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狐生九影

12、第 12 章

　　西里文斯沿着地下基地的通道往前走。

　　杰拉尔特抬手推了下艾索米亚，示意他走在自己身前。

　　艾索米亚被动地跟上西里文斯的脚步，听着自己的脚步在黑暗通道里响起的回声，只觉脑袋一阵接一阵地晕眩，双腿逐渐失去力气变得虚浮起来。

　　他只说自己不喜欢密闭的空间。
　　可他没有说，年幼的时候，为了躲避联邦军队的无差别屠杀，他和奥贝米拉被迫在密闭的地下酒窖里躲了整整三天。

　　三天，没有食物，没有水，最后奥贝米拉甚至饿得咬了他。

　　更可怕的是，没有光。

　　完全不知道从自己身上爬过的是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摸到的一些又硬又脆，跟骨头似的东西是什么，只能强忍着恐惧缩在黑暗的一角，等着有谁来拯救。

　　可是没有人。

　　一直到他们冒着死亡的危险主动离开那个酒窖，都没有人发现他们。

　　他们最后是怎么逃离那个可怕的战场的？

　　是艾索米亚主动被联邦军人发现，任由他们将自己带进了飞船，然后，他利用自己的异能杀光他们，窃取了飞船。

　　他不会开飞船，但是可以学。
　　奥贝米拉也可以学。

　　他们这个星球上的人，别的没有，就是智商比其他星球上的人高了那么一点，精神力比其他星球上的人强了那么一点。

　　可即便如此，他们能活着离开那个战场仍然是个奇迹。
　　奥贝米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联邦的身份证，是“黑户”。

　　在加入联邦特安局之前，艾索米亚也一样。

　　现在，过去发生的很多事，艾索米亚都有些忘了。
　　每一次“复活”，他的记忆都会变淡许多，明明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都还记得，可就是觉得那些真实经历过的事遥远得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而自己不过是个看客。

　　即便如此，在地窖中度过的那三天依然给艾索米亚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那种被未知的黑暗包裹，身边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完全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的恐惧，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烙在艾索米亚的心底。

　　所以，即便理智告诉他，有西里文斯和杰拉尔特在身边，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还是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疯狂战栗。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下基地阴冷潮湿的地上，手电筒也脱手落在了一旁。

　　“欸你！”杰拉尔特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扶，可还是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看着艾索米亚摔倒在地上。

　　听到动静，西里文斯脚步一顿，拿着手电筒转身，明亮的光落在艾索米亚身上，照到了他惨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
　　甚至他的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西里文斯“啧”了一声——这个反应叫单纯的“不喜欢”？分明是“幽闭恐惧症”！

　　“杰拉尔特，带他出去。”西里文斯果断下令，“他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妈的真麻烦！”杰拉尔特一边抱怨一边直接把艾索米亚整个人从地上横抱了起来，“你以为我抱你下来很容易吗？！虽然你确实不重……但你明明来不了这种地方为什么非要逞能？你又不是Alpha，说一句‘不行’会死啊！”

　　艾索米亚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地下基地里全是腐朽的霉菌的味道，连西里文斯薄荷味的信息素都无法掩盖，越闻越让他有种回到了那个地窖里的错觉。

　　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抱着自己的杰拉尔特身上，然后用他波澜不惊的嗓音淡淡地开口：“不用，就这么抱着我往前走，杰拉尔。”

　　“你行不行？”杰拉尔特居然没有一口回绝，非常堂而皇之地无视了西里文斯的命令。

　　艾索米亚全身放松窝在杰拉尔特怀里，“嗯”了一声。

　　西里文斯挑了下眉，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往前走。

　　杰拉尔特迟疑了一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听艾索米亚的，抱着他跟上西里文斯。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艾索米亚是故意的，故意卖惨让他抱着，省了走路的力气。

　　但是艾索米亚刚才那幅应激的样子，实在不像装出来的。

　　而且，就算艾索米亚真的是故意的，杰拉尔特还是会选择把他抱起来。

　　依靠Alpha，是Omega的特权。
　　而保护Omega，是Alpha的使命。

　　这不是什么歧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性别平等。

　　因为性别差异是天生的，Omega天生就比Alpha脆弱，这不是什么靠训练就能弥补的差距，只能靠Alpha的道德和善良去尽可能缩短。

　　但是道德这种东西全凭自觉，更多的Omega面对的是Alpha的压迫和摧残，这是整个联邦都无法逃避的事实。

　　哪怕有Omega养护中心，哪怕有Omega就业保护，性别差异导致的迫害依然存在，并将持续存在，无法根除。

　　除非哪一天，联邦的统治阶级不再由更多的Alpha组成。

　　这样，许多因为对Omega有利而可能会伤到Alpha利益的政策将会予以通过，给予Omega更多安全保障的同时，给予Alpha更多的约束。

　　——那是奥贝米拉想要创造的世界。

　　但奥贝米拉要的，不是平等，甚至不是特权，而是绝对的统治。

　　一个完全由Omega统治，Alpha只配给Omega打工的王国。

　　一个颠覆了Omega的深渊后，重新创造了Alpha的深渊，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迟早会被推翻的，极端的王国。

　　窝在杰拉尔特怀里的艾索米亚发出一声叹息。

　　联邦也好，深渊也好。
　　都是垃圾。

　　整个世界就是一个深渊。

　　但是，深渊之上总有光。
　　那是艾索米亚一直追寻的东西。
　　它叫“希望”。

　　他曾以为“深渊”能让他够到那束光。

　　但自从窥探到奥贝米拉内心真实的想法，知道他整个人都已经堕入深渊深处，再也无可救药后，艾索米亚果断选择了脱身。

　　现在，他希望克里斯蒂安曾经待过的特安局能让他够到那束光。

　　可说到底，那束光到底是什么呢？
　　自己一直期待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和平？
　　是平等？
　　还是别的什么？
　　抑或都有？

　　在艾索米亚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个瞬间，被西里文斯的手电筒照亮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洞。

　　紧接着，一排炸药从黑洞里出现，落在西里文斯的脚边。

　　西里文斯的反应非常迅速，转身就跑：“跑！”

　　这个黑洞是异能！
　　估计是空间转移之类的异能！
　　这个基地虽然已经废弃了许久，但依然有人在隔空关注！
　　但是为什么昨天被人发现的时候没有动静，偏偏这时候？！

　　西里文斯一眼看到了杰拉尔特怀里的艾索米亚，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杰拉尔特听到“跑！”这个字后，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单手搂着艾索米亚的腰，另一只手一把抓起西里文斯，将他整个人扛到自己肩上，然后，使用自己的异能，激发自己的潜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

　　然而，哪怕他一口气就跑到了最开始的入口处，但要怎么上去呢？
　　在那之前，爆炸会先一步波及他。

　　艾索米亚任他抱着，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刺眼光亮，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被炸死了也能活。
　　他能活无数次。
　　只要他的异能允许，他永远也不会死。
　　而就算真的死了，他也不是很在意。

　　但是，西里文斯和杰拉尔特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他不希望他们死。

　　虽然他觉得那种会向别人施展善意的人都很傻。
　　但是，所有向他施展过善意的人，他都不希望他们死！
　　克里斯蒂安是这样。
　　西里文斯和杰拉尔特也是如此！

　　艾索米亚猛地抬起一只手，朝着光亮袭来的方向伸了过去。

　　下个瞬间，一个黑洞从他的掌心出现，形成强大的飓风。
　　光亮呈现出扭曲的螺旋状，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旋转着钻入他掌心的黑洞。

　　西里文斯：？！
　　杰拉尔特：？？？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艾索米亚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可怕的爆炸被自己掌心的黑洞吞噬殆尽。

　　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席卷了他。

　　这股疼痛非常剧烈，仿佛他的身体被瞬间撕裂成了数片，然后还在不断继续撕裂。

　　别说肉|体，连他的骨骼都有种被粉碎的感觉，深入骨髓的疼痛扭曲了他的表情，扭曲了他的身体，连他的意志一起扭曲。

　　即便是死了那么多次的他，也从未体验过如此锥心的疼痛。
　　而意识到这是克里斯蒂安曾经经历过的事，他的心被进一步撕裂了。

　　终于，他被迫发出惨叫：“啊啊啊啊啊——”

　　他的指甲在杰拉尔特搂着自己的胳膊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杰拉尔特愣是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紧紧地抱着他没松手，甚至担心地问了一句：“喂，你怎么了？”

　　艾索米亚因为这剧烈的疼痛，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无法将注意力从疼痛上挪开。

　　黑洞吞噬，这是克里斯蒂安的异能。

　　被Alpha标记的Omega，身上会融入Alpha的信息素，身体也将完全由Alpha掌控。

　　他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成了那个Alpha的附属品。
　　可以说，是Alpha的半身。

　　而作为Alpha的半身，是有可能继承这个Alpha的部分能力得以使用的。

　　比如，脆弱的体质得到改善。
　　再比如，异能。

　　艾索米亚继承了克里斯蒂安的异能。

　　他知道这一点。
　　但他一次也没有用过。

　　因为，没有用的必要。

　　而且，他不想变得像后期的克里斯蒂安那样，那么狂暴，那么撕裂。

　　可原来，使用这个异能是如此痛苦。

　　他还有回溯的空间，还能通过回溯逃离这种痛苦，克里斯蒂安呢？

　　克里斯蒂安被暗杀的那一晚，是醒着的。
　　警觉如克里斯蒂安，明知道奥贝米拉会派人来暗杀自己，他不可能给他那样的机会。

　　可他还是死了。

　　他是真的放松了警惕？
　　还是他累了，不想再承受自己的异能给予的痛苦了？

　　艾索米亚不知道。
　　艾索米亚不敢想。

　　疼痛到极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进行了回溯。
　　很快，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像克里斯蒂安那样，永远地离开了他。

　　艾索米亚全身无力地倒在杰拉尔特身上，在因为连续使用了两个异能而被抽干体力昏迷前，他最后的想法是——
　　对不起，克里斯蒂安……我不知道原来你承受过这样的痛苦，而我，无法承受你所承受过的痛苦……对不起……

　　还有——

　　我原谅你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