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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挟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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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山时,柳浪便觉这里犹如一座巨型蒸笼,正源源不断往外散发着铺天盖地的妖气。
所幸无遗在手,山中妖邪虽能感知到生人气息,但道行低微者皆慑于无遗的压迫感,不敢凑上前去。
根据之前丹舟的描述,只要翻过这座山,神咽潭便在峭壁之下。至于如何从那百尺峭壁攀岩下去,不是他此刻需要考虑的问题。
当下最要紧的,就是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毕竟,有不少邪祟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且数量正在逐渐升高,这些东西在黑夜中露出贪婪的莹莹绿眼,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只待他松懈之时,便会一拥而上,吃个干干净净。
柳浪斩断阻挡去路的杂草灌木,另一手则用力按住金风的左肩。他隐约听见,山路两旁的黢黢树影后头,时不时传来野兽喘息似的悚然声响。
行走大约大半个时辰,柳浪用余光观察着埋伏者的动向,在心里盘算着:如若不出意外,大约还有一半的路程便可登上伏雁山顶。
可令他颇为担忧的是,无遗已从甫一入山时的震响不休转向平寂。这当然不是由于妖气渐熄,而是因为,无遗作为道门法器,其灵性受到神咽潭的影响也会越发严重。
当接近神咽潭时,这剑恐成废剑,与菜刀别无二致。到那时,暗处蠢蠢欲动的妖物没了忌惮,势必蜂拥而至。
于是,他先行将寻芳从发间唤下,滑进袖口,以备不时之需。
而那些尾随许久的邪祟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随着一阵低沉的“簌簌”声,柳浪感到耳边一股冷风划过脸颊,他心道不好,举剑顶住那扑面而来的邪风。
他静默着,以不变应万变,与对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对视。
过了片刻,忽有孩童稚语,在寂寥深邃的树林中幽幽响起——
“世人只道神仙好,山中神仙谁知晓……
财色浮名皆忘了,日日只盼填肚饱……
若有来者君莫笑,入我腹中再无恼……”
这是首童谣,然而不管唱词还是曲调,都无比诡异。
那令人寒毛倒立的小儿之音唱完了童谣,又桀桀地怪笑起来,笑声漫过山野,在树林中穿梭回荡。
柳浪不再躲避,索性扬声道:“来者何人?”
来者并不搭腔,只伴随着那股邪风,继续桀桀笑着,笑声中还夹杂着许多“人”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当是什么,原来就是个柳树精……”
“……一起吧,怕他作甚……”
“先说好,脑子是我的……啧,道士的脑子,最是肥美软嫩……”
“哎呀呀,你们好心急……奴家瞧着这小道士虽相貌一般,但好歹是个元阳未泄的稀罕物,不如你们吃了他之前……嘻嘻嘻……先让奴家……”
“……奇了怪了,妖精怎会跟道士厮混在一处……啧啧,怕是有诈……”
“你这耗子精……就是活太久了活出个疑神疑鬼的毛病……哎呀呀,奴家瞧着这柳树精的相貌,比那臭道士漂亮多了……从今往后他便是奴家的男人了……”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也不闻闻你身上那股子骚味……都飘到我鼻子眼里来了……”
“……奇了怪了,这妖精竟拿得道士的法器?不怕被烧成灰么……”
柳浪听着这些悚然的对话,仰起头,向着不知何处所在的妖精们说道:“诸位前辈,晚辈确实是柳树精,早就在别处听闻了伏雁山的传闻,知道此地是个神仙都不敢涉足的宝地,这才不远万里赶来。至于他,”
柳浪把半死不活的金风扯到面前展示,接着道:“是晚辈特地猎来孝敬各位的,希望各位前辈笑纳。”
众妖精喁喁私语后,那老鼠精的声音传来,颇为威严:“既然如此,你将他放在地上,退到一边容我们享用……等等,你先解释清楚,为何你能拿得动这道士的法器?”
老妖心细,但这忽如其来的发难也并未难倒柳浪,他答道:“不瞒您说,其实这道士并不是我一人的功劳。”
众妖:“那是谁?”
柳浪摇头,哀伤道:“是我的师父,她是琴妖,原本与我商定,共同设下计策引诱这小道士,之后便由我们师徒二人分食之,助各自道行。只可惜……”
他拉长尾音,连连叹气,周围妖精被他勾起好奇心,齐声问道:“可惜甚?”
柳浪心道:还算好骗。
“这道士诡计多端,装作被我师父哄骗,实则暗下手腕。我师父终究还是未能相敌……”
他如丧考妣,只差就地挤出两滴眼泪以表哀思。
好骗的妖精们聚精会神地听他巧舌如簧。
柳浪接着道:“我师父被这臭道士震碎了妖元,于湮灭前拼尽全力,将剩余的妖力汇成毒咒,假我之手种入这道士体内。你们瞧,他此刻的濒死征兆,皆因我师父那毒咒所致。”
虽然看不见对方,但他完全能想象出,此刻这些妖精都瞪大了眼睛,搜寻着金风身上毒咒的印记,将柳浪还未说明的执剑缘由忘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需他们费力,金风脖颈上的血丝此刻已经侵入面部,在两颊处蜿蜒虬曲,十分扎眼。
众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过了半晌,老鼠精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明知道他身中毒咒,还送来给我们吃,莫不是要把这毒咒转移到我们身上,好让你一妖独大,占山为王?”
柳浪立即解释道:“诸位,咱们妖精在凡人身上种下的咒术,皆由心脏处向全身蔓延。请看此人,虽妖毒已入骨髓,但尚有一息,说明毒咒还未完全生效。”
一个声音迟疑着响起来:“那又怎么样,反正也不能吃了啊?”
柳浪摆手:“非也。他身上,还有一块地方未受毒咒侵害,尚可供诸位享用,那便是——”
他抬起手,指向金风的前额,语调欢快:“他的脑子。”
片刻寂静后,众妖欢腾:“快快快剖开他的脑子,再磨蹭下去连脑花也吃不成了!”
“吃吃吃!”
妖风呼啦啦响成一片,柳浪知道这些妖精已经许久未尝到活人的滋味,自然馋虫上脑。
“且慢——”他扬声道。
众妖不悦:“小兄弟,你又要作甚啊?”
柳浪笑:“脑子虽好,但只有一块。若在场前辈分食之,匀下来每位连一口都吃不上,又如何能肆意享受这饕餮美食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
柳浪:“敢问众前辈之中,有哪一位妖法最为高深,道行最为深远?”
众妖精七嘴八舌争论了一番,最终勉强达成了一致,表示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耗子精。
耗子精故作谦虚地推辞了一番,疑惑道:“你这后生,不分脑子,问这作甚?”
柳浪恭敬地站直了身子,对那耗子精声音的方位鞠了一躬,朗声说道:“晚辈不才,想将这道士的脑子献给您。”
众妖听见这个全无公平可言的分派法,立刻就如滚油锅里倒了一碗水似的,炸了。
“凭什么,见者有份,怎么就只让那老家伙一个妖精吃个痛快,咱们干瞪眼不成?”
见他们吵闹起来,柳浪无奈道:“若分给诸位,诸位谁也无法尽兴,届时恐生哀怨,倒不如谁也不吃,全然供奉给这位鼠精前辈。诸位不是都承认,他是你们之中妖法最高深的么?强者多得,供奉予他,又有何不妥?”
“不妥不妥!”
耗子精尖声打断:“浑说!哪里不妥?我看非常妥。这位小兄弟思虑周全,合该如此。”
众妖:“你这老东西,听到吃独食就来劲……”
耗子精:“谁有不满?不妨与我比试比试,要是能胜过我,我就将这份脑子让给他,如何?”
众妖嘟囔了一阵,终是没有一妖有这个胆量站出来。
夜空中狂乱的邪风忽然静止了一瞬,紧接着,从那股邪风中飘散出一撮袅袅白烟,轻飘飘地落到了柳浪眼前。
那搓白烟落地成形,是个一手拄拐,腰背佝偻的白发老汉。
老汉悠悠转了一圈,这才面朝柳浪站定,抬起老脸,裂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冲柳浪桀桀笑了。
柳浪看出这老汉的原身,是只白毛赤鼻钻地鼠。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最有资格享用的妖精,他悠悠昂起老脸,畅意地吐出一口气,让周身妖气肆意散发出来。
柳浪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好家伙,这老妖精竟有六百多年道行,比他多了足足五倍,难怪其余妖精都不敢相争。
周遭妖精在半空中默不作声,只隐约听见些鄙夷的嘘声。
耗子精笑道:“小兄弟,从今往后你管跟着老身我,再不会有其他什么敢来找你的麻烦。”
柳浪深深一揖:“多谢前辈厚爱。”
耗子精低头瞧瞧半死不活的金风,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那舌头好似一条血淋淋的细绳,足足有一尺多长,连同这老妖精黏稠的唾沫,糊了金风一脸。
柳浪强忍着恶心:“您快请用吧,再耽搁下去连脑子也坏了,就吃不得了。”
耗子精将拐杖随手一扔,蹲在地上抱起金风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一口咬下颅骨。
嗖的一声轻响。
“啊啊啊!!!疼疼啊啊啊!!!!”
众妖吓了一跳,只见那明明该在享用人脑的耗子精,竟像个麻袋似的满地乱滚,他们再仔细一看,发现老妖精的脖子上,竟然凭空冒出一截葱绿色的芽来。
那截嫩芽如同一条细绳,一端从耗子精嘴里冒出来,另一端则从他的喉咙破开一个小洞,钻了出来。
细绳的两端不紧不慢汇集在一处,最终落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柳浪看着地上的老妖精,心生怜悯,安抚道:“别动,越动越疼。”
方才那老妖欲令智昏,根本没有发觉,躺在地上那半死不活的道士头上插的,不是普通的束发木簪,而是一截有生命的柳树枝。
周遭妖精呆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他们似乎,被这小子耍了。
耗子精欠着身子爬起来,生怕一不小心牵动伤口,哆哆嗦嗦指着柳浪,骂道:“你这混账,搞搞搞什么鬼!”
那柳枝的一端是从他喉咙里出来的,因此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那就是一阵钻心疼痛。
柳浪牵住这老妖,像是牵住了一头亟待下田的水牛,道:“也没什么鬼,就是想借您一用。”
“借借借我干干什么?”
柳浪:“行个方便,护送我们俩上山。”
“你你你做梦……”
柳浪:“不愿意也无妨,我就在您的肚子里搅一搅,把五脏六腑都搅成一锅浆糊,到那时候,就得劳烦您舍弃这副肉身,重修一副新的了。”
“你你你你……”
他不敢不答应,毕竟六百年的苦修毁于一旦,比杀了他还痛苦。
“您也不必做什么,就替我提防着这些前辈,若他们起了歪念,劳烦您解决一下。毕竟,”柳浪拍起了马屁:“您可是他们之中妖法最为高深,道行最为深远的妖精啊。”
耗子精气急败坏,他悄悄调动内力,试图从体内熔断这截破柳枝,但这玩意不知是什么邪物,一时半会还不能拿它怎么样。
但性命迫在眉睫,思前想后,他只能忍痛低头,答应了。
柳浪:“那便即刻启程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您别担心,只要办完了这事,我立刻解开绳索,还您自由。”
耗子精在心里骂骂咧咧,发誓等熔断了这柳枝,定要把这混账碎尸万段,揉碎他的躯壳,吸干他的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