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千世——楚言》琉璃儿

47、18 细雨花间香魂逝

　　屋外下起细细的秋雨，云州的夜雨笼罩着整座花满楼。
　　淅沥沥的声音敲打着窗户，谢子云幽幽醒来，发现又是夜晚，如今窗外正是夜雨涨秋池。头有点晕，想来是因为昏睡了一天一夜，微微伸展，发现自己的定身咒解开了，于是舒展了下筋骨。
　　穿好鞋子后，抚着额头，揉了揉。喝了杯冷茶，慢慢地整理好思绪。
　　突然手中茶杯一滞，忆起昨夜的梦，他好像见到了楚言？
　　真实迷幻之间，亦真亦假，云里雾里，如梦亦幻。
　　如梦，却很真实。
　　真实，可是楚言却不曾出现过。
　　谢子云打开房门，走出去在花满楼游逛。花满楼是云州城最红火的勾栏院，但是现在看来偌大的花满楼却空无一人，以花装饰的大厅中，未点燃灯火，谢子云心生好奇，于是出了大厅，沿着后院蜿蜒的小路，沿路两旁是细细碎碎的小花，天空下着朦胧细雨，雨滴淋在谢子云的脸上，带着花露的清凉。
　　秋来了，突然望见烟雨朦胧之中，湖上有一座孤立的水榭。也许是因为秋天的缘故，离人心上秋，那是一个愁字在心头蔓延。
　　谢子云再沿着小路，走近水榭，才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孤萧。
　　迷情身旁的酒瓶又空了，她倒着酒壶，一滴都没有再滴下来。一天一夜，不知道喝了多少。整座花满楼的花妖都被她遣走了，只剩下她一人在水榭。往日的花满楼人来人往，哪像今日寂寥。
　　谢子云看着迷情不支地用手支着额头，眯着眼睛，身上散发淡淡的幽香，还有酒香的味道，在这片细雨花间，幽幽飘着。
　　他走到迷情前面坐着，将她将欲再送进口的酒夺走。
　　迷情发现手上一空，才睁开眼睛，因为酒的缘故，她冰蓝的双眸带着迷离的神色，看清来人，她忽展一笑，又要斟满一杯。
　　谢子云再夺走。迷情直接拿起酒壶将要喝，谢子云有些恼火了，一手拍掉酒壶，啪嗒一声惊扰了淅沥沥的细雨，仿似秋雨水幕被击出了一个空洞。
　　“怎么呢？”迷情吐着淡淡的酒气，问道。
　　“不能再喝了。”谢子云说道，欲扶迷情回房休息，刚触到她的手，却被她反过来将手环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种气息，让谢子云想起了昨夜的梦，恍惚间明白，昨夜的不是梦，那女子也不是楚言。
　　二人坐在水榭中，仿似外面的细雨秋水都静止了。他们二人紧密地坐着，姿势甚是暧昧。
　　谢子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看到迷情眼中流出眼泪，却不忍将她推开。
　　只听到她喃喃地，似在自语，可是每一句话谢子云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二人靠得太近了，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明明同时遇见，可是你记住她，却忘记我？”迷情的手紧紧地环住谢子云，淡淡的酒气含着迷迭的香味从她的微启的朱唇中吐出，似水榭外细雨撩起的烟雾，淡淡的，摸不着，看不清，却感受得到它的湿润，还有簌簌的忧愁。
　　“迷情，我……”谢子云欲开口，却被迷情用手指止住，她的指腹柔软地摩挲在谢子云的唇上。
　　迷情看着那一张想念了六百年的脸，那两瓣唇昨天是那么的热烈，然而对于迷情，却是冰冷刺骨的。
　　花若无心，岂会因秋而枯萎？
　　“谢子云，知道为什么吗？”她的泪很冰凉，如方才的细雨滴落在谢子云的脸上，他觉得脸上一片濡湿的凉意。
　　“因为，我爱你，很久很久很久了……”有多久，她曾经忘了，六百个春夏秋冬，六百年的思念，只能化作一句“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会知道，六百年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每一日看着日出日落，每一日都忆起那个初见。
　　谢子云只觉得全身都仿似被那一句话怔住了。
　　那一句话，他很想对楚言说，然而，月光岛上的海风，吹熄了所有。
　　现在听着这一句话，看着眼前的女子，为他酒醉，为他伤心，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迷情看着谢子云脸上泛起的悲凉，知道他终于可以为自己动容了。
　　这样，会在你心上留下痕迹吗？
　　她微微起身，把唇贴上那两瓣沾染了细雨秋水的唇。
　　有点咸，有点甜，有点苦，有点涩……
　　但是千种滋味，此时这一个吻都只是属于迷情的，所有的味道在心头百转千回，又如溪流汇合成海，此时心中的爱奔腾洒脱。
　　谢子云未有拒绝，心头颤动。
　　但是突然之间，好似有种熟悉的感觉从烟雨中穿梭而来。谢子云倏地别开脸，迷情只是笑一下，从她的角度来看，看到谢子云身后腾起的紫雾消散在烟雨之中。
　　谢子云转身，只看到细雨朦胧间，一蓑紫雾淡去。
　　“楚言——”他从椅子上腾起，欲走进秋水烟雾中，却被迷情拉住了。
　　“她是女娲传人，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谢子云怔住，不为他停留，所以才在月光岛上不告而别吗？为什么她就不相信，她不需要为他停留，他也能追随她的脚步呢？
　　“留下三日，我有办法让她留下。”迷情第一次妄求，为了让谢子云留下，她第一次舍弃了自己的尊严。她从来不喜欢女娲传人，但是为了谢子云，她却只能放下自己内心的芥蒂。

　　一蓑烟雨任平生，雨漫漫，水迢迢，秋雨缠绵，终有停下的时候。楚言的紫衣上都是湿湿的水滴，冰冷的秋雨渗透入肌肤，沿着血脉，流淌在心间。
　　冰冷刺骨，如漫上心头的冰水。
　　接到雪陌君上的书信，知道了迷情所在，她前去花满楼，却不料见到的确是那一幕。
　　谢子云为何没有推开迷情？
　　明明告诉自己与谢子云无关，为何看到那一幕心会那么的痛？
　　楚言她恨，心的背叛。

　　屋外传来碧落的声音：“何人？”
　　楚言回过神来，听着屋外有一女子的声音：“菡萏花主，这是我们花主给楚言姑娘的请帖。”
　　碧落收下，拿着它进了屋内，说道：“姐姐，你看，迷情居然敢给我们下帖子，就不怕我们杀了她吗？”
　　“迷情不同迷魂迷踪，百年来，迷魂迷踪害人无数，我们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但是迷情只潜心修行，自然修为不是迷魂迷踪可比的，那时我们能够伤她，是因为出其不意。”
　　碧落说道：“无论如何，雪陌君上说都必须赶快拿到迷情的心，不然……”
　　“我知道了。”楚言接过请帖，打开是一股迷迭的芬芳，仿似水榭中那种香气，不知道为何，楚言觉得心中烦躁。
　　“那我们明天去吗？”
　　“去。为何不去？”楚言放下请帖，似不愿再多看它一眼。

　　花满楼停业，让多少来寻花问柳的公子哥们败兴而回。今日迷情在楼中开白花宴宴请楚言碧落。
　　碧落是未料到会在宴席上见到谢子云。昨日迷情说让谢子云今日听她吩咐行事，于是他也只能坐在迷情首座隔壁。
　　楚言淡然入席。
　　“迷情何等荣幸，今日能够宴请到女娲传人前来一聚，这杯酒，我敬你的。”言罢，对着楚言举杯，楚言也掩袖喝下一杯。
　　碧落却不耐烦拍着桌子道：“你让我们来了也来了，你究竟想怎样？”
　　迷情到不恼火，含笑而道：“原来是菡萏花主，真是幸会。”
　　碧落不屑地“切”了一声。
　　迷情夹起桌上一筷子的菜放到谢子云的碗中，抬头看了看楚言的表情，方对楚言道：“楚言姑娘，我知道你前来是为何？若我问你，你要的东西和谢子云，只能选其一，你如何选择呢？”
　　楚言抬眸望着迷情笑意盈盈地为谢子云布菜斟酒，谢子云配合地接过迷情的酒杯喝下去后一笑。谢子云心想，迷情说得对，女人还是比较懂女人的，若楚言心中有他，看到他和迷情并肩而坐定然会吃醋。他甚是期待楚言看了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然而，楚言起身离席，对着迷情道：“谢子云与我何干，我要的终会得到。”
　　谢子云显是被这一句怔住了，她说与自己无关，他们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为何她要那么的绝情，难道他做的还不够吗？为何就不愿信任他是真的爱她的？
　　谢子云起身，看着楚言决绝离开。迷情却对着楚言道：“好。既然你已经不要谢子云了，那我就收下，你不要后悔。”楚言顿住脚步，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不会后悔的，不会后悔的。
　　“若是想得到你想要的，两日之后，昆仑阵。”

　　谢子云想着楚言说的话，什么只要迷情的心，他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他问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迷情只是笑道：“什么纠葛？如果说是我们之间有的纠葛，那也只是为了你而已。”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谢子云心不在焉的。
　　“你说过要陪我三日的。快吃菜，不要浪费了，花满楼的钱赚得也不容易啊。”迷情说得欢畅，看着谢子云一样一样地吃下她夹的菜，她觉得就算幸福只有三日，她也觉得满足了。

　　迷情一生不会忘记这三日，因为身边有了谢子云。然而日子总随着树叶渐渐变黄而过去。
　　两日之期已到，迷情带着谢子云来到昆仑阵前。话说这昆仑阵，谢子云记忆中记得，是由他的前世，亦即云秋遥亲手封印的，千百年来许多人都希望能够解开昆仑阵，进入昆仑。但是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成功。
　　而这里，是云秋遥和楚言初遇的地方。那时是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他不过是刚下山准备仗剑天涯的热血男儿，而楚言也不过只是一条少有修为的小紫蛇。倘若当日未有遇见，是否附近会有很大的不同。
　　故地重游，楚言来到了昆仑阵前。如今只是刚刚入秋，未有覆天大雪，但是阵前的花草都有了秋的萧索。
　　迷情谢子云二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迷情一直不告诉谢子云，楚言要的是什么。迷情觉得谢子云其实是关心自己的，心中温暖。
　　“你来了。”迷情仿似见到老朋友一样叙旧。
　　谢子云见到今日楚言一袭白衣，再看迷情依旧蓝衣如仙，发上别着一朵迷迭香，发梢沾染了花的香味，在空中慢慢蔓延。
　　迷情向来美丽，今日不施粉黛却依旧有种艳压群芳的气质。她今日素颜而来，只是为了让谢子云记住，她本就是如此。
　　“你不会忘了这里吧？昆仑阵。”迷情循声问道。
　　楚言又岂会忘记，若不是那时云秋遥手下留情放了她，她又岂会一直迷恋上云秋遥。原来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今日就在这里结束吧。
　　“这是你与云秋遥初见的地方。但是，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云秋遥也是在这里，与你一样，六百年前我就认识他了。”
　　谢子云听了，脑中出现了一片茫茫雪地，那时他坐立石上，石头夹缝之间生出一朵蓝色迷迭香，迎着风雪傲然而立，在白雪皑皑之上，释放出一点蓝光。
　　那时，云秋遥心中震撼，细小的生命也能有傲雪寒骨，他心生敬意，所以才出手相救，未免它被小紫蛇吃掉。
　　原来，迷情就是那一株傲雪蓝花。
　　“可是为什么，云秋遥只记得你，却忘了我？”迷情说着，把目光投向谢子云，眼中有了冰蓝的水雾。
　　然后她再望向楚言，道：“所以，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又多么恨你吗？”话语最后，迷情全身忽燃起蓝色光芒，未及防备的谢子云被挡在了数步之外。
　　谢子云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看到迷情和楚言，一道蓝光，一蓑紫雾已经纠缠在一起。霎时，昆仑阵前风云变色，飞沙走石。
　　面对迷情拼劲全力的攻击，楚言只是一味的闪躲。然而迷情招招狠厉，毫不留情。
　　突然之间，乌云盖住的天空被白光刺穿，那道白光，谢子云曾在锁妖塔前见过，犹如划破长空的利剑，快而狠地打在迷情身上，迷情被击倒数丈之外，谢子云飞身将她抱住，听到她体内真元淅沥破碎的声音。
　　可是迷情却笑了，因为谢子云的怀里很温暖。

　　白光散去，却见到雪陌出现，与楚言并肩而立，同样白衣翩翩，仿似两尊白玉瓷雕。但是谢子云看着，却觉得他冷血无情，面对迷情，他居然可以这般狠下毒手。
　　楚言蹙眉看着在谢子云怀中的迷情，她眼中含泪带笑望了望楚言，然后只是依偎在谢子云怀中。楚言知道方才雪陌那一击，凝聚了他数千年的功力，迷情于他，不过是个五百年修为的小妖，要杀了她简直易如反掌。
　　她亦知道迷情非死不可，但是方才对决，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好了。”雪陌对着楚言道。
　　楚言突然不想迷情死，但是迷情不死，楚言就取不了她的心，解开昆仑阵的封印。
　　她辛苦集合了迷魂迷踪的心，现在三迷之中只剩下迷情了。她不想毁于一旦。但是看着现在的迷情，她不过是一心寻死，才会对楚言招招狠厉，逼着楚言杀了她。
　　她成功了，楚言心想，谢子云会记住她一辈子。

　　迷情觉得很冷，谢子云亦感到她身体渐冷，于是拥得更紧了。
　　“真好，这样在你的怀中死去。”迷情抬手抹去谢子云的泪，只有这样死去，才会看到他也会为她流泪。
　　“你不会死的。”谢子云道，他的泪沿着脸上弧线，滑落在迷情的脸上，湿润的感觉，就似肆意走在细雨秋水之间，温软的触感蔓延全身。
　　“不。我太累了。秋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你记住我了。”
　　“我不准你死。”谢子云紧紧抱住她。
　　“记住了，迷情爱云秋遥，爱谢子云，在六百年前的昆仑阵中就已经爱上了。”她轻轻柔柔的声音渐渐淡去，最后化作蓝烟飘在阵前，环绕着谢子云，又依依不舍随风散去，最后化作一株迷迭香。一切都归于宁静，如同初见的雪天，只有漫天白雪簌簌落下的声音，白雪皑皑之上，迷迭静静地开放。

　　谢子云手中多了一颗蓝色的晶石，那是迷情的心，捧在手中，他觉得沉甸甸的。有种暖暖的感觉，就似迷情还在他身边，有点妩媚，有点撒娇，有点无赖，拉着他的手。
　　他抬头看着雪陌和楚言，楚言看着他眼中神色，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