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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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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祁晏进了寝殿,恍惚间觉得眼前景象便如同第一世一般,只是骆祁铭没被这场大病拖上半年,他虽然精神不济,倒也不若第一世那般苍老的仿佛一个老叟。
眉宇间带着衰败的病气,但多年滋养的皮肉还没被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的消失殆尽,还能看见几分帝王风姿。
他依靠在榻上,朝着骆祁晏招了招手,一如当初,骆祁晏顺着他的意思走了过去,既没跪拜,也没坐下,只站在榻旁。
骆祁铭不得不仰起头看向他,莫名的,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意味。
他莫名心中一慌,总觉得有什么,忽然不再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他正欲开口叫他,骆祁晏却先开了口:“骆祁阳的人已经攻进来了,大约有些过了午门吧?宫中守卫大约能再撑上一时半刻,若是再没有援兵解困,大庆危矣。”
骆祁铭一时气血上涌,喉头一甜,一口乌血便自喉头喷涌而出,骆祁晏眉头一挑,微微侧身避开。
倒是郭小脚吓得惊呼出声:“陛下!!保重龙体啊陛下!!”
他慌的真情实感,骆祁晏抬了抬眼眸撇了撇他,见他脸上神情也不似作伪,一时间难以分辨是真的担心骆祁铭的身体,还是怀了别的心思。
骆祁晏让开地方,任由郭小脚给骆祁铭顺了顺气,殿外,隐隐已有杀声响起,骆祁铭又被喂了几口护心保命的丹药,才把那口气顺下去。
他斜靠床榻上,抬手挥退了郭小脚,声音嘶哑的开口:“……朕,朕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只是国本,万不可乱,阿晏,皇兄如今…”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万万没想道,大庆江山竟要经我之手,毁在……毁在那个畜生手上。”
他冲郭小脚点了点头,郭小脚得了他的暗示,眼眶微红,低声应诺,然后跪行至床前,取出了暗格里,骆祁铭早就准备好了的诏书,高举过头顶,抵到了骆祁铭眼前。
骆祁铭没有接,而是抬手指了指骆祁晏,示意骆祁晏接过去:“:“若麟他……他还太小……朕……原本想等他长大,可惜不能了……”
“阿晏……若让那畜生杀进宫来,他怎么可能让若麟成年,若麟他还那么小,你小时候还抱过他呢……你记得吗?”
骆祁晏听着这同第一世一般无二的话,忍不住有些想笑,他垂了眸子,也如同第一世被托孤时一般,拒绝道:“陛下,臣不过是个长在民间的野孩子,实在无能,万万担不得此重任。”
灯火一如那时一般昏暗摇曳,骆祁铭越发萎靡下去,他伸了伸手想去扯骆祁晏的衣袖,可骆祁晏刚才躲他血液时站的太远,他拉不着:“这长乐宫下,有条密道,唯有朕知道如何出去……阿晏,朕知道,这些年,你是不愿与我们相争……以你的本事,只要能逃脱出去,手持朕的遗诏,一定能将那痴心妄想,谋逆犯上的畜生拉下马来,还大庆一个清明天下,你可是凤清皇叔的孩子啊…阿晏,这大庆,绝对不能落入他那等昏庸怯懦,鼠目寸光的畜生手里…”
第一世时,他说大庆不可再有内战。
如今,他又要他”正本清源”。
这大庆该如何,百姓会如何,从来不在他心上,却总是被他挂在唇边,成为一把架在骆祁晏颈上的刀。
骆祁晏懒得再听,开口道:“陛下言重了,事情远还不到这个地步。骆祁阳的人,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攻不进来的……”
他侧头倾听一下,轻笑着继续道:“臣弟不是说了吗,若没有援兵解困,大庆危矣,可是此时,李从文李重将军父女二人,应当已经将他们围住了。”
“骆祁阳那些人啊,不是是些招安的流民草寇,勉强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也不过是犯了些重罪应该发配服役的罪人……啊,对了,还有些他哥哥的旧部。”
“他哥哥陛下还记得吗?骆祁昂,也是陛下的血亲兄弟呢。”
“他下毒毒坏了陛下的身体,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臣弟至今记得,他那天的歌声,陛下知道是什么歌么?”
骆祁铭不明白骆祁晏为何突然提起了此事,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骆祁昂被幽禁暗巷三个月,放出来的那夜大雨倾盆,雷声大作,他的歌声混在雷雨声里,只勉强听得轻是歌,连曲调都模糊不清,谁知道是什么歌。
骆祁晏见他摇头,满意的点了点头:“陛下应该不知道,臣弟身娇体弱,没别的本事,偏偏耳力却不错,那夜雷声却是太吵,但臣弟还是勉强听清了曲调。”
“臣弟原本以为,那要么是一首唱他郁郁不得志的曲子,要么就是一首骂陛下您的歌。”
他说到此处,停了停,撇了撇身侧,早就隐在灯影里的骆沉显现身形,控制住了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郭小脚,以免他有什么动作。
骆祁晏这才继续说道:“可臣弟后来,回忆了很久,才将那曲子谱了出来找人去问,才知道,那是民间小调。”
他弯了弯眼睛,向前一步,弯身,接过了郭小脚手里的遗诏,晓得像是一只得意的狐狸:“而且不是什么正经的民间小调,而是那下九流的人编排一段小戏。唱词脏得很,臣弟就不念出来污陛下的耳朵了,只大概说说那小戏的故事吧。”
“那小戏唱的是村子有一户富户,大儿子身体不行,有肺痨,五短身材,还是个天阉之人,他还有个弟弟,年轻力壮,长得十分壮硕英俊,这富户十分疼爱大儿子,便想着给他讨个温柔小意的娘子冲喜,可是村子里都知道这大儿子不行,媒婆进门听说是他家大儿子,就被人赶了出来。”
“于是媒婆便想了个缺德的主意,让他们家带着银子,让小儿子代替他哥哥去远一点的村子相看。”
“终于再另一个村子,为大儿子相中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那姑娘长的很好,附近的媒婆快把他家门槛塌破了。”
“可姑娘一眼,就看中了英俊壮硕的小儿子。”
“结果大婚之日,入了洞房,这家人才说之前都是让弟弟替哥哥行的礼,实际上要娶妻的是哥哥。”
“那姑娘人都嫁了过来,后悔也晚了,只好认了。”
“可他哥哥是个天阉啊,不能行房事,一日两日还好,日子一久,那姑娘守活寡,日渐消沉。”
“可她那小叔子身强体壮日日都在她面前晃也就算了,还总在半夜,在院子里打着赤膊洗澡,看得那新娘子春心荡漾。”
“而那小儿子替兄长行礼时没看过那姑娘的样貌,等婚后第二天拜见大嫂,才知道竟然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他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看那姑娘一眼,心中就起了无数波澜。”
“终于有一天,那大儿子看着漂亮娘子,看得见吃不到,心中烦闷,吃醉了酒,昏睡过去。”
“那小娘子便低声唤小叔,只说夫君趴在桌上睡了,想让小叔将他扶去床上。”
“那小儿子将昏睡的兄长扶上床后,也热得一身臭汗,便又去院中打水冲凉,那小娘子就隔着窗,对小叔说,暑热难消,想让小叔也为打一盆水来泡泡脚,去去暑气。”
“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眉来眼去,便在兄长的床榻上,在昏睡的兄长身旁,颠龙倒凤,翻云覆雨,被翻红浪,共赴巫山。”
“直到第二日鸡鸣才停了下来,小儿子这才裹着衣物悄悄离去了。”
“那小娘子早上醒来,一凡往日消沉神态,得了男子滋润,越发的容颜娇美。”
“两个人得了趣味,之后只要得着机会,便要背着那大儿子,翻云覆雨一番,时间一长,那大儿子虽然身体不好,却也不是傻子。自然发现了……”
“只是他本就是天阉,此生子嗣更是无望,若是想要儿子,只能找人借种,最终结局也没什么不同,只能忍气吞声下来,那小娘子和小儿子见他如此,来往越发亲密起来。”
骆祁晏讲得绘声绘色,仿佛看不见骆祁铭越发苍白的脸色,他勾了勾唇,仿佛突然想起还有个听众一般的,扭头冲骆祁铭说:“桓王,哦,是罪臣骆祁昂,当时唱的,便是这出小戏中,那小儿子在窗外对嫂嫂诉说衷肠,约她半夜相会的一段,唱词里还描绘嫂嫂昨夜在床榻间如何缠绵婉转,放浪迷人。实在污秽的很,有污陛下圣听,臣弟就不复述了。”
骆祁铭脸色惨白,一时竟然都顾及不得骆祁晏的无礼,颤着声音说:“你什么意思!!这不可能!!荀氏有孕之时,骆祁昂已经离宫建府,绝无此等可能!!”
骆祁晏面上一片惊讶神色:“皇兄说什么呢?曜容不过是想起这事与陛下分享一二罢了。”
他捏着那遗诏,转身坐在了不远处的软塌之上,余思晴上前,为他铺好软垫,骆祁晏施施然的依靠着,将遗诏在手上随意的转着,继续说道:“陛下不想知道,为什么李从文李重父女二人为何来的如此及时么?”
“不管是北大营,还是延尉军,虽然离京城不愿,但若是得了信才组织人马进京解困,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快才对,更何况,臣弟与你一起困在这宫里,又是如何传信的呢?就算臣弟真的神通广大,将信传递出去,只听陛下调遣的延尉军,和守卫京师的北大营,又怎么会听信我的话呢?”
“陛下就不觉得奇怪吗?”
骆祁晏笑着,他的背后是封了云母的三交六椀菱花隔窗,此时天光尚早,窗外明亮,骆祁铭自暗处看去,看不清骆祁晏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的身形依靠在软塌之上,恣意风流。
他的话梗在喉头,心如鼓擂。
骆祁晏显然也并非真想问他,于是自问自答道:“除非,臣弟一早就知道骆祁铭有此行动,所以才能提前部署,而李从文李重父女二人。”
他停顿了下,啪的一声轻响,将手中的遗诏,随意的放在了塌桌之上:“是我的人。”
“皇兄啊,陛下。”
“意外么?不应当吧,你应当还记得李从文将军是姐夫,是臣弟母亲的母家吧?”
“陛下啊,您说的对,我是清河太子之子,李家也好,还是早就不存在的萧家也罢,都曾是清河太子的旧臣。”
“您忘了吗?”
“至于,为什么我一早就能知道骆祁铭有所行动呢?”
骆祁晏轻笑出声:“因为是我安排的,是我让他以为自己有一战之力,是我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能把您扯下来,自己登上这至尊之位。”
骆祁铭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不知道是意外于骆祁晏为何如此谋划,还是困惑于他是如何做到的。
骆祁铭能容忍骆祁阳活到今日,是因为他了解骆祁阳的懦弱本性,以他的性子,不是骆祁晏挑拨几句,他就有勇气做出谋反这等大事的。
骆祁晏好心的为他解惑:“骆祁阳胆子小,若是您身体康健,他断断是没这个胆量的,可是谁让您身子骨不行了呢。”
“啊,说到此处,陛下就没有怀疑过么?这世上,怎么您到了这把年纪,竟还能遇到孙映雪孙美人那般与你情投意合,处处都符合心意的爱人呢?”
“竟迷的您一心扑在她身上,连朝政都不顾了,为了她几次叱责皇后娘娘,甚至不惜与荀太师离心。”
骆祁铭神色大变,他支撑不住跌躺回去,指着骆祁晏颤声:“你…她竟也是你的人!!孙太傅·,他是朕的老师啊!!他怎么可能!怎么会……绝不可能”
骆祁晏不置可否,带着他那副风流恣意的闲散样子:“陛下啊,您说错一件事,您能登上你这至尊之位,不是借我吉言。”
“是我,让您登上这至尊之位。”
“您以为,你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是天命所归?”
“不,是我,选择了你。”
“你以为,这是你的天下?”
“陛下,你错了,这从来都不是你的天下,你也好,骆祁阳也好。”
他伸出仿佛白瓷塑成的手,翻转手掌:“不过是我掌中玩物罢了。”
他将那翻转的手掌摊平,冲着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郭小脚勾了勾手指:“拿来吧,应该还有一份圣旨吧?”
“陛下,不是想让我当摄政王么?我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好好的当这个摄政王,放心吧,陛下,我一定让活着,看到骆若麟如何登记,做他的少年天子,而臣弟我,又是如何辅佐他,成为一个摄政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