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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炉香·水三千(一) ...

  •   旁边的侍从对他主子说:“少爷,李公子来了。”
      一人走进对他拱手:“韩小侯爷,失敬失敬。您也来听一出?”

      画妩脸上顿时一副被劈的神情,转回头来细细打量他。他穿一袭蓝色的常服,腰上悬着两枚玉佩并一个精巧的小香囊,头发给玉冠束着,气度也是极温和,很是风流潇洒的一个人。

      沈晏睨了画妩一眼:“韩老侯爷的独子,韩越城。这世上只他一人能被称作韩小侯爷。”
      画妩点点头,又觉得不对:“你该不会认出是他,所以才挑了这里坐吧?”
      沈晏再看她一眼:“不然呢?”
      “……”

      姓李的公子寒暄片刻,从始至终韩越城不曾站起来过,眼睛也没有离开过戏台半寸。李公子问候几句离开,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这出戏已唱到末,韩越城侧了侧脸:“昨日送来的那套首饰,等下你给这位柳月娘送过去。”
      侍从道了声“是”。又问:“是否要报您的名号?”
      韩越城望着正在谢幕的顾玉楼笑了笑:“不必。”

      袖子动了动,沈晏从善如流隔着半幅袖子拉上了画妩的手,转身就往外走。画妩被他这从容模样惊了一惊,下意识试图把手抽出来,却见沈晏半侧了脸,问她:“你知道后台怎么走?”

      画妩没敢再发出什么异议。

      后台里顾玉楼慢慢卸着妆,侍从端着个锦盒恭恭敬敬:“顾小姐,我家主子赏您的戏。”说着就上前将盒子打开来,紫光一下子流出来,半点瑕疵都无,全套的紫晶首饰,珍贵的世间少有。画妩感叹一句:“韩越城出手好大方!”

      沈晏凉凉逸了声笑:“不是自己赚来的钱,花着自然不心疼。”

      画妩被他这一句看似很有深意哲理的话绕的晕了,听到顾玉楼问:“你家主子是?”
      侍从行了个礼:“我家主子说,下次再来捧您的场。”
      -

      从此以后韩越城闲着的时候会来捧她的场,他身边女人成日的换,从不曾对哪个格外上过心,对顾玉楼也未曾。过了整整一年也只记得她叫柳月娘,连名字都未记得。他每次过来都会赏她的戏,每次都是一整套首饰。从十六岁到十七岁,顾玉楼收到了整整十七套首饰。他挑着捡着,看了近乎全本的《浮生三梦》。

      这一年的冬天伊始,顾玉楼在台上正唱一折《回梦》。她算好了那一天那个神秘的听戏人会来,整颗心都有些不在戏上头。每一次抬眼都去悄悄搜索,看今天来了什么人,有哪几个可能是他。这么一搜索,她就见着了韩越城。

      彼时他坐在厢房里头,烛光照不到他的脸,看不清五官,更分不出是谁。她的心里却像有感应般突地一紧,脚踩在裙摆上,整个人从戏台上摔了下去。

      她摔的不轻,腿上青了好大一片,胳膊也伤了,却被师父拿软鞭子抽了半个时辰。可打到疼处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怕声嘶力竭扯了嗓子。然而她心里伤心到了极点,却不是因为这个。

      当时她从台上摔下来,没顾上腿上钻心的疼岌岌抬起头来朝那个小厢房望过去。他们隔着半个戏楼遥遥的对视,顾玉楼不曾看到他的眉目,却见着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她并不知道他是因为她的失误而怪罪于她,还是惩罚她不专心唱戏。从那之后,长长三个月,他都不曾再来过。顾玉楼终于知道,她只有好好唱下去,那个人才会再来听。从此之后,她唱戏再也没有看过厢房上坐的都是谁。

      十天之后,她坐在后台卸着妆,首饰送到了她面前。
      他终于看完了全本的《浮生三梦》。
      -

      这一年冬去春来,韩越城看完了全本的《浮生三梦》,画妩吃完了一个苹果,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递给沈晏。沈晏没有吃,只是把她手里的苹果核接过去,随手扔在了一个人的茶碗里,又拿了一方手帕给她擦了手指头。

      韩越城照常流连在烟花之地,搂着姑娘,心里没来由想起来那个不得善终的柳月娘。这么一想嘴里就哼了一句:“偏奈何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锦屏人,空如许,只见着红颜韶光残……”

      怀里的姑娘笑了一声:“小侯爷还会唱戏呢?”

      韩越城也笑:“不过听听。”

      “这《浮生三梦》唱的不好。青楼女子也不都是那么凄惨,奴家有小侯爷惦念,心里可就欢喜得紧。”姑娘给他斟了杯酒,“顾玉楼的票价可是一涨再涨,当真是一票难求。下次小侯爷去瞧戏得带上奴家一起。顾小姐可是贵人,我们想见一面儿都不成,还得借着小侯爷的面子。”

      韩越城正端着酒杯要喝,闻言顿了顿,嗤的笑了一声:“都是下九流,谁能瞧不起谁。”
      姑娘一怔,赔笑说了声“是”。

      韩越城端着酒盏,眼睛看着地面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他怀里的姑娘没料到他这个动作,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下去,“哎哟”一声惊呼,韩越城却只开门负手而去。
      门口的侍从凑近了试探:“少爷,您回府?”
      韩越城哼着曲子笑着说:“走,去瞧瞧如花美眷,柳月娘。”
      -

      韩越城来到顾玉楼的小院推门进去,小丫鬟锦屏端着一盆水颤颤巍巍,他环顾一圈不置可否,只说:“我找柳月娘。”

      小丫鬟大半夜里瞧见生人吓得说不出话。吱呀一响,顾玉楼倚在门上,清落落一身白色的衣裳,半点妆饰都没有,笑着说:“这儿可只有一个顾玉楼,您找的什么月娘月娘?”

      她这时候又长了一岁,“天下第一旦角”的名号已被人叫的响亮,大世面也见了不少,清清淡淡一靠一倚也有别样风情。

      韩越城转过头看了她两眼,很不顾忌的上下一打量:“送给你那么多套首饰,你却不戴。是不是不喜欢?”

      顾玉楼原以为不过是什么世家的子弟,听了他这一句愣了愣,直起身子来。脸上收了那副笑盈盈的神情,愣愣把他望着。好一会儿,才能说话:“你……就是你?”
      韩越城却只是问:“是不是不喜欢?”
      她看着他,低了头:“……不。我很喜欢。只是礼太重,我这轻贱的命,怕是衬不起来。”

      韩越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向你讨杯清茶吧。”

      顾玉楼从不曾在家里接待过什么男人。这个晚上却请了韩越城进去,给了他一杯清茶。他们隔着半方桌子,不曾有人开口。一盏茶过去,韩越城说:“《浮生三梦》里头有一折,柳月娘去幽会周公子,一共走的是四步。我看过你的戏,你改成了七步。”

      这是多么细节的细节,他只看了一遍却记在心里。这时候问出来,顾玉楼好似惊醒一样,猛地抬起头怔了好一会儿:“柳月娘是青楼女子,但唯有对周郎一个人是动了真情,不再是逢场作戏。第一次私下里幽会,小女儿情窦初开心里忐忑,步子上碎一些,才有顾盼游离的心思。”

      韩越城笑了笑:“你改的很好。”

      良久沉默,他又问:“去年冬天你在台上摔的,伤好了么?”
      顾玉楼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桩事来,张了张嘴,心里百转千回,眼眶就先红了。一方锦帕拭在她眼角上,韩越城似嗔似无奈:“瞧你。”
      那一声清清淡淡,却多么纵容,多么宠。顾玉楼泪眼朦胧的把韩越城瞧了半晌,斟酌说:“还未请教,公子是?”
      韩越城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今夜乏了。改天再来瞧你吧。”
      -

      画妩不由叹了一句:“这韩小侯爷当真风流,实在很会讨女人欢心。他若第一次便去拜访顾玉楼,想必她也不会理会。偏他这样硬生生拖了一年,反倒能让顾玉楼上心。”接着又不禁感慨,“可见小侯爷就是小侯爷,无怪顾玉楼心心念念都是他。”

      沈晏在旁若有所思“唔”了一声提供了不同意见:“韩老侯爷共七房姨太,十一个女儿,只得了韩越城这一个儿子。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连长相都像个女人。这些手段,不想会都会了。”
      -

      一连半年多,韩越城只在夜深的时候偶尔来瞧瞧她,向她讨一杯清茶,在她的房子里坐一会儿。就那么一小会儿,每一次都是。

      他们也时常在戏楼里遇上。韩越城不再隐在黑暗里,她唱得好了,他也跟着轻轻的鼓鼓掌。她唱到伤情处,他也跟着微微敛眉。他们两个人隔着半个戏楼遥遥对望,不曾有过什么话,她却知道他在看着她。

      就是这么平淡的感情,顾玉楼情窦初开。

      一转眼,就又是一年。

      这一晚韩越城照例来了她的小院子。茶过两盏,顾玉楼开口:“公子明日不便来了。明晚我……明晚是韩老侯爷做寿,要我去他府上,唱两折。”
      韩越城吹着浮沫,淡淡:“好。”

      第二日唱罢了戏,顾玉楼在后头卸了妆,班主过来携着她笑的合不上嘴:“好丫头,老侯爷要当着面儿赏你!”

      她袅袅婷婷踩着小莲花步走上宴席,行了礼,细声细气:“给侯爷贺寿,您长寿无疆。”

      韩老侯爷打量她两眼,点头笑:“好,好!好一个名动扬州顾玉楼!”说着侧了身子,“越城,我听说你常去看小楼的戏。你说,今日唱的比那出柳月娘如何?”

      后头那人顿了一顿,沉声道:“都,很好。”

      顾玉楼猛地抬起头来,直直望进韩越城的眼睛。他们无声对望,一个沉静,一个震惊。顾玉楼身子晃了晃,默了许久低下头去:“谢小侯爷夸奖,玉楼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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