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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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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时候,梁肇年调休,从东琼回了鹤宁,没回梁家大宅。他和何簪宁买了房子,住在外面,很少再回梁家了。
家里很暖和,南方的冬天带着一阵湿冷,外面下着雨,雨一滴滴落在窗台上,覆满了窗,顺流而下。家里的保姆带着糯薷洗澡,糯糅在一边弹琴,而何簪宁和丈夫坐在窗台边的圆桌上,旁边温着一壶水果红酒。
何簪宁很沉默,其实是想起俞温了。
想起俞温刚回到梁家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不知不觉已经过十一年了。
何簪宁很记得,那顿晚餐,全家人端着大家族的规矩,完全没有阖家团圆的和睦氛围,都端着,礼仪、举止、言谈重过所有。所以三小时下来,俞温说过的话没几句,都是梁肇年开口问了,她才答一句。
“肇年,我总是想起来小温那年。”何簪宁说:“其实是每一年,如果……如果能早点找到周宴,会不会今天,小温和周宴也能坐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过冬天?”
“我记得小温刚来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天气。我洗过澡,想过去和她说说话,打开门,她就那样坐在阳台,坐在我给买的那张沙发椅上,轻轻盖着一张毛毯。”
那年的冬天来得很早,也冷。俞温坐在阳台听雨声,浑身只盖着一张毛毯,眉梢之间都敛着一阵孤寂的静意,脸又白又小,目光缥缈,睫毛低垂着,眼角洇湿。
那天俞温和何簪宁说了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俞温在秋绵离开后,没有人照顾,俞向腾把俞温扔给他的妹妹照顾过。但人家也是有家庭的,虽然明面上不会虐待俞温,毕竟孩子大了,但话里话外,总会带着刺,明里暗里的羞辱着、鄙夷着。
姑姑家有个表哥,大俞温一年,那会儿俞温本来就没什么零花钱可言,都是姑姑姑父偶尔在口袋里掏出来一两块钱跟施舍乞丐似的留给俞温。就这点子钱,表哥花光了自己的还要来要俞温的。俞温根本不反抗,反抗也没用,干脆直接给了,问了直接给,话也不说。所以俞温那会儿几乎一天只能吃一顿,要么吃中午、要么吃早上,晚餐回到家了,基本都是头一天的剩菜。
可能正是因为俞温逆来顺受的样子,那些身处高位的人则越会觉得身体里的暴虐因子蠢蠢欲动,所以在姑姑家生活的那些天,俞温身上都是表哥拧出来掐出来的淤青。姑姑姑父都是知道的,只当看不见罢了。
所幸在姑姑在只呆了半年,俞温就回家了,自己要求的,但回家的时候,俞温整个人已经快蔫了,主要是精神上,快在崩溃边缘了。在姑姑家住的那个小阁楼,有个小窗户,很小,刚好有俞温的一个身位的大小。那些每个让表哥打得浑身淤青但却不能哭的夜里,在每个姑姑姑父伴着电视声传来‘贱坯子’却不能反驳的瞬间,俞温都想从那个窗口跳出去。
可没有,因为秋绵让她好好活着。
回家之后日子虽然没再寄人篱下,但也过得辛苦。俞向腾没钱回家,可生活还得继续,俞温要交学费,也需要伙食费,不打扮不买任何非必须的东西,也需要钱。
那怎么办,自己出去打工,夏天派传单,三十度的天气,五十块钱一下午;冬天去洗碗,十五块钱一小时,洗的手上会出冻疮,但不舍得买一支消冻疮的药膏。家里的棉衣和毛毯都老旧了,洗过很多年之后变得很薄,那些个冷到牙关颤抖的冬夜里,俞温也只能咬牙忍着,蜷缩着身体,边颤抖着边睡,等着第二天太阳出来。
日子好在了遇到周宴之后。
“周宴对小温太好了,所以才不能没有他。”何簪宁啜了一口酒,身体温温的:“人在见过光之后,是没法重新回到黑暗里的。不是见不得黑暗,是舍不得光。”
何簪宁记得那会儿俞温说过,有一回冬天,那会儿和周宴还没处对象,只是同桌,十一月份,刚开学不久。
俞温着凉,发烧。她不容易发烧感冒,但但凡有一回,就得歇个好几天。迷迷糊糊的赖在床上,身边没个热水,因为没有保温壶,热水会变冷,要来回换,可俞温没力气。
连着请了好几天的假,周宴觉得不对劲,连晚自习都没上,偷溜出来回到青璃巷,推开了俞温家的门。
那会儿俞温已经烧到有点懵了,不太清醒,躺在床上呓语。周宴见了又惊愣又火大,手往她额头上一探,滚烫。
俞温的整张脸通红,额头吟着冷汗,浑身都是热气,桌子上是喝过一半的水和撕开的药片。
“妈的。”周宴骂了一句,又放柔动作去叫:“俞温?醒醒。”
叫了好几回,连拍带叫的才把俞温弄得回神清醒一点。周宴说让起来带俞温去看,兴许俞温身体难受得厉害,浑身滚烫,哪哪都憋屈得慌。
他一直叫,俞温一直推攘,说不去。闹脾气,最后逼得周宴拽着她的手,吼了一句:“起来!”
俞温委屈,真的委屈到顶点了,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眸通红:“我没钱!”
只一句,周宴手中一顿,手里力道松了几分。一瞬间,俞温就要把手收回来,下一秒,周宴手臂朝俞温的腰身一捞,把人从床上带起来坐在床边,动身去拿衣架上唯一一件棉衣,回来给俞温套上。
俞温烦躁得很,动手去打周宴,用尽力气了,但那会儿在周宴身上跟打棉花似的,只有一下,指甲挠到了周宴的下颌,出来两条印子,很明显,是过了几天才消下去的。但周宴手中动作甚至不带停一下的。
那次是周宴背着俞温出门,从家门口走到了青璃巷巷口去打车。后来俞温也不闹了,真的没力气了,乖乖趴在他背上,眼泪一直流。
洇在他脖颈里,滚烫如斯。
“为什么都只有我自己?”俞温声音哽咽,用气音说的:“我没家,也没家里人。没人给我煲热水,没人给我找退烧药,毛毯也不暖,我很冷很难受。”
那一刻,周宴的心,如同绵密的针,阵阵刺着,不流血,但只要想起那个晚上,都会有那种绵密的痛。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周宴和国坚说的,到了年龄想和俞温领证结婚。
这次以后,有关于“经济”这方面的事情,周宴什么都不会提,当不知道。俞温不说,他不问。
高三下学期那会儿,要交学费了,俞温申请的助学金因为俞向腾不签字,所以一直批不下来,老陈催过几回的,第三回的时候,恰逢周宴去交作业在门口听见了。他依旧不和俞温提,没和任何人提,是他自己去找的老陈。
他把自己存的钱给俞温把学费交上了,其实俞温用自己攒的钱交过了一半的,只有另一半,是周宴给她填补上的,但除了老陈,没人知道。老陈按周宴的说法和俞温说,说学校给开了个特例,走特殊程序把助学金批下来的。
“只是觉得,周宴这个人很圆滑,很爱小温,也知道怎么去爱她。为她遮风挡雨,也知道尊重她,照顾她的自尊心。”
“肇年。”何簪宁看着丈夫,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就我们的感情,可能都比不上他们两个小年轻。他们年纪太小,但遇过很多事了。换作我,当年那样的事情,我未必有胆魄做出决定离家出走这么多年。”
“可周宴有。”何簪宁说:“如果结局不是这样,可能他们会和从前一样。”
从前,哪样?
俞温说,是什么时候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周宴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就可以永远不崩塌。
是某个秋末的午后。
天气很凉,盖着薄毛毯正合适的时候。那天他们有半天的假,但周家夫妇都不在家,所以周宴干脆逼着俞温在自己房间午睡。俞温也觉得算了,也不是没在他家睡过,周宴也很安分,不该有的绝不过雷池一步,亲亲抱抱当然会有,再有的就没了,他很克制。
俞温困得很,那样的温度正适合睡觉,周宴倒是搂着俞温亲了蛮久逗了蛮久,但他也有分寸,知道俞温困,没再继续,只抱着俞温,让人靠在自己怀里,让她睡。
那天俞温直睡到傍晚近六点才醒的。惺忪睁眼的时候,自己还靠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他的一只手臂穿过自己的肩颈,搂着。
抬头,周宴正盯着俞温头后面的手机,他在打游戏,但把声音和麦克风都关了,光调到最小。
“醒了?”刚好一把游戏打完,他垂眸,瞥见女朋友醒了,动动头,吻了一下俞温,有股子甜橙的馨香,是他家沐浴露的味道。
“周太太回来了,楼下炒菜呢,让你醒来洗漱一下去吃东西。”
“阿姨回来了?”俞温立刻醒神了一半:“看见我睡你床了?”
周宴笑得可贼:“还看见你抱着我了。”
“……”
午后的傍晚,俞温睁开眼,窗外天色灰蓝,秋风惬意。青璃巷亮起了灯。但俞温没觉得迷茫孤单,因为回头,周宴在。
周宴,你说俞温怎么能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