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影逐月》李莳同

15、越衡

　　15四梵天
　　时同总算忙完回来了，看到江辰和一个女人从房间走出来，时同仔细看那女人，大吃一惊，待女人离开后，问：“她是谁？！”
　　“她叫何思，是沥淮有名的大善人，嫁了沥淮的富商，富商对她也好，膝下有一儿一女。今天来这里原本想跟娘商量今年救济穷人的事，娘不在，我就先接待她了。”
　　“她什么时候在沥淮的？”
　　“在我来沥淮前她就在了，听说她是战乱时被姐姐卖到沥淮的。”
　　时同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江辰疑惑：“怎么了？”
　　“她姐姐，何似，就是当年在路边捡孩子，装作逃难的妇人混进军营的人。”
　　“......”

　　此时，江夫人回来了，时同让江辰把杨叔叫到家里，拉着江辰，来到了双雪家门口，看到了同时也来的流火和慕洛。
　　四人顿时诧异，谁都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巧都出现在这里。
　　此时，双雪察觉门外有人，打开门，看到四人，很是欢喜，连忙请四人进屋。
　　流火蹲下身子对慕洛说：“去陪双雪玩会儿吧？”
　　慕洛高兴地答应，拉着双雪出去玩了，在一旁的杨婶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说：“说吧，有什么事？”
　　时同率先开口，恭敬地向杨婶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杨婶无奈笑了：“还是被你发现了。”
　　时同弯腰行礼：“参见越衡天神！”
　　江辰吃了一惊，时同在父亲面前说的越衡，竟是杨婶！
　　杨婶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什么时候发现的？”
　　时同解释：“刚来沥淮，只觉得您气质与凡人不同，为人处世，倒像我在天界见过的活了上千年的天神；我打听过你来沥淮的时间，算算和越衡天神隐退的时间差不多；杨叔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你下凡时救了他，吃了九曲丸，凡人不可能活下来，但你法力所剩无几，全拿来救了杨叔，他也身体日渐衰弱；你之前和杨叔争吵，是因为你早就在天界看过命簿，沥淮将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天灾，你为了救杨叔，已经没有法力了，保护不了他们，所以，只能搬家。而且，那天，是你向我传了那句话，我有意溯源，但没有找到，直到双雪被抓，我才感受到，几乎同一时间，您的气息乱了，我才推断是您。”
　　越衡早就看破的样子：“没想到，这场天灾，会让北极紫微大帝来解决。让他好起来，是你给他吃了仙丹吧？”
　　时同没有否认：“是。”
　　“还有双雪能说话，也是因为你。”
　　这个时同否认了：“不全是，是我让勾陈叔叔装哑巴从太上老君那里骗来的丹药。”
　　“那还是难为勾陈了。不过，你说对了一半，我的法力早就散尽，那天，用法力传话的，是冥神。”
　　时同很意外：“什么？！”
　　“冥神出来也是唱白脸，不负所望，你终于变得有担当，是当天帝的合适人选。”
　　“........”
　　杨婶缓缓开口：“天玑仪，是我做的。”
　　三人十分震惊，时同拿出天玑仪，小小的一个物件，躺着时同手心。
　　“混沌时，秩序混乱，有的神仙肆无忌惮，到处惹是生非，女娲娘娘命我铸造天玑仪，审判诸神，维持天界秩序。天玑仪铸成，女娲娘娘施强大法力注入天玑仪，交由勾陈使用保管，天玑仪可审判诸神，诸神畏惧，不再掀起战火，天玑仪渐渐尘封，后女娲娘娘抟土造人，人族弱小不堪，难以延续，遂女娲娘娘便令勾陈使用天玑仪写凡人福祸生死，人族皆按天玑仪写下的命运前行。”
　　江辰有些震惊，虽然早就知道父亲并非凡人，但没想到父亲竟有如此背景。
　　流火上前道歉：“幼时无知，打坏了您做的天玑仪，害得勾陈大帝不得不结束凡间历劫回到天界。”
　　时同补充：“当时也有我......”
　　越衡解释：“天玑仪的破碎只是一个转折点罢了。世间凡人，很早以前就渐渐不按照天玑仪写下的命运前进了，这个事，勾陈找过我好几次，我也不解，勾陈认为凡人弱小，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撼动天玑仪，几番研究下，他决定下凡，当一回凡人，了解其中原因。”
　　时同问：“那找到原因了吗？”
　　杨婶摇头：“勾陈没找到，不过，我在沥淮这些日子，想通了一些东西，凡人并非弱小，凡人短寿，但在这世间的长流中，不断地延续，我下凡前对凡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凡人使用石器跌跌撞撞打猎生活的样子。下凡后，我见到完全与以前不一样的场景，他们会熟练做出各种食物，打猎也不再只依靠石器，还会制作精美的服饰，甚至凡人建造的宫殿，甚至可以与天界仙宫媲美。我认为，是凡人在一代又一代的积累中，慢慢打破了天玑仪写下的命运，很微妙，但又势不可挡。这么多年了，连凡人都能冲破天玑仪的束缚，那些上古的天神面对天玑仪还是像当年那般束手无策。”
　　时同再次向越衡行礼：“晚辈受教。”

　　越衡看着时同，回想起当年：“我第一次见你，是十八年前了，那时，你刚出生，强大的法力从你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你，将是下一任北极紫微大帝。天界震动，天帝才知晓你母亲下凡并且与凡人成亲之事，天帝震怒，派人带你父母兄长和尚在襁褓的你上天界，天界神佛都来了，看看这千年来第一次上天界的凡人，你母亲抱着你，有些害怕，一直打颤，你父亲明明是个凡人，面对满天神佛，毫不胆怯，将你母亲和你兄长护在身后。天帝知道事情无法挽回，最终跟你父亲达成协议：你和你兄长毕竟流着天族的血，你兄长，你和你母亲留在天界，天界将把你当成下一任天帝抚养，你兄长跟着天界神仙学习法术，按照天玑仪所述，你兄长十二岁回凡间，三十岁继承你父亲的位置，而你父亲将一直留在人世，尽力隐去你在凡间的任何痕迹，待在凡间寿终正寝后，回天界。天帝不会施加任何阻挠，并且授予神职。但你父亲看着你，说他想等到你十四岁的时候，能回凡间跟他一起生活直到二十岁，他想看你行及笄之礼，他希望你能有个像凡间普通女孩子一样的生活，哪怕只是短暂的。天帝应允。”
　　时同眼眶湿润，声音有些颤抖：“晚辈今日身体不适，怕不能听前辈继续说教了，晚辈先行告辞。”
　　时同眼泪开始汹涌，但不想被人看见，赶紧跑出去。江辰看着时同的样子，很是担心，向杨婶告别后，跑出去追时同。
　　越衡看着时同的背影，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流火见两人已经离开，上前行礼问：“当年神魔大战，前辈是参与其中，敢问前辈，魔尊的佩剑——境阳剑的下落？”

　　时同漫无目的地跑着，跑累了，又缓缓走着，一直捶打自己的胸口，希望能够顺气一些，江辰一言不发跟在时同身后，时同走着走着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他——就只会指责我！五年前的战乱，我受了那么多苦，他从来没有安慰过我一句，一直指责我女扮男装打仗！甚至，连族谱上都不肯写下我的名字，明明——我的名字是他取的。他怎么——”
　　“我这辈子和他说过的话，只有那场争吵，我连他一声爹都没叫过。”

　　江辰并不了解时同和她父亲的一切，不好妄下评论，只是抱着时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任由她哭个够。

　　时同整理好情绪，看着江辰：“我在天界时，看过叔叔写的命簿，他所投胎的凡人，幼时家境富裕，与一丫鬟成亲后，逐渐受族人排挤，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十六岁后，吃喝嫖赌，败光家业，女儿被卖到青楼，妻子染上恶疾，不久离世，儿子成天不务正业，自己不仅穷困潦倒，也一身病，被儿子拖累，苟延残喘活到八十岁寿终。你们是怎么挣脱天玑仪的束缚的？”
　　江辰哭笑不得：“原来他是这样写我的啊。幼时，遇见山神，她对我说要好好听爹娘的话，我回去后，每次想调皮，脑海中总会想起那句话，仿佛在制止我去做那些事；没错，我是有想过去赌，我爹去世后，我和娘，姐姐受尽欺负，经常吃不饱。但是当我想赌时，遇到了你，你陪我渡过了那么黑暗的日子；我那时被抓，二皇子赶来救我，听周围人说，二皇子不顾一切救我，临别时，二皇子又嘱咐我们好好活着，不许见死不救，能帮人就帮，不要让他后悔救了我们。”
　　“所以这就是你执着二皇子的原因？”
　　“嗯，二皇子的出现，像有人在黑暗中拉了我一把。把我从歪路上拉了回来。此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过走歪路的念头了。我想去京城见他，告诉他，他当年没有救错人，娘，姐姐，我，都在好好活着，都在尽力帮助周围的人，我有能力在他身边帮助他！”
　　“或许那只是二皇子随口说的呢？他对谁都这样说。”
　　江辰若有所思：“可能是吧，但是，有时候一个人的一句话，可能就救了一个人，连那个人自己都没注意到。”
　　时同还是有些怀疑：“一句话，你就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江辰点头：“是，不过今年没能考上，打算明年再去。”
　　“姚大人不是说了王人间的成绩作废，应该由你顶上去，你就是状元了啊。”
　　“若我能以放弃这次成绩换来大唐科举的更清明呢？或许，这也是二皇子想看到的。”
　　“二皇子就这么值得你付出吗？”
　　“他值得。”
　　时同深吸一口气：“给你提个醒，皇上下过令：宫里，禁止提及二皇子。”
　　“为什么？”
　　“只有进了宫，才会知道。我没法进京城了，之前尝试去过，但京城已经布下阵法，我进不去。”
　　江辰点头，科举，是他唯一的路了。
　　时同问：“我还是想问你，你怎么做到一边读书一边还能帮家里的忙，还会做那么多饭菜？如果换了我，肯定没有你那么厉害。”
　　江辰笑了：“起初，我读书只是为了娘，她希望我读书，后来家里发生变故，我荒废了一段时间，但娘还是希望我继续读书，但我不忍心娘和姐姐那么辛苦，时不时会帮忙，但对读书，很多时候，我是逃避，但后来，遇到了二皇子，他希望我能去京城，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我总是惦记着去京城见他，读书也是敷衍，后来，娘看出我的不对劲，跟我聊了很久，那时候，是离见过二皇子一年后，那一年我都心不在焉，娘问我，想不想继续读书，我说，我内心总有个声音叫我去读书，可是，你和姐姐太辛苦。娘笑了，说，她和姐姐不辛苦，还有姐夫在帮忙，她希望我做事时能够认真，帮家里忙的时候就认真做，读书时候就认真读，一定不要忘记对二皇子的承诺，而且，我纠结了这么久，既然还想读书，就去读，全力以赴，人生就这一次，年轻时为自己心中所想去拼一把，她和姐姐，姐夫，会全力支持我。从那以后，我戒掉了浮躁的情绪，任何事都认真努力去做。”
　　时同感叹：“没想到，二皇子对你的影响这么大。”
　　江辰点头：“是啊。每次读不进去书的时候，我不断问自己，想不想去京城见他，得到的回答是越来越肯定，所以，我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我的决定。”
　　时同迟疑了会儿：“如果，你见到他后，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完美模样，你会失望吗？”
　　江辰顿了顿：“至少完成了对他的承诺，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我不后悔。他是什么模样，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不是由我决定，无论他什么模样，我都接受。我这些年，无数次地想象过，我站在他面前，自信地对他说，我遵守了当年的承诺。你说，那时候，二皇子该是什么表情啊？”
　　时同看着满脸向往的江辰，说：“他应该是很欣慰，很开心。觉得当年没有救错人。无论你是回沥淮还是在他身边，他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江辰低头对时同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江辰带着时同回了江家，却看到一只在时同房门前徘徊的罗柯。时同走上前问罗柯有什么事。
　　罗柯小心翼翼地说：“那天，江家的结界破了，我担心——”
　　时同立马明白罗柯想说什么，示意二人进屋聊，时同一再确认房门锁好，转身对罗柯说：“以后不要在外面随意说这些！”
　　罗柯连忙答应：“好。结界的事——”
　　时同开始施法，右眼变成金瞳，身体里涌出源源不断的法力，注入地底，青华剑受到法力注入，焕发出更强大的力量，结界破损的部分也慢慢修补好。
　　“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罗柯连忙感谢。
　　时同语气突然压低：“你刚才看到的事——”
　　罗柯连忙回答：“刚才什么都没看到！”然后跑出了时同的房间。

　　药铺。
　　郑尚远和郑墨还在忙活，时同来到药铺，郑墨见了，招呼：“时同，这么晚了，要来买什么？”
　　时同唯唯诺诺：“郑叔叔在吗？”
　　郑尚远听到了，从柜台后起身：“在呢！丫头有什么事啊？”
　　时同说：“我有话想问你们两个。能去里面吗？”
　　郑尚远放下手中的活：“好好好，来，里面走。”
　　三人到了房间里坐下。
　　时同问：“郑叔叔，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郑尚远陷入回忆：“你爹，是我的挚友。你爹小时候生活得很惨，一直要干活，没多少吃的，身上总是伤，又一次我偶然路过遇到了他，后来，我经常偷偷去给他敷药，带吃的。后来，他熬出了头。你兄长出生了，一年后，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爹可开心了，我从未见他那么开心过，他说，你生下来长得很像你母亲，又有些你奶奶的眉眼，他说，他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他会把这世上他能给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你出生没几天，他消失了几天，你也不在他身边，我有问过他你的行踪，他说，你体弱多病，把你送去世外仙人那里了，等到你十四岁时，就能回来了。十四年里，他看到谁家里有女儿，就会问那些人，他们家的女儿喜欢什么玩具，衣服，首饰，不知不觉，堆满了一整个房间。等到你十四岁的时候，他开心得经常晚上睡不着，拉着我唠嗑，细细数着要送给你的东西，生怕送的你不喜欢，甚至拉着郑墨问，他喜欢什么。”
　　郑墨举手：“我作证，是真的，可我喜欢的都是男孩子的，你爹也一样备着。”
　　郑尚远继续说：“他派我去接你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你，还说，只有我去了，他才放心。他醒来后，听闻了你的事，和你吵了一架，事后，他找到我，说他很愧疚，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这不是他想要的。可你那时也是生气，不理他。你父亲自小寡言少语，遇到你娘后才慢慢话多些，没有人教过他去表达，你们二人这样，我们也没办法。”
　　时同眼里泪花在打转：“多谢，你们说的这些。”
　　郑尚远劝时同：“你看到的或许只是表面，有时间静下来和他好好谈谈吧，他一定很想和你说说话。”
　　“我变成现在这样，我——”
　　郑尚远打断时同：“你变成什么样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他的骄傲，他的掌上明珠！做父亲的，一定是爱孩子的。”
　　时同犹豫：“我现在还是不敢面对他。我想让阿辰去京城，去帮我问问他。”
　　郑墨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阿辰一切？不会是去京城前都不告诉他吧？”
　　时同点头：“他去了京城，自会知道一切。而且，我对他有愧，是我害死他父亲，还他一家受了那么多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还没有做好对他坦白一切的心理准备，让我缓缓，再等等，我一定会对他说的。”
　　郑墨安慰：“我会陪他一起去京城，在你决定之前，我不会对他说半个字。”
　　“多谢。”时同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这个药，可以解九曲丸的毒，我便是给杨叔吃的这个，他才慢慢好起来，郑叔叔若是有空，可以研究下。”
　　郑叔叔如获至宝接过：“多谢！老夫一定尽全力研制出九曲丸解药，算是减轻我的罪过，但我此生，不会再做九曲丸了，墨儿也不会做了，这东西，太造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