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狂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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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这一般是太阳最耀眼灼热的时候，所以身为部落祭司的日通常会选择这段时间来举行对伊安的祭祀。
因为即使伊安没有降临，她作为伊安祭司也能通过那挥洒在祭台上的灿烂日光，将伊安没有降临的原因搪塞过去。
经过这十几年的经营，日在部落中的权力已上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在威信上，她甚至要比当初生育了二十三位子女的兔还要更胜一筹。如果说句过分的话，在现在的众多族人眼中，她即是行走在人间的伊安。
然而，今天的太阳似乎实在不想给日和石这对母子好脸色。它只在日和石将要登上祭台前，短暂地露过了脸，之后又羞涩地躲入了云层的怀抱。
今天格外“羞涩”的太阳，对于下面即将举行的祭祀来说可不是一个好的前兆。如果在祭祀结束后，太阳还是藏在白云之中不现身，即使是现在的日也没有办法应付下方人的质疑了。
石在登上祭台之前就被日蒙住了眼睛，看不清道路，只能由自己的母亲日牵着登上祭台。
他头戴着洁白的莲花花冠，如母亲一般的乌发披散在脆弱的脖颈后，时不时被路过的轻浮微风撩起。
他上半身袒露，被母亲连夜用混着金粉的鱼胶绘满了绚烂的金日与盛放的莲花，下身则被一块粗糙的白布缠裹着，遮住了生殖的象征。
石低垂着头，安静地由母亲牵着，如同一只温顺的小小羔羊。
日一手牵着自己的儿子，一手紧攥着神杖，在厚重的云层下，一步一步坚定地登上了祭台。日最好的年华早已随着大漠的风沙逝去，她的眼角生出了鱼尾般的细纹，乌发夹杂了苍白，但她的身姿矫健如强壮的野兽，目光依然如同燃烧的火炬，不见一丝迷茫。
等日和石的双足踏到祭台上的那一瞬间，一声号角声响彻天空，然后下方男人们带着节奏的鼓声如骤雨一般击落在四周。乐声急促，似乎一位虔信的人类在大地上等待神明降临时的心脏跳动声。
日的女儿玲早已在祭台上等候多时，她双手合十，上身匍匐在粗糙的石板上，虔诚地跪在燃烧着的神圣祭火前。祭台上虽然只有她自己一人，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在这些祭司世代传承的仪式中，他们普遍认为万物有灵，神明会让自己的象征物代替自己参加祭祀。如果神明没有降临，那这些象征物就是神明在大地上的眼睛。如果对它们不敬，它们会在祭祀结束后，告诉被祭祀的神明，让神明对不敬者施加惩罚。
而伊安的祭祀象征物中刚好就有火焰这一项，她的信众都相信，火焰是由她带至了人间。
……
这次的伊安祭祀，日没有捧上血淋淋的狼首作为献给伊安的祭品，而是左手牵着小儿子石，让他跪在了祭台中央。
在祭台四周摆放的都是伊安的象征物，它们分别是燃烧的祭火，成熟的农作物，雕刻为太阳的黄金，被狂风摩挲过的怪石。它们分别代表着伊安的灶火、农业、太阳、狂风四个神职。
今天，日的发鬓上簪着一支猩红的莲花，身穿朱砂染制而成的华丽祭衣，手臂上同她的儿子日一样也用金粉绘着莲花与太阳的花纹，双脚各自戴着一串小小的金铃，踏在祭台上“叮叮”作响。
石跪在这伊安的四样象征物的最中央，头顶的花冠洁白如天上朦胧的月色，与他乌黑的头发形成了黑白二色强烈的对比，宛如冰冷的霜雪无情地打落在腐败的枯叶之上。
在这时，跪在祭台中心的石代表的是伊安的最后一项神职——灵魂。
自日将她的母亲灵埋入土地之中后，人类的历史上就诞生了第一场葬礼。再加上部落对祭司日的盲信，也不再将自己的亲人弃置野外，让野兽分食，而是像日那样将人埋葬在土地之中。
于是，伊安的这一个灵魂神职终于也像她的前四个神职一样被她的信徒所知。
按照日的说辞，伊安是世上万物的母亲，她会将良善的接至天空上的极乐之处共享快乐，也会把邪恶的遗弃在黑暗的大地之中受虫豸啃噬。
这种说辞，让部落中的争执大大减少，虽说不将斗殴彻底禁止，至少在这几年没有再发生部落有人因斗殴致死的情况。
从短暂来看，这对部落的发展是有利的。
……
日手持太阳神杖，神情肃穆，往熊熊燃烧的祭火当中投进了几块香木。霎时，一股令人沉醉的香气在空中弥散开来。
在这股馥郁的香气中，日的女儿玲缓缓在祭火前站起，挺直腰身，踮起赤足，柔嫩的手指捏成莲花状，纤细的腰肢伴随着急促的鼓声摇摆。
“伟大的伊安神，尊贵的天之主。您在天上驾着金车游玩，却不小心遗忘了人间。是什么样的美景迷惑了您的双眼？是什么样的美人止住了您的脚步？这里有一位妙男子，他自愿侍奉您，企盼着您的爱怜。”
当日听到女儿无误的颂词时，她胸中悬了一半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转过身去，脚步移动，走至石的面前，挡住了祭台下方族人们的窥探视线，然后悄悄从宽松的衣衫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青蓝色野果，借着手臂的遮挡，将之送到了石的嘴边。
“石，你吃吧，吃了就能快快乐乐地去侍奉伊安神了。”日的语气平和而温柔，仿佛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野果。
石低头温顺地食下了那枚野果，像是一头等待宰杀的小羊慢吞吞地吃着主人施舍的青草。
日同十五年前那场祭祀那样，弯下腰在石背缚的双手上插上了雪白的莲花。
莲花发散着清香，沁人心脾，但在石的嗅觉中又似乎带着独属于死亡的腐朽气息。
在确定儿子石吃下了这枚果实后，日走至燃烧的祭火前，弯腰拾起了三天前准备好的骨刀。骨刀色泽苍白，貌似脆弱，却能毫不留情地夺走一匹恶狼的生命。
日拿着骨刀，回到祭台中心。在女儿玲的颂词与舞蹈的背景声中，走至石的身后，沿着他背后的太阳与莲花图案划了下去，鲜血瞬间从石的后背滴落至石板上。
石因为服下了那枚野果，所以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只是时不时从喉咙中发出几声闷哼。
祭台下的鼓声越来越急促，玲的歌舞越来越快，赤裸的双足在鼓声下几乎舞成了残影。
此时，日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残忍，随着手的移动，她脚上的金铃也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似乎是在催促日赶紧完成最后一步。
就在玲的歌声到达高潮之前，就在日的骨刀即将剖出石的心脏之际，天上的太阳倏然放出剧烈的光芒，直接冲破云层照到祭台之上。
这片土地上，那些因为土地贫瘠而绝产的农作物再次焕发出生机，如同一位将死的病人再次被灌下了急救药。
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某种变化，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极致兴奋地对祭台大喊着伊安的名字。
在他们眼中，伊安就等同于丰收。伊安神降了，就意味着他们不用被饿死了。
祭台上的日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吐了出来，手中紧攥的骨刀也“吭哧”落至地面。日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感谢伊安的出现。
……
“伊安，你的这些信徒在干什么呢？”忽然，一位娇小的、拥有着雪白肤色的女神出现在伊安的祭台上，好奇地看着祭台上的景象。
“我看看，他们又背着我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莉莉，赶紧闭上你的眼睛！”随后出现在祭台上的伊安看见满地的鲜血，立刻捂住了月神莉莉的眼睛。
“坏伊安，你快放开我！我在山之神利娅那里，又不是没有看见过。”莉莉不满被伊安按在腰间，捂住眼睛，不住地往外扑腾着双腿。
莉莉的大兔子咕噜努着三瓣唇，大大的兔牙外露，似乎在嘲笑被伊安压制的主人。
“见过也不行，你背过去，不许偷看，等我处理完，你再睁眼。”伊安把莉莉压在兔子咕噜上，然后向祭台中心奄奄一息的石走去。
“不看就不看，小气的伊安。”莉莉趴在咕噜柔软的皮毛上，小声地嘀咕道。
伊安借助疾风迅速行至石的面前，浓重的血腥气不禁让伊安抿了抿嘴唇。
此时祭台中心的石，如一枝颓靡的山茶无力地倾倒在石板上，他头上的洁白花冠早已坠落在地上，沾染上了猩红的血液。
伊安蹲下身，用手指探了探石的脖颈，当触摸到石微弱跳动的颈动脉时，伊安暗中松了一口气。
日跪立在一旁，纤长的眼睫遮住了晦涩的目光，只有她手上跳起的青筋才能透露出她挣扎的内心。
伊安将手覆在这个鲜血淋漓的少年身上，她的手上覆盖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在这束光芒下，石的鲜血停住了外涌，可怖的伤口渐渐愈合如初。除了背上留下了太阳与莲花的红色伤疤外，石的一切外伤都已痊愈。
下方的众人望见了台上的奇迹，纷纷发出惊呼，大声呼唤着伊安的神名。
石缠于眼上的布条已在半途中掉落，他的乌发散落在祭台上，如同流在地上的星夜。石拼尽全力抬起眼帘，此时他碧绿色的左眼瞳已被悄悄侵染为金色，里面有万千星子，每一颗星子都代表着一种命运。
他透过满眼的血色，捕捉到那天地间仅存的一束明光，他嘴唇微动，呢喃道：“太阳，太阳……”
石的在梦中见过万千种命运，却从未见过一种命运如此明亮。
……
伊安在治好石后，她慈爱的目光不再投给地上的石一分一毫。
她走至祭台边，放开嗓音，对下方狂热的信徒，痛呼道：“虔信者们，你们痛苦的鲜血并不能使我喜悦，反而使我心痛。我把你们看作是我在大地上的孩子，给予你们灶火与食物，你们就是这么回报一位母亲的吗？”
下方的人类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上方的伊安，犹如数百具行尸走肉。
伊安的金色双瞳环视了四周，话语一顿后，接着不容置疑道：“如果有人再用人类的鲜血玷污我的祭台。作为太阳神，我将在大地上降下三年大旱。作为农业与丰收之神，我将收回所有丰收。”
话语刚落，狂风骤起，燃烧的祭火跳跃出来，飞溅出危险的火星。
在场的所有人类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念着伊安的神名。慈爱的母亲死死护住身旁的孩子，狡黠的老年人躲在了健壮的青年人背后。
在众人都在恐惧着伊安的惩罚时，祭台上伊安和莉莉早就离开了此地。众人瞬间哭出声来，只有日和石这母子是两个例外。
他们共同看着天上那轮烈阳，不过日是忧心忡忡，石是面露痴迷。两代人的命运就此产生了分歧。
……
“伊安、伊安，你为什么不要你部落给你的祭祀啊？”
“因为我不喜欢！”
“可伊安你为什么不喜欢啊？我看利娅祂们都很喜欢啊？祂们有时候还要主动向信众索求呢！”
“大概是因为我曾经……”是个人。
……
“我想成为伊安神的丈夫。母亲，你会帮我的，对吗？”在一处隐蔽的树林中，石对着脸色阴沉的母亲温柔笑道。
石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仿佛他只是像姐姐那样向母亲索取一朵盛开的莲花。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狂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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