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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只道是寻常 ...

  •   不管凡人怎么不甘愿,这天色还是遵循天纲黑了下来。
      大雪漫天的夜里,小棠坐在无遮无拦的院里也觉出了阵阵寒意,只是喷嚏还未打一个就被秋若以着凉的借口,半推半拉着进了朱善兆的房间。这屋里新换了床幔被面,添了个梳妆桌,显得焕然一新。小几上还放了炉熏香,稍稍压了那房里的苦药味。
      彼时,败家子穿一件灰青的曲裾深衣,肩上围了张狐皮,手里擎了卷书,斜倚在靠窗的软榻上。白净的脸庞在这暖室里熏染上了一片嫣红,黑发散在肩上,称得眉眼越发清俊迷人。只是见了小棠主仆二人进来脸色大变,腾的一下坐起,手中书简也直直砸到了地上。
      小棠淡然的看了他一眼,蹲到那火盆边烤火去了。朱善兆身子绷紧,脸上透出了难掩的嫌恶。秋若和似锦换了个眼色,双双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不多时,外面院落里竟喧腾起来,原是那朱天明领着一干妻妾带着个郎中来了。虽然急着要朱善兆传宗接代,可毕竟那还是朱家独苗,不是种马,自是身体要紧。况这优质种马也是千金难觅的,因此不管人,马均是要好好保护的。
      留着一撮山羊胡的郎中搭着朱大少的脉门闭目好一会,才慢条斯理道:“少爷这身子暂不适宜行房事!”
      为了这句话,几人欢喜,几人忧虑,更是让除小棠和郎中以外的男男女女皆红了脸。
      “既是这样,那也不用同床了!夫君身子弱,有人挤着必是睡不好的!”
      朱天明闻言赞许道:“芸娘说的极是,那这段时日就委屈你在靠窗的软榻上安置罢。”
      喀拉,她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想了半日该是那叫做梦想的东西。

      小棠和朱善兆就这样开始了同室而居,分床而眠的生活。
      第一夜,两人俱是憋着气不肯换衣服,和衣钻入了被窝。似锦和秋若熄了灯,关门退出。
      翻来覆去了半日,朱善兆听到对面小棠在那喊:“喂,败家子,你睡了吗?”
      沉默,不是代表害怕而是不屑。
      那边小棠早把外衫给脱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记起这败家子比自己还小一岁,母性泛滥之际忍不住鸡婆了一把。等了半日不见反应,她又是一声:“败家子,你热不热啊?”
      朱善兆继续着无视的态度,她却想起了他发病时浑身抽搐的可怜样子。
      “我知道你醒着呢,把衣服脱了睡吧,以防又冻着冷着,我也跟着倒霉。”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你也别不好意思,这房里黑灯瞎火看不见什么,再者我也不是那采花贼,不会对你怎样。”
      听了这话,他脸上又红了。其实穿着衣服睡觉实在不舒服,想了想自爬起来把外面的深衣给脱了,这才一身轻松的躺回去。闭眼之后才发觉小棠那话里的问题,压不住火气的咬了牙回:“你便是那采花贼又能把本少爷如何?”
      “亵玩!”小棠脸不红气不喘吐出两个字,朱善兆再一次无言以对。
      房里多了个人,照他平素的性子定是睡不着的,谁知气恼之下没多久便会到了那下棋的周公。小棠也不是什么认床之人,经过一天的紧张不安后也是很快就疲累的睡着了。

      第二天,似锦和秋若进来服侍两人洗漱。朱善兆红着脸拘谨不已,反观小棠就大方很多,一方面是出身青楼的耳濡目染,另一方面是昨夜幡然悔悟,她这挂名夫君实是个比她小的弟弟。面对这弟弟,自是不会怎么害羞的。
      一切置办妥当,就见福妈领着几个小丫鬟端了药汁进来。
      朱善兆眉头拧了一下,似是起床气未消推了那端碗的小丫鬟一把:“不喝!”
      “少爷,你已两日未喝药了,不喝病不会好!”
      “本少爷说不喝便不喝,你还要管着我不成?”一清早就变脸,小棠觉得这小少爷的神情实在算不得可人。撇了撇嘴,脱口两句诗:“为伊消得人憔悴,宽衣解带终不悔!”
      “胡说八道些什么?”那败家子闻言竟将矛头转到了她身上,“那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你们陆家怎么找的教书先生?读得都是些什么淫诗艳词!”
      小棠本是为自己的无知自惭的,听他说到最后也来了气,冷哼:“淫诗?你也懂?”
      “泼妇!”他脸上通红,广袖一扬,轻咳了几下。
      “败家子,你说什么?”
      “你又说的什么?”憋出这句话之后,朱善兆就开始咳嗽不停。
      被福妈难掩责备地瞪了一眼,又见到他清白交错的脸色,小棠也微微懊悔起来。和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争什么呢?往日也没听人说过她小棠是如此锱铢必较的小人,就是对上朱善兆竟是拦不住自己的脾气。

      司佑十九年,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近年关的时节,是朱心悠最开心的时刻。朱家这样的大户,平日里小姐夫人都是不怎么能出门的,只有到了年关,腊八,元宵灯会这种时候才能寻了由头出府。前几日因为大雪不能出门,这几天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朱心悠自然是上赶着要出去。
      这日一早,她洗漱完毕连早膳也未顾上用,就跑去拉小棠逛街市。小棠本是个喜闹的人,不消她求也是肯定是要出去的。奇的倒是那朱善兆,竟也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
      本来他常年缠绵病榻,身子孱弱自是哪里也去不得,只是吃了近两个月的白粥,自觉见好了。朱天明见他这般积极,遂派了福妈和一个郎中陪着一道出了府。

      这下,朱家尚未出嫁的其他五位小姐也便跟着要去,到最后连朱天明的几位妾侍也上了马车。于是朱府拉出了浩浩荡荡的六驾马车:三,五,七夫人各一驾,十一夫人和自家两个女儿一驾,其他三位朱家小姐及随伺的奶娘一驾。朱善兆带着福妈和郎中一驾,车里还捎上了朱心悠。小棠上车前看了那阵势,竟是觉出了一丝皇帝出游的隆重。
      吐着舌头爬上马车,坐下之后才看到那败家子望着街面兀自傻乐。那一刻,小棠心下生出一丝酸涩来,这便是富裕之家的孩子又怎样?身子不好,上个街也要带着郎中,怕是哪日里行房也要他守在身边的。
      朱善兆回神过来时就看到小棠一脸古怪的盯着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衣襟拢紧了些调开视线。
      近几日,这泼妇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不太跟他吵架不说,还总用那看食物一般的眼神看他。于是他开始怀疑,这盐蔓陆氏到底是怎生的书香门第,教出了这样古怪的女儿。

      马车一路晃着往集市去了,出了朱府大门往西大街走了一会,再赶过一座清河桥,转了两条街就到了那热闹的集市口。眼见前方人流滚滚,马车过不去了,众人纷纷下车,自往那集市走去。
      几位夫人走了没几步就直奔首饰胭脂铺位,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只朱府夫人装扮之后都是奔一个男人去的,这样脸谱化的装扮不知朱天明是不是消受得了。而朱府千金们则在奶妈侍女的陪伴下各自去看自己感兴趣的小玩意。
      朱心悠拉着她的昌哥哥拒不松手,朱善兆也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朱府,满眼惊喜自是开心的仍妹妹拉着在那人群里窜来窜去。
      福妈在身后倒是担忧不已,一会怕别人撞了她的宝贝少爷,一会又担心这数九寒冬的跑出汗着了凉。

      小棠在盐蔓的时候也常在这市井之地出没,新奇感倒不多,只是像那出笼的小鸟,享受到了久违的自由。心满意足的背着手一个人在那热闹的集市里走,走了一会听到前面不远处朱心悠的哭声。
      原是她看中了一个面人,伸手去拿的时候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将那面人拿走了。
      “是我先看上的!”朱家的小姐少爷都有唯我独尊的毛病,这小十七也是,对着那人就哭闹开了。
      朱善兆这种人肯定也是帮自家人的,扬眉正待说什么,看清对面那张脸竟是一瞬忘了言语。那是个姑娘,确切来说,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虽然一身儒衫,仍难掩其清丽之色。眼下望着小十七哭,涨红了一张俏脸也是泫然欲泣。
      这时,福妈和小棠都赶了过来。那姑娘见来了这么多人,脸涨的更红了,眼看也要落下泪来,朱善兆突兀冒出一句:“姑娘莫哭!”
      小棠和福妈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连那朱心悠都忘记了抽泣,张着嘴讶然的看着自家哥哥诡异的言论。
      “这……这给你罢!”那姑娘将面人往朱心悠手上一塞,转身往人群中跑去。

      朱善兆动了身子竟是想追上去的样子,只是被朱心悠一把拖住了。她举了那小面人,犹带泪珠的笑问:“昌哥哥,这面人好看么?”
      “好看!”他低头敷衍了一句。两眼发直看着那姑娘消失的地方,心下竟是猫抓一般难受,好不容易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俱是人头,哪里还看得见那姑娘。
      走在身边的小棠见他一副失落的表情,暗自好笑之际竟自想出了脱身的法子。
      这败家子情窦初开时,便是她小棠打道回府日!
      跟在身边的两人都是各怀鬼胎,只有朱心悠,得了面人兀自开怀不已的在前面蹦蹦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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