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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NO.1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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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档案Ι
《我眼中的神迹》
NO.1 01
一条两侧都有座位的通道,空荡荡地。那些座位有的也还空着,不过大部分坐着人,目光可以很容易观察到左右两边的情况。
车厢里很安静,没人说话,也没人咳嗽。只有电车飞速穿越地下隧道时发出的声响,嚓嚓、嚓嚓,很有节奏。
多半乘客埋头跟自己的手机较着劲,或奄奄欲睡。剩下的少部分,大眼瞪小眼地用目光捕捉对面大玻璃窗外,忽而流过的几线红白相间的流光。
下午三点三十五分。
徐之元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低头看了看他那廉价的腕表,继而将视线投到对面门楣的车站提示牌上。那里有颗红灯在闪烁,提示着电车很快就要进入下一站。
一、二、三、四、五、六……他耐心地又一次数起座过的站次。
第十一站了,他想。再有两站,就不得不从头再坐一次这该死的地铁!可他还没和接头人在地铁里碰面,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接头时间,也不知道要碰面的地点究竟是不是这趟列车里。他甚至,甚至完全不认识那个要和他接头的人。
疯了!他想。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世界疯了,或者二者全疯了!
他不安地抖动双腿,手心出了汗,目光再次谨慎地扫视一遍整个儿车厢,包括左右两边通道的尽头。
没有谁是可疑的,除了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忽然觉得自己被耍了。
“浑蛋!”他狠狠给了身侧的铁扶手一拳,手被震得生疼。旁边人好奇地看他,他只装做什么也没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在内心反复问自己,觉得简直快要精神分裂了。他想这时候唯一能让他恢复正常的方法,就是像海派清口周立波模仿马景涛那样,把脸憋一个通红,不断地,而且有节奏地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原因要从三个半月前说起——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可以这样说,他此刻完全确信自己被忽悠了。
三个半月前,他开始厌倦没完没了的招聘会——稳定的工作没找到,反而贴了足够御宅族两个月花销的门票费。
大学没毕业时,他总听一些假装经验老大的同学告诉他,招聘会的主要目的不是招工,是为了剥削那些没后门儿的傻冒,公务员考试也一样。那时候,他只管摇头,对同学们置之一笑。后来,他渐渐觉得“老大”的话很有道理,因此还联想到了文殊菩萨的白象、观世音的金毛吼,和嫦娥的玉兔,它们之所以被孙猴放过一马,全因为它们都有一个靠得住的靠山。
是啊,他对自己说,做专业妖精都要找个靠山,何况人呢?
他索性放弃招聘会,开始宅。
他锁紧房门,戴上耳机,把音响的音量调到最大,以免听见老妈冷嘲热讽的絮絮叨叨;他睡觉睡到自然醒,只是没那么多钱让他数到手软;他上网假装女生,专泡女生论坛,蹲着跟她们聊私生活里的小秘密;他看网络小说也只看女性网站的,然后对着那些腻腻歪歪的文字起一身鸡皮疙瘩;他上了深夜闹钟,必定在那时候爬起来偷菜。短短十几天,他就像一袭龙卷风,卷光了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的农场。
他坐在电脑前,用电脑做他想做的一切,除了吃喝拉撒睡——他管这些叫“五项基本原则”。他想,就是那些染上网瘾的中学生,都没他这么瘾大。他甚至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种危险的想法:醉生梦死一辈子,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不少古人就这么干过,比如柳宗元,还有英国一个什么什么诗人,沉迷男色的那个,他倒忘了名字。
直至有一天,其实就是五天前,他惯例检查电子邮箱,在垃圾箱里发现一封垃圾邮件。它的题目马上把他吸引住了,就像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魔力,催促他点开邮件:
好工作?点我(绝无内定后门生)
他对括号里那句话很感兴趣,好奇地点开了它。
一份招聘信,寄信人是SJXDK。他不认识,也没听过。
他继续往下看,信的内容也很吸引他,不够正规、排版简练,只几行醒目的红色楷体字:
如果你有我们需要的特殊能力,那么你会看到这封邮件。恭喜!你通过了第一关测试。
我公司是一家全国乃至世界闻名的大公司(非跨国)。
“骗术惯用伎俩,还自相矛盾。”徐之元看到这里,喃喃自语,同时看下去:
我公司目前的工作以保障人民安全为主,同时兼营各种秘密生意。
招聘岗位:特勤人员
招聘人数:1名
岗位要求:学历不限、性别不限、工作经验不限、年龄在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有正义感。
简而言之,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感兴趣,那么回复此信(否则你后悔到死!我保证!),并附简历。
简历要求:请于个人基本介绍后,附《我经历过得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必须是本人真实经历,字数不限。
如果你真心地想加入我们,请速速回复,月薪面议(优厚)。
向你致敬。
“上作文课?还是这单位缺人缺疯了?”
徐之元从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招聘信,竟然还有威胁——那句“否则你后悔到死,我保证”。
他觉得好笑,把信又浏览一遍,看到只招聘一名员工时,他的表情凝固似地严肃起来。
不是不着调,而是有古怪。他留意到,邮件中标注的公司总部的地址是:北京城隍庙;没有电话号码,负责人的姓名也没有;只有这封邮件的地址:sjxdk01@coolmail.com
他把信的第一句反复琢磨了几遍,决定投简历试试。他不觉得自己会标中,也不太希望自己被这家单位录用。说老实话,他觉得能写出这种招聘信息的公司,不是地下黑传销,就是歌舞厅男女公关部。
如果发现真的违法,大不了不去。他想着,老老实实写了自己平生经历过得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小学四年级,春天的一个夜晚。那时,他家还没拆迁,各家平房里没有厕所,只能去胡同里的公共卫生间。
街上冷清清,除了他和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没一个人。他奔进同样空无一人的茅房,解了裤子蹲下大解。灰墙外面很静,让他有点害怕。出门前,他本想叫上爸爸或妈妈,可他不愿让他们在背后笑着对别人说他是乖宝宝、说他内秀得像个女生。
他攥紧手纸,祈祷着快点解决问题。忽然,灰墙外面隐隐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他怀疑那是直升飞机飞得太低造成的,仔细听,却不是机器能够发出的。那是一种自然的声音,像鸟扑打翅膀,更像成群的蜜蜂在打架。
他蹲在那儿,挺直了脊背,侧耳倾听。
嗡嗡声近了,他能够听出,那声音就在厕所外面徘徊,与他仅一墙之隔。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又想即刻逃回家去,却感到害怕。他提上裤子,也顾不得擦干净,静静等待,等待等那声音自己离开。
可那声音没有离开,反而一转,转进厕所。
他呆呆望着头顶上盘旋着的怪物,吓得几乎叫不出声。他意识到,他必须逃,但他又舍不得眼下难得一见的奇景。那是只巨大的蜜蜂,身子足有他家皮沙发那么长。它那对透明的翅膀扇动得飞快,让他的头发、脖子后面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他根本没看清这庞然大物是怎么飞进来的,当他清醒地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盘旋于头顶之上。
他掉头冲出厕所,它跟着他。他不敢回头,只听到嗡嗡声在背后低低回荡。他冲进大杂院的一刻,尾随他的嗡嗡声徒然消失。他盯着邻居家闪亮的窗户,气喘吁吁地镇定下来,回头一望,只有宁静的夜,月色很美。
他回到家,把刚刚那番经历对家人说起。妈妈马上教训他:“编瞎话不是好孩子!”第二天,他很认真地把这件怪事告诉了表哥。表哥朝他哼笑:“谁信呀!”初中、高中,他也对朋友们讲过,他们不是笑他当时便秘,就是一脸同情地拍他的肩。后来,他再没对别人说起这事。他想,反正不会有人信,但他真的没有撒谎。
他把简历反复检查两遍,发送出去。这事压抑了他许多年,现在对陌生人提起,他感到无比畅快,尽管他觉得收信人不会相信他、他的简历也很可能石沉大海。
而就在简历发出的第三天,也就是前天,他收到了来自CHXJS的回复邮件,他被录用了。
写邮件人除了告诉他翌日面试的时间与地点,还大骂他没留下电话号码给别人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看到这儿,他确信写回复的与写招聘信的是同一个人。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很想见见这没礼貌的家伙。
好吧,他对自己说,完全是为了一个笑话。他决定去面试。
面试地点在国子监成贤街里,一个名叫“两梧堂”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倦怠地从稀疏的枝杈间洒下,斑斑驳驳。
穿过牌坊,走上这不堪宽敞的柏油路,一侧全是明清建筑,另一侧则是仿古的店铺和人家。偶尔一两辆自行车,叮叮铃铃地擦身而过。
徐之元有种感觉:这条道路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他回过头,遥望刚刚走过的牌坊,它好像是分割了两个世界的大门,之前经历的繁华,此际荡然无存。
没多久,他穿过第二道牌坊。他再次回头,身后的路仿佛又悠远了许多,看看前方,俨然另一个世界。
他心里有些忐忑,脚步却不自觉地寻到了目的地。
它很好找,沿街走,全是一排排槐树,唯街道中段有两棵高大的泡桐,突兀地矗立着。他知道泡桐不同于真正的梧桐,属于玄参科泡桐,落叶乔木。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喜欢叫它“梧桐”。
梧桐灰褐色的树皮,平滑得如青年人的肌肤,隆冬之际,光秃秃的枝杈高傲地擎着青天。它们就像左右两个门神,挺拔端庄地立在一扇朱漆大门两侧。朱漆门略有进深,门楣上饰油漆彩绘;檐椽两边翘起的飞檐椽头,如振翅欲飞的白鹤;包黄铜门槛两侧,分别座着方形如意白石礅;门楹上,镶个小铜牌。
徐之元走上不甚高的台基,看清了铜牌上的字:两梧堂。
是这儿,没错!可这儿看起来不像一家公司,倒像是错乱了时空的古代人家。
一侧的门楹上,嵌个小按钮,应该是门铃。
他伸手要按下去,又犹豫起来:不!不!太不正常了!万一是搞非法勾当的,我不是栽了?
他反复思量,终于没有按下门铃,埋着头匆匆走了。
刚进家门,他就被急性子的老妈问出了面试经过。老妈痛骂他没出息,把他轰出了家门,让他去找第二个面试的机会。
他在外面闲逛了大半天,中午时,肚子有点饿,进了一家“成都小吃”。
他要了一大碗鸡蛋西红柿米线,坐在玻璃窗旁的小桌子上埋头猛吃,正吸溜得心满意足,身侧的大玻璃突然稀里哗啦地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震碎了。
他端起饭碗大叫着跳起,只见一个人从破碎的窗户外滚上了他的饭桌。小馆子里的其他人跟着一阵此起彼伏地尖叫。
桌上的人边向谁喊着“目标标定失误!”,边从一堆碎玻璃里爬起,一眼看见满脸惊愕的徐之元:
“你丫耍谁呢你?”
徐之元被问得一愣。我们认识吗?他在心里问那个人,同时反复打量对方。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真实年龄也许会更小?个子不高,撑死了一米七;瘦瘦地,却很精悍,苍白的皮肤与扫着眼角的淡褐色发丝,让他看上去有那么点柔弱。但徐之元看得出,对方不是那种人:一双玻璃球似的琥珀色大眼睛,精神烁烁地闪动着强大的破坏性的气魄;薄薄的红唇,吐出了恶毒的言语:
“我当然认识你!我是你大爷!”
男孩跳下饭桌,掸掉身上的碎玻璃渣,在徐之元面前凭空一抓,就像变魔术似地,抓出一张名片,以两指夹着递到徐之元面前:“记得到两梧堂来。”然后无视其它人的目光,大摇大摆晃出了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