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乔其紗

13、第十三章

　　那天过后，生活暂时恢复平静。
　　正如许瞬说的，父母都没有回来，父亲也一直没有消息。
　　母亲倒给他们打过很多次电话，好几次还一定要跟许瞳说话。许瞳接了，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就谈了谈学习成绩和驾照考试，冷冷淡淡挂掉了。
　　挂断前，她总会听见母亲叹气。
　　于是许瞳后来就会把电话再转给哥哥，让他再多聊几句。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自那天后，暴力讨债的事情的确也再没发生过。

　　转眼，许瞳已经在芜县住了小半月，再不适应也只能适应了，她每天就是学车、背单词、英语法语来回背，反正也没其他事可做。
　　背背单词，好歹也能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科二考试就在眼前，在最热的时候许瞳不得不每天去练车，短短几日就被晒黑了一圈。
　　不过，她再也没有在驾校遇见李仞，倒是天天和夏小妤结伴。

　　再次碰到李仞，是考科目二的前一天。
　　那天也是太阳高照，强烈的日光像刺眼的碎玻璃，直直射在地上，晒得人头晕眼花。许瞳和夏小妤在驾校等了一会儿，上个时间段的学员终于从车上下来。这天太热了，哪怕站在树荫底下也没风，没多久也会出一身汗。
　　所以现在同学都宁可坐在车上，至少车窗打开，练车时会有微风吹来。

　　许瞳和夏小妤都是一起练车，他们驾照预约系统很落后，一个小时为一个时间段，一般约三个同学，每人二十分钟自己把握好时间。早来的先开始，晚来的就再等等。
　　自她们科二都上手以后，这几天的任务就是自己随便练，想练什么练什么，或者直接按照起步倒库半坡的顺序跑一遍，等时间差不多再轮到下个学员。

　　这回是许瞳先练，夏小妤坐在副驾帮她瞧着有无压线，许瞳刚跑完一圈，就见王教练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先停一下。
　　那头，李仞拿了两瓶冰饮，刚好从驾校大门口往这边走来，扔给了教练一瓶。
　　教练笑眯眯接过饮料，冲他打了个招呼，朝车方向走来。
　　“李仞也约了咱们这个时间段吗？”夏小妤问。
　　许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握着方向盘，“可能吧。”
　　王教练拧开饮料喝了几口，隔着车窗提醒她们注意时间分配，随后就回到办公室那头的小屋子里吹空调。反正科二她们也都会，就是自己练即可。

　　车窗是大开的，许瞳确定李仞也看见了她，他没再往前，也没上车，站到了树荫下。
　　“他不上来吗？不热吗，那里一点风都没有。”夏小妤奇怪问。
　　“谁知道。”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教练买个水啊？天这么热。”
　　“为什么？搞得那么社会。”
　　“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上次在超市聊得挺好的么？”夏小妤侧过脑袋，好笑问。
　　“谁跟他聊得挺好，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那你还问我要他电话。”夏小妤笑道。

　　许瞳抿了抿嘴唇，冷哼一声。
　　夏小妤打量着她的神色，两人认识久了，夏小妤也只是表面温温柔柔，实际蔫坏蔫坏的，要不然也做不成好朋友，打趣问：“瞳瞳，你不会是跟他表白被拒绝了吧？”
　　“什么鬼！”
　　许瞳猛踩一脚刹车，刹车之急车身都跟着震了震。
　　那头，李仞含着烟，跟着看过来。

　　许瞳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什么鬼，我怎么可能向他表白，他也配？！”
　　“我讨厌死他了，这个人真的很无耻！”
　　夏小妤一直捂着嘴偷偷笑，笑得眉眼弯弯，听见“无耻”两个字，身体直了直，笑容渐渐敛去，“无耻？”
　　“李仞是那种人吗？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夏小妤严肃几分，有些担心。

　　“不、不是——”
　　许瞳敲打着方向盘，“不是，就是无耻，但是跟他人品没关系。”
　　“他人品，还——还挺好的。”
　　许瞳低着眼眸，不情不愿地说。
　　她确实误会过他一次，不过那是有原因的，谁让他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之前印象也不怎么好，还莫名其妙修理她自行车，但是，许瞳不会再误会他了，也不会让别人再误会他。

　　夏小妤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他是挺混的，我之前在学校也听过，但对女生好像真没怎么样，连女朋友都没有过。”
　　“没有女朋友？！”许瞳又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压低声，摆摆手，“那不可能，至少也有十个八个吧。”
　　就凭那天他熟练地问自己做没做过那种事。

　　“也有可能，毕竟他长得是很帅哈，要不然也不能让你吵吵嚷嚷一路。”夏小妤笑说。
　　“是因为你一直在说他！”许瞳气得嘟起了脸颊，“搞不好是你喜欢他！！”
　　“好啦好啦，你已经压线压了五六次啦，S弯S弯，是S的弯。”夏小妤提醒她。

　　许瞳练完，才是夏小妤。
　　夏小妤明显比她稳得多，天太热了，刚才说话消耗她们太多水分，口干舌燥，像霜打的茄子也没再闲聊。
　　全部练完，刚好距离下个时间段二十分钟。

　　她们把车停到倒库的位置，距离等候区很近，两人一并从车上下来。
　　李仞等了很久了，掐灭烟，准备上车。
　　李仞与她们侧肩而过，许瞳原以为他可能会打个招呼，或者至少点头示意一下之类，但什么都没有，李仞连一个眼风都不曾有，径直拉开车门，上车。

　　什么鬼！
　　虽然许瞳也没有想过给他打招呼说话。
　　可就这个样子。
　　许瞳心里却非常不爽。
　　很不爽很不爽。
　　许瞳也步伐加快，怒气冲冲往门口走。
　　气氛僵硬到连夏小妤都看了出来，挽住许瞳手臂一直走到大门口才出声询问。
　　“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上次见面还不是这样的。”
　　许瞳深吸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
　　夏小妤见她脸上是真的不快，也是真的不想说话，也没有再多问，转而聊些轻松的话题。
　　两人住的刚好是两个相反方向，她们边聊边走到外面停车的地方，分别骑上自己的车，打了个招呼告别，往各自家的方向回。

　　一路上，许瞳都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但越想越气。
　　浑身难受。
　　她停到中途一个十字路口，双脚支了支地面，掏出手机瞥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五十——距离练车结束还有十分钟。
　　她望着漫长的红灯终于变成绿色，身侧等待的小电摩蜂拥往前。她咬了下牙，掉转车头，往回骑去。

　　许瞳骑到驾校，刚好是李仞五点钟练完车的时间。
　　他同教练闲谈几句，往驾校大门方向走来。
　　许瞳没有下车，握紧车把，停到了他面前，挡住他前路。

　　“有事？”
　　疏离冷淡的口气。
　　不过许瞳倒挺意外他没有说“滚开”的。

　　“我哥要请你吃饭。”
　　许瞳攥紧了车把，手指无意识去掰不会响的锈掉的车铃。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没空。”
　　李仞说完就从她身侧路过。

　　“你站住。”许瞳慌里慌张去掉转车把，但大门外面就是一个斜坡，她转得有点急，车子往外倒，整个人差点从自行车上滑下，摔倒地上。
　　许瞳勉强稳住，见李仞并没有走远，也还没骑上他那辆心爱的小摩托，她也顾不上自行车，将车扔在地上，快步绕到他面前。

　　“是我哥要请你，不是我要请你。他一定要请你吃饭，你不来，他就会一遍遍念念叨叨我让我来请你。”
　　“关我屁事。”李仞不耐道。

　　“那就今天晚上吧，反正今天晚上我哥肯定没事，你应该也没事吧，我们就在……就在百货楼旁边的满口香餐厅，六点半，不见不散。”满口香是她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餐厅名，许瞳直接道。
　　“我今天晚上有事。”李仞挡开她的手，极冷漠地道。
　　“那我们就等你，等你到八点，九点，十二点都行。”

　　“随便你。”李仞已经掏出车钥匙，插上钥匙，低头戴上头盔，“我不会去的。”

　　“那明天，明天正好考完科目二，你总有空吧？”
　　“或者后天——”
　　“那你挑个时间，给我短信，喂——！！咳咳！！！”
　　李仞没再回一个字，摩托车发动机发出巨大轰鸣，速度极快，留下一大团灰白色的尾气。
　　“拽什么拽！！”
　　许瞳捂紧嘴唇连咳几声，盯着他迅速变成一个黑色小点的背影，用力跺了跺脚。
　　要不是许瞬总是催促她，再加上他那天还打扫了家里的红油漆，她才不会这样。

　　许瞳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一直躲着吹空调的教练居然八卦地从门口探出头来看向这边，气鼓鼓地回过神，忙去扶起地上的自行车。
　　她目光落在簇新的自行车锁上，停留几秒，原本不快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低垂下头，睫毛颤了颤。

　　一直到回到家，许瞳都在想这件事。
　　闷闷不乐，情绪低迷。
　　原来比起凶巴巴的“滚开”，更让人难受的不是“滚远一点”，而是纯粹的冷漠与疏离。
　　他也没有发火，也没再吵架，更没有说一个字脏话，但就是这种完全漠不关心的忽视态度，更让人不爽。
　　非常不爽。
　　非常难受。
　　甚至比那天吵架都要不爽难受。

　　她真的错了吗？
　　许瞳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天院子里的屋檐下面，手里玩着骰子，一遍遍掷进地上的铁盒子里，然后再捡起来，再掷进去。
　　她那天，不应该那么想他的，他明明刚帮助过自己。
　　但是她就是警惕心强了一些，有些担心。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让他真正生气的原因。
　　还是最后那些话。
　　可是那些话，其实……其实有很多都不是出自她真心的。

　　算了。
　　许瞳最后投出了一个六，她拿出来，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