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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午夜梦回的指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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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叙旧了,结束来接你。]
系统说完便好像真的消失了。
他未言语,窗外的激情诵读还在继续,直至念完一整首诗。他就这样一句句靠近她,最终在她可触及处安静坐下。
他没完全想好要说什么,或者他本就不必说什么。换个陌生人突然压住安全距离的边缘任谁人都会警惕,可望月真白自然地接纳了他。
只要能够坐在这儿,看着她,对他来说未必不算一种心灵上的安抚。他因着想要珍重和感受这段不会重现的时光而选择保持沉默——但他不会沉默到时间结束的。
结果是真白先开口:“小同学。”
她看过来的碧色眼睛里藏有疲惫,她的孩子本该看不出来。可他学过太多琢磨人心的技巧用以谋生,只能不得不看出来。
“你也是来探望涉的吗?”真白主动给他一个台阶下。
“…嗯。”看来父亲受伤了。“请问…前辈的情况还好吗?”
他斟酌着一些应该不会出错的用词,大脑却完全不听使唤,它疯狂地试图把眼前面容再度篆刻在心,任死亡与鲜血冲刷,她仍将永不褪色。
“哦?”
“你也是总务课的后辈吗?之前居然没见过你。”
把他当成警察了。很可惜,他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回答什么,他做不到在这个人面前说谎。
“不是。”他委婉地回答。“…我还没毕业。”
并且再也没有毕业的机会了。
“果然还是小同学啊。”她一边跟他闲聊着,一边低头把膝盖上的纸张归拢收好。
真白的爱好之一是收纳整理,整栋望月邸的每样东西在哪她都了如指掌,大到书房里缩在角落里看书看到睡着的四岁孩童,小到昨天他掉下来的一颗袖扣。
望月涉被儿子问起东西都在哪里,第一反应也是呼唤妻子。
为什么妈妈什么都知道?
“因为妈妈是超人。”他父亲笑着回答道。
这间接导致他后来在组织的训练营也会日思夜想:超人还有打不过的怪兽吗?难道Gin是什么变种白化哥斯拉吗?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的时光被暂停在3年前,如果能以25岁的脸来见她,应该和学生身份不相符吧。
“毕业后有想好去哪个部门吗?”她语调仍然轻快。
“…没。”好像真的在被关心、问你打算去哪里,温暖的错觉。
“哪个部门要我,我就去哪里。”
“哎?”真白问道。“有些部门可是相当有危险吧?比如SAT、SIT…还有…”她指下手术室,最后一个选项不言而喻。
“不过、”她紧接着话锋一转。“我也动摇不了你什么。”
“像你们这样的人,在踏上这条道路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做好觉悟了吧。”
“……”
“不。”他回答。
在真白惊讶投来的目光中,他一字一顿道,“其实我尚未完全下定决心,因为我不确定我要走的那条道路是否正确。”
“如果我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我走的那条路…势必要伤害太多人,而他们都是无辜者。”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我不惧怕自己的牺牲,也无法再正视生命的重量。我们同样轻,也许我尽自己所能,最终仍然得不到最好的结局,能救的人也只是寥寥。”
“说不定我路到中途…已经忘记要去的终点究竟在哪。”
“我害怕。”他说。
“我害怕我走错路。”
“是吗?”真白问道。“可是人哪有不会走错路的呢?如果绝对正确的话,反而是很恐怖的事情吧?”
真白夫人总是擅长这个方法,通过不断地反问来诱引她的孩子给出自己踌躇不前的症结解答。他熟悉。
但这不是人活在世上任意一个可以回头的选择,他要奔赴的尽头是死亡与毁灭。
“…我不可以出错。”他低声道,同时低下头。“一旦我选择,就不能改变。这可不仅仅是跟职业生涯挂钩…夫人。”
“我倒不觉得你是在担心自己的职业生涯。”
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也许她把他的“路”理解成了什么苦大仇深的卧底剧本?
“——你在担心自己伤害的人。”
“但是呢、小同学。”
“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办法完全独善其身的;你肯定会伤害一些人,尽管并非出自本意。”
“你不可能喜怒哀乐都是有罪。”
“可不要擅自惩罚自己。”
他抬起头看向她,对视片刻,她的眼里全是包容笑意,没有勉强安慰与任何否定。
可是我伤害的人里也包括你。他想道。
一切道歉都是多余。
“谢谢。”他说。“…也许我该走了。”
时间快到了,他很想再留一会儿,却也担忧自己露出什么端倪。已经够了,就算这些无法支撑他直到故事的终焉,至少他不会再留有遗憾。
就在他站起的那一刻,从身侧传来呼唤:“Ryoya。”
他猛地顿住,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个错误。而真白接上下文,“果然是这个名字…涉从来不会反驳我啊。”
她将那些纸张放在一边,握过他冰冷的手,拂去眼角的热意。
——她不会认识你,也不会记得你,不要肖想改变过去。
“儿子,”她说。“你怎么是个爱哭的笨蛋啊。”
“哪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的。”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这样的故事,”她絮絮说着,伸手抚他的眉眼和轮廓,笑意盈盈。“你长得很像我嘛。”
“我很抱歉。”她说,同时伸手环过他的腰、一个拥抱,不带有任何标记或占有意义,也不是为了安慰或肢体接触,只是拥抱。他的脑中一片混沌,甚至忘记抬手回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的脸埋在他颈侧,“你已经长得比妈妈还高啦…一直以来很辛苦吧?一个人长大这件事也超级酷…算了、我都在说些什么啊。”她自嘲地笑道。
真白喜欢用“酷”作为诱饵哄骗小孩子。比如帮妈妈做家务超级酷,学会脚踏车超级酷,和高桥同学做朋友超级酷…搞不懂酷在哪里,但一般她说了、孩子就会听话。
“想到没能陪着你一起长大这件事…真是好遗憾啊。”
他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湿意透过衣领灼到皮肤,不禁想道:我是爱哭鬼到底是遗传谁啊?
“良夜。”
“嗯。”
“去走你想走的那条路吧。”
“……”他顿住。“也许那并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
他最初的人生教条就是她死前的呼喊:活下来,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活下来。他为此杀死过许多“其他人”。
“但那就是我的结局,每个人都会有结局。”良夜坦白道。“我不想对你说谎或道歉,我只是…很想你们。”
“其实我有考虑过是否要劝说你放弃我…但想也知道那根本是个悖论。”
“我知道。”真白说。“你一定已经尽全力了吧…很辛苦吧?”她的指尖抚着他的脸颊,明明他早就没再哭了,可她的眼泪却止不住。
“你去‘那里’了?是不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你尽全力了,妈妈。”他闭上眼睛,伸手盖住她的手背。“非常酷哦。”
他们如此紧密地互相拥抱着,但是他的体温仍然冰冷,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松开他。
“去吧。”Chardonnay说道,她的目光锐利而冷肃,仿佛贯穿他看向他背后的黑暗。“去走你选的路。”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以你为骄傲。”
“死亡也许会让我们分离。”
“但是我们仍将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