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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见欢 ...

  •   风拂过,枫叶落。又是一年秋。
      今天是十中开学注册的日子。可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绵密的小雨。我没带伞,暗骂着,又不得不淋着雨一路小跑到了学校。
      教室里挤满了陌生的人。我环顾一圈才找到了在角落朝我不停挥手的程雪。
      “你怎么才来?刚才差点没尴尬死我。”待我坐下后,程雪和我小声嘟囔。
      “下雨没带伞,烦死了。”我抽了两张包里的纸擦了擦身上被浸湿的地方。掏出买的练习册慢吞吞地写起来。教室里一片人头攒动。
      忽然,教室的哪个角落传来一道刺耳的“xie jin”。也许是写了太久,也许是这道声音真的太过嚣张,穿过嘈杂的人群,我听到教室前门有道声音应了那人一声:“叫你老子干吗!”
      我一抬头向那里望去,却愣了几秒。
      少年穿着白色的十中校服,解开了锁骨处的那颗扣子,温和的阳光勾勒出他傲人的棱角,浅笑着揽住旁边同学的肩。随后,少年随意地朝着我的方向瞥过来。
      我来不及躲闪,撞上了少年的眼眸。他的眼睛很亮,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只一眼,少年又转开了头,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我愣了一下,心脏轻飘飘地跳出来了。我觉得脸有点烫,急忙低下头。可这道大题又长又繁琐,读了两三遍,脑袋空空的,才发现心不在焉,什么也读不进去。我叹了口气。
      发愣之时,老师踩着铃声走了进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用精明的小眼睛扫视教室一周,直到一个个同学闭了嘴乖巧坐在位置上时,才开了口。
      我低着头,老师的话萦绕在耳边,但是我感觉那些话语变成了模糊的字,我好像听了,这些东西却一点没进脑子。
      总算撑到了下课铃响起那一秒,我听见了教室里传来大片松了口气的声音。老师看见我们这幅病猫样,便也心软了点,留下一声冷哼扬长而去。
      忽然有人抵着窗口喊:“出来踢球啊!”
      我抬头,此时早已雨过天晴。
      我向右侧了侧,望见了那个带着光的人笑着应了。
      我想起了一句话:
      “风华正茂少年时。”

      一周的时间飞逝,我基本上认完了班里的人。我也知道了那个少年,叫谢衿
      ——青青子衿的衿。
      我还记得当时自我介绍,少年懒洋洋地上台:
      “我叫谢衿。”
      台下有道声音:“‘矜持’的‘矜’?”
      少年一偏头,挑着眉,念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句诗。我也从未想过当真有人的名字可以这么动听。
      ——然后,我被老师分到和他一个劳动小组。我是组长。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每次填劳动报表的时候,谢衿总是微弯着腰,看我写字,一看到‘衿’少了一点就开始皱着眉戳着我的头,说:“顾筠,我真是服了你了,这都能写错。”我张口就反驳他:“谁还没几个错字啊。我有错别字怎么了。”他气笑了,哑口无言,“行呗,也就我惯着你。”
      我愣了愣,少年却转身擦起了窗户。他的睫毛很长,又黑又密,微低着头。
      “喂。”
      我突然开口叫他。
      他顿了顿,看向我。
      “去……去把那边的窗也擦了吧。”
      “噢。”

      运动会是段考前两天。得知这个消息时班里的人沸腾了。
      我的体育不好。体育委员是个女生,有一点近视,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她拿着报名表过来的时候我本想拒绝,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
      “那好,我报集体长绳吧。”我无奈地说。体育委员露出了笑颜,去找下一个同学了。
      运动会前一天的最后一次训练结束后,我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
      我一转头,谢衿拿着一袋子吃的站在我身后。
      “面包,训练饿了吃一点吧。”他把那个巧克力味的面包塞进我手中。
      “谢……谢谢你。”
      “我记得你最爱吃巧克力的,只有这一个。”
      他对我笑了下,又跑到前面,挨个给其他同学发。我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只有这一个。”
      我心里满满当当的,好像被塞满了什么东西,莫名的喜悦流过全身。
      运动会的两天在少年的欢呼中飞逝。长绳的时候大家超常发挥,竟也拿了个第二。
      最后一项,是男子长跑。
      上场前,谢衿脱掉了外套,玩笑似地盖在我头上:“帮我拿。”
      我嗅到了他外套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掺和着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一转头,他就上了场。
      哨声一响,他就瞬间飞了出去,第二圈就甩了其他选手大半圈。
      第三圈,第四圈……我看着他拉开的优势越来越大。
      到最后一圈,谢衿甩了第二名一圈。站在我右边的女生喊道:“谢衿加油!”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突然,他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我的心被狠狠掐了下,脑袋嗡的就乱了,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动都动不了了。
      我看着第二名离他越来越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越来越着急。
      待到第二名从他身边跑过,他终于站起来了,也向终点跑去。
      全场一阵欢呼,但我看得出来,他受伤了。
      我多想去把他拽下来,告诉他,不比了,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
      但我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自私。这是他的愿望啊。
      终点处传来一阵欢呼,我抬头一看,另一个人获得了第一,而他第二。
      我无法想象他此刻的心情,穿过大半个运动场,在人群中找他。
      那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墙边,埋着头。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你已经很棒了,这次只是意外,下次一定能拿第一。”
      谢衿苦笑了一下:“不如人就是不如人,哪有什么意外。”
      我从未见过,也从不知道他还有自卑消极的这一面。
      那个光一样的少年,此刻像是被人从高空重重摔下,所有的骄傲支离破碎。
      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你先把外套穿上吧。”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坦然面对就好啦。”
      “把手拿出来。”我在他摊开的手心放了一颗巧克力的棒棒糖。
      “巧克力的味道入口微苦,而后便是无尽的醇香。”
      “你会苦尽甘来的。”
      谢衿望向远处的人群,轻声应着。
      我看着少年恬静的侧颜,早已心如明镜。
      我想,我栽在他手里了。

      段考三天一晃而过。我出了考场对了对答案,心里有了个底。
      回到家,低头翻了翻微信,才发现同学群里又热闹起来了,大约是说今晚要聚会。
      程雪此时私聊问我:“你去不去聚会?”
      我粗略翻了翻作业,不算多,便回答她:“去。”
      到了那聚会的地方,我才知道是只有我们同学的聚会。或许是真的被最近大大小小的资料逼疯了,第二天又是久违的假期,居然还有人定了两箱啤酒来。
      我问那个叫徐文杰的小胖子:“不怕被家长发现啊……”话音未落,有人嚣张的声音比人先到:
      “徐文杰你大爷的,你定的酒能不能自己扛,老子一人拖两箱真以为老子是神啊?”谢衿拖着两箱啤酒,嘴角歪了歪,即使五官干净深邃也压不住他满身的痞气。
      徐文杰贼笑着回答我:“不怕,实在不行丢给衿哥,他酒量好。”
      “徐文杰我听到了!这么抬举我下次你自己搬。”谢衿指着徐文杰笑骂道。然后拉开了我旁边的凳子坐下。
      酒过三巡,大家也玩嗨了。有人提议真心话大冒险。
      不知为何,我今天运气格外的差,连中三次。前两次问问题的时候,大家还磨磨蹭蹭,问的都是普通的问题,直到第三次有人直接抛出个炸弹。
      “有喜欢的人吗?”
      我愣了愣。酒精的作用下,我晕晕沉沉的,嘴比脑子快:
      “有。”
      大家哗的就沸腾了。气氛上来了,大家接着又问:
      “在场吗?”
      “在。”
      又是一阵热潮。直到谢衿出声:“别吵了,等会人过来投诉了。”大家才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推推搡搡的开始下一轮。
      聚会结束后,我和谢衿都要去坐地铁,我们就一起走了一段路。我和他都有些尴尬,直到路边出现一家便利店,我才发觉有些口渴,进去买了瓶水。看见旁边的AD钙,愣了一下,鬼迷心窍地又拿了瓶AD钙。
      谢衿看到这瓶AD钙,张开了嘴,像是要说什么。我怕他拒绝,急忙说:“顺手买的。”他又把话咽下去,接过我手上的AD钙,拧开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N城的夜晚灯火通明,我们身边一辆辆车飞驰而过。我攥着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抬头却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也愣了神,反应过来后揶揄我:“看我干嘛?被我迷住了暗恋我?”
      我心一惊,正中心事,急急编了个借口:“没有,我在看月亮。”
      他笑了一下,露出酒窝:“好啊,那我就走快一点,不挡着你看月亮了。”
      月光皎洁,撒出一地霜。
      亲爱的少年,你比月亮还迷人。

      从那天之后,我和谢衿的微信联系多了起来。有时他会问我题目,无聊之时我们也会聊聊八卦。
      某天晚上,闲来无事。我打开了和谢衿的聊天界面。
      谢衿的微信昵称叫学不会语文。头像是一张半边夕阳被隐没于山的照片,光芒万丈,就像他一样。
      我曾问过他:“怎么就学不会语文了?”
      他说:“这个微信昵称随便想的,那段时间正好语文考砸了,就一直用到现在。”
      有的时候,我觉得谢衿就好比天边飘散的闲云,整个人都带着股不经意的劲儿;但他有时候又与外表不符,大多数事情他都是认真仔细去完成,想要做到最好。
      思绪转回现实,盯着空白的聊天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头。恍惚之间,我突然想起前几天聚会他们问的问题。缓缓输入聊天框,觉得这样问太冒昧,又一一删除。手忙脚乱之间,不小心点到了发送。
      南筠:你有喜欢的人吗?
      学不会语文:?
      屏幕那头的人秒回,我叹了口气,知道撤回是不可能的了,就只好补了一句。
      南筠:单纯好奇。
      学不会语文:现在没有。
      我有点失望,但也松了口气,继续问他。
      南筠:那你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学不会语文:有过一个。
      看着这句话,我愣了愣。原来像他这种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会有喜欢的人。
      南筠:那个女生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聊天框顶上显示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又回归于他的微信昵称。我都能想象到那头的少年删删减减,不知如何开口。
      五分钟后,那条白色的消息终于蹦了出来。
      学不会语文:是同学,但她是隔壁班的。她皮肤的特别白,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酒窝。学习也很好。
      我心一停——
      南筠:那你怎么喜欢上她的?
      学不会语文:我这个人比较俗,看脸。一见钟情。
      我的心已彻底冷了下来。把屏一闭就扯了本书开始看,看了大半天才发觉什么都读不进去。
      我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可我想知道深藏在他心底的万分之一中,有没有我的踪迹。
      哪怕结果早已明了。

      往后的两年,我一直是以朋友的身份与谢衿相处。班里也有人会拿我们的关系当玩笑开:
      “筠姐,要不你就承认衿哥是你男朋友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衿也总在这个时候笑骂着那个人:“不想活了?开我的玩笑就算了别拉上人顾筠。”
      我知道他是替我解围,但是我还是心存侥幸,万一呢。
      万一,有那微小的可能呢。
      我强压下心里的难过,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无不无聊你们,老师布置的题都写完了?”
      然后一群人哀嚎阵阵,又开始奋斗于学海之中。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能洒脱地念出早已在心底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个名字。
      我是胆小鬼,我等不到那一天。

      高考在无尽的题海、老师的鸡汤和墙上数字的消逝中来临了。
      我曾问过谢衿:“你想好志愿没?”
      他沉思了许久,望着远处的天空说:“我想去A大,学企业管理。”
      我笑了笑:“挺好的。那你以后做了高管要记得我噢。”
      他转过头,开玩笑似的说:“要不你学法吧,以后要是有什么企业纠葛我就去找你,你帮我打官司。”
      “你想得美,我还要加钱,狠狠剥削你这种资本家。”我佯装生气说。
      “行呗,有的是钱给你剥削的。”谢衿俯下身,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心怦怦地跳。三年的时光里,少年越来越挺拔,脸上的棱角也越来越分明。
      我早就知道他很帅,但是没有想到某时玩笑说的那句“校草”真的会在他身上应验。
      他的抽屉塞满了各种情书。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他上场时跑道边挤满了女生。他拿第一那刻,尖叫声能把十中掀翻。
      我看着谢衿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边替他高兴,一边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挚爱的宝藏被人发现,庆幸又不舍。
      我说:“行,那我也要考最好的政法大学。说好了,哪怕不在一个城市,以后也是好朋友。”
      谢衿轻声答应了,看起来很开心。我面上笑着,但心里更加麻木了。
      我从口袋掏出两块巧克力。我把其中一颗放在他手中。撕开包装,把另一颗放进嘴里。
      今天的巧克力,怎么这么苦啊,和这个蝉鸣悠长的夏天一样。
      苦的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高考后,谢衿如愿去了A大的企业管理。而我也去了A大。
      填志愿的时候,老师说我的成绩可以去B大学习,B大的法律系是全国闻名的好。A大的法律系只能算是优秀,不是拔尖的。
      我摇了摇头,对老师说:
      “A城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入学半年,因着优越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谢衿成为了整个A大都鼎鼎有名的人物。
      我躲在暗处,替他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而高兴。
      假期的时候,我也会给他打电话,说从B大来A城了,出来聚个餐,在聚会上听着他说那些我早已明了的事情。
      早知道喜欢一个人要这样躲躲藏藏,还不如在那个盛夏就公诸于众。
      谢衿毕业后,去了一所知名国企。而我仍在A大,打算读法学硕士。
      平时他忙于工作,我也忙于学业。我们的联系渐渐少了,从原来的每个月聚一次到半年聚一次。
      我感受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在我生活中慢慢淡去,但在闲暇之时,还是会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个我心爱的少年。

      又过了几年,我终于读完了硕士。从其他同学口中听闻,谢衿好像工作能力极强,得某位管理层赏识,如今二十几岁小有建树。我通通一笑而过。
      毕业后,我在A城一所普通的本科大学教书。
      某天课后,有个女生向我询问一些关于课业的问题。末了问我:
      “老师,你不后悔吗?高考如此出众,却就读于A大。”
      “老师,你该为自己活一次。”
      我一愣,是啊,这些年我一直在追寻谢衿的脚步,却从未考虑过自己内心的想法。最初,我的理想是金融的啊。
      但是我很快就笑了:“我不后悔。”
      追随心爱之人的步伐,又何尝不是为自己而活呢。
      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追随着他。

      我本以为,生活会就这么过下去。然而,一条信息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正值暑假,我回到了家乡。程雪家里富余,高考完就出国学音乐了,现在回到家乡发展。我和程雪聊着我的两个学生之间的爱情故事。
      就在我为之动容时,程雪忽然说:“他结婚了,你明天去吗?”
      我瞬间麻木了,如遭晴天霹雳一般,但是我还是不愿去相信。
      “‘他’……是谁?”
      “谢衿啊,我们以前那个同学。你和我说你喜欢过那个。噢对,他好像也是A大的吧?”
      “这……这样嘛,可能吧,我没有注意过。”
      我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只知道在漫漫长夜里,我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
      手机上,是和谢衿的聊天界面,我打了删,删了再打,拼拼凑凑却说不出那句话。
      最后,那边先发来了消息:
      “我要结婚了,明天晚上八点在××酒店。你会来吗?”
      我的手凝在了屏幕前。过了很久,很久,我打下一个字。
      ——“好。”
      那天,我穿了我最朴素的一条裙子,化了淡妆。
      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看着那个俊朗的他一步步挽着那个女孩走进婚姻的殿堂。
      看着他们喊着我愿意,为对方戴上戒指,缠绵的亲吻着。
      我始终很平淡,一言不发。
      在新郎新娘换装下来敬酒前,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个信封放在桌上。
      里面是我随的份子钱,还有一张纸条。
      我抄了一首诗,就是当年谢衿自我介绍时念的那首《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我默念着,耳边的声音渐渐与那个夏天少年朗润的声音重合。
      谢衿到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也是个俗人,也对一个少年一见钟情了。
      当时分组劳动,我想对他说的是:“亲爱的少年,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可惜顾筠是个胆小鬼。
      下辈子顾筠不要喜欢谢衿了,巧克力太苦了。

      我亲爱的少年谢衿,
      愿你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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