枪威力很大。
这一发子弹略过之后，蜘蛛人的整个脑袋都不复存在。
周栩脸上有几滴温热的黏腻，她不敢想那是什么。
刀仍架在原地，但周栩的手不住的颤抖。深红色的粘液从刀刃上滚落——原来刀身之上自有秘法，令斩鬼刀洁净如常、不染污渍。
从她第一次举起斩鬼刀开始，就不曾在握刀的时候手抖过，直到今天。
楚秘从外面匆匆赶过来，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我……”周栩终于从极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林北生你疯了？”
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比她大了几岁，也管不上他是不是掌管海外灵使的管辖权利，从地位上看跟她哥差不多。
林北生的脸色很难看，他嘴唇抿成一线。
楚秘本刚想上前，被周栩一声吼得一愣。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周栩的语气凌厉非常，“你为什么要把他杀了？”
她长刀一转，正击向林北生的肩膀，被他侧身躲过。
“你拿枪之前考过斩鬼师执照吗？已经捉捕的罪妖你凭什么私自处决？”周栩提高了音量，周围的专员还停留在震惊中，甚至没有人敢上前拉住拿刀挥向他们少主的人，“你知不知道这样他很容易化成厉鬼？你是在降妖吗？你这手段简直是在造鬼你知道吗？”
林北生抬眼瞥了一下周栩，他的眼神寂静得吓人。
“你怎么……这么冷静，”周栩气得原地跳脚，“你杀人了林北生！”
“他是妖，”他说，“周栩。”
鲜红的血浆挂在他雪白的袖口上。
他手指上沾满了黏腻。
他将枪收好在后腰上，从外套内衬中扯出手帕，动作慢条斯理、优雅至极，简直就像个……变态。
“警察快到了，抓紧收尾吧，”他说完便转身走了，连眼神都没给周栩留下一个。
专员们忙碌起来，只消片刻，蜘蛛人庞大的身躯就被装在特质的袋子中转移，迸溅到四周的血迹，也都被专门清理妖物血液的试剂清洗，弹孔和刀痕都被破坏……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有异兽入侵的样子，倒更像是经历了地震。
“林北生！”周栩喊了一声。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上转了几转，清晰地撞在每个人心上，可惜只是遗漏了林北生。
他步履不停。
周栩闭上眼睛，好像蜘蛛人看自己的鄙夷眼神还在原地。
明明刚才还恶心得要命，此刻心里却酸涩起来。一个活生生的妖精，哪怕他干了些坏事，但就这么……没了？
四周很干净，周栩环顾，没有魂魄的气息。要么是这蜘蛛精本没什么怨念，一命呜呼就顺势去了地府。
感觉够呛，更大的可能是在她被林北生吓懵的时候蜘蛛人魂魄逃散，或者干脆被那带灵力的子弹一枪打散了。
今天犯了不少错误。
周栩的脑袋乱糟糟的，她开始懊恼地盘算，没有带鬼仙辰砂、灵物毙命的时候又没能第一时间检查魂魄。现在只能盼着蜘蛛精的魂魄怨念不深，最好不要化厉鬼，不然凭他的修为四处作乱，可比现在麻烦多了。
这事要是放在国内，她八成得递交检讨报告，搞不好还要罚款、扣押执照之类的。只是在这……还真说不好。
周栩叹了一口气。
跟那位林老板比起来，自己可简直是斩鬼师行动规范样本。
“周小姐，我们先离开吧，”楚秘走到她身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行动记录，之后我们再讨论。”
周栩看了他一眼。
楚秘被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睛吓了一跳。
“其实……”楚秘犹豫着开口，“老板刚才是——”
“缘尘，”林北生的声音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走了。”
楚秘眉头搅在一起，他看了看周栩，终究还是微微欠身，小跑两步到前面去了。
从一处极隐蔽的小侧门走出博物馆，就能听到周围刺耳的警笛声。
一众西装笔挺的专员脖子上挂着工牌，在不远处来回穿梭，忙碌地工作着，顺便等待他们冷酷无情没有人性的老板。
周栩仍用着看仇敌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林北生。
她摸摸下颌，怪不得冰冰凉凉，原来是吊了一滴泪珠。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可惜那个蜘蛛人……或许是被吓到了，又或者的确是为那个妖精感到委屈。
灵使管理中心成立这么久，周家管辖灵物几千年，从来兢兢业业，不就是为了防止像现在这样的问题发生吗？
周栩叹了一口气，怪不得海内外的灵使不对付，听说家里面还和林氏有过节——照他们这个处理问题的方式，没有过节才怪了！
最气人的是林北生仿若无事发生的态度……
他们这些提刀行走世间的斩鬼师，谁手上不沾染几条妖物性命，没打散过几团冤魂？
可就算做了恶，也自有神罚、天惩、轮回审判。灵使只是维持人世间灵物精气平衡的“盾”，却不能做衡量灵物生死的“刀”。但凡不是非出手不可的情况，他们都不应该怀杀心。
周栩看了一眼在一旁忙碌地交代善后事宜的林北生，怒得喘不过气。
手刃一条血淋淋的性命之后，竟然能够安然至此吗？
“别这么看着我，”林北生眼神扫了过来，“跟那个蜘蛛精勾结买卖斩鬼刀的人是你吗？”
周栩的嗓子被泪水哽了一下，“你说什么鬼话——”
“既然不是，”他低头刷刷在什么文件上签好了名字。“哒”的一声扣好钢笔，放进外套口袋里，“就别用一脸好像我杀了你同伙的戾气，盯着我。”
“我不但想盯着你——我还想给你一刀呢！”周栩暴躁道。
“可以，”他竟然说，“只要你打得过我。”
周栩脑子里轰的一声，这人先是在她大脑崎岖蜿蜒的沟沟回回里填满了易燃易爆炸的汽油火药，现在竟然还拿着火柴在上面跳舞唱歌。
你你你竟然还敢看不起我？哇呀呀呀！我周栩干别的事是不大行，但是打架我还是很专业的——
不待挑衅的话出口，林北生就打断了她。
“上车，”他说着拉开车门，“后面的事情明天再说。”
周栩本来想不动如山，用单薄的身躯挑战林老板的底线。
最终却被林北生轻轻一推就跌进了车后座。
他没关车门，反而弯下腰看她。
周栩气得胀痛的神经一下子绷紧。
——他想干什么？
此时周栩心里瞬时滚过八百条弹幕。
虽然我长得不算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但是自认也有两份姿色，可是现在是讨论姿色的时候吗？咱们两个现在是深仇大恨，虽然你使枪是挺利索的，和我配合的也不得不说一句完美，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感觉你是个变态杀妖狂魔啊——
“夜里很冷，”林北生说。
乱七|八糟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身上的黑色风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下来拿在手里。
他扬扬前臂示意周栩接过去。
周栩没有动。
现在的变态都这么细致了吗？
不对。
变态好像本来就是心思缜密的比较多吧……
直到他指腹擦在周栩面颊上，把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擦掉了。
林北生把衣服往她身上一扔，“你生病，我没办法和周家交代。”
周栩手上一痛，终于反应过来，低头却看见他衣服砸过的地方竟然插着一小块玻璃，“嗷——”
是手腕上的表盘碎了，掉下来的一块插|进了肉里。
周栩借着林北生打来的手电的光看得心惊肉跳，哆嗦着手把残存的表带摘下来。
看深度，大概是刚才开枪的时候就崩进去了，只是一路上她心思全在控诉林北生这个变态上，就没感觉到。
“你……你是个傻的吗？不知道痛？”林北生突然发火，没好气道。
周栩的火气也上来了，你个老变态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你不分亲红皂白，嘎嘣就是一枪，我用得着受这个罪吗？
“缘尘你先带她回去，”他回头叫楚秘，“找医生到家里。”
“是，”楚秘走过来，打开了前车门，“老板你——”
“不用管我。”
说着，林北生也不管周栩的脑袋是不是在外面，抬手就关她的车门，周栩但凡晚动了两秒钟，就会整个脸拍在车玻璃上。
“诶，你这人——”
周栩慢了半拍的咒骂还没出口，车子就启动了。
楚秘转过头来问她有没有事，周栩只是叹了口气，总不能说自己因为噎下了半句脏话而浑身不自在。
此时透过车窗能看得清楚林北生的身影。
他手插在兜里站在原地。
周栩在看他，他也在看周栩，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远。
“没事……我没事的， ”周栩说着向后靠坐在座椅上。闭上眼时，滔天的疲倦袭来。
杀妖的行屡禁不止。就是在国内，也有些灵使会不将缉拿的灵物上交中心而私自处决。更何况这是在不列颠……周栩本管不着的。但她就是没办法认同这种行为，哪怕那个蜘蛛人是因为打了斩鬼刀的主意而被通缉——
不免想起方才林北生望向她的神情。
冷，他眼里的世界太冷。
周栩揉揉眉心，一天来她和林北生所有的接触一点点浮现出来。这个人……真的嗜血冷漠至此吗？
……
天边现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林北生坐在家门口的长椅上。
晨曦蒸发了他肩上的露水，暖了他被血水濡得冰凉的手掌。
昨夜刚刚溅上的新鲜血迹干涸在他的袖口，像是纯白宣旨上一笔泼墨，扭转了本该一尘不染的命运，让所有单纯天真的岁月一去不返。
林北生一宿没有阖眼。
这样程度的睡眠障碍常常发生在他执行任务之后。每一个被他亲手了结的灵物都能轻而易举地进入他的梦境……久而久之林北生索性产生了自我保护的机制——只要不睡觉，就不会做梦。
于是他的身体状况和出色的任务完成率分道扬镳，今年来他甚至考虑过从伦敦分部辞职……那林氏该怎么办？
他在博物馆的事故现场外围站着，看着被这突发事故打扰的不眠人忙碌穿梭，目睹人类在非自然事件面前的不知所措。
他在夜间临时召开的加急网路会议里一言不发，哪怕所有的工作已经安排妥当，没有人敢在他之前退出会议室，于是他把手机锁屏揣进口袋，这样就像是所有人都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
他虽然冷，但是不孤独。
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在路灯正下方停留，在路灯之间灯光渐暗的地方低头疾行。
虽然不是在中国，伦敦的街头，午夜流浪的魂魄也不在少数。有的因为残念未消，只想停留片刻，有的被执念所困，还想做些什么，更多是因为有惦记的人，于是使上全部的力气，躲过光的炽热。
只想哪怕再见一面，哪怕只是睡颜，哪怕我们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你睁开双眼，透过我看到乏味的天花板。
我仍想再看你一眼。
若非长久不散，扰乱生人的生活，魂魄便不能叫做“鬼”。
就算真成了鬼，也不尽是做恶事的。
毕竟没有实体，只是一团精魄一团气，躲着阳光尚且不容易存在，更何况作恶呢？
魂魄躲着林北生。
因为他流着神的血，因为他手握生杀的能力，因为他身负正义之名。
而此刻绞尽脑汁逗留在凡尘之间的魂魄，无不是逃脱所谓“规则”游荡的。
他们不知道，林北生也在躲着他们。
因为害怕。
林北生怕鬼，谁都不知道。
林北生不敢闭眼，因为一旦闭上眼睛，方才被自己一枪解决掉的喷薄鲜血，就瞬间覆盖视野。
林北生也不敢睁眼，他憎恶黑暗，憎恶黑暗中无数常人所不能见的“生灵”。
悲哀啊。
天地之大，就在这一开一合之间，竟然没有他林北生的容身之处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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