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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张之维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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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维病了。
这话说出去周圣不信,端木瑛不信,就连张之维自己都不信,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天师府的高徒,龙虎山的第一,竟然被这瘟疫传染了?
他躺在好不容易腾出的病床上,那双小眼睛瞪圆了,感受病毒侵袭后的虚弱身体。
病人太多,武当山将正殿也让了出来,咳嗽声、呕吐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小雀儿在济世堂帮过忙,这会儿已经跟在端木瑛身后忙得连轴转。
她太忙,张之维也不好打扰,而且自问身体素质一流,能自己照顾自己,肯定不出两天就能好了。
从白天到晚上,正殿还是热热闹闹的,不断有人被抬出去,抬进来,直到午夜才消停下来。
月光犹如白昼,张之维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正洋洋洒洒地铺下白纱似的银白。
小雀儿抽出空,来看张之维一趟,她戴着自制的粗糙口罩打手语——你感觉怎么样?
张之维故意“哎哟”叫了一声,想让她多关心关心她,可一看到小雀儿疲惫的眉目,把那装模作样的哎哟收回去一半,大大咧咧说:“这有什么,我身体贼棒,就算病了,也能下床翻十个跟头!”
小雀儿知道张之维的厉害,可眉头紧皱不肯舒平,她隐隐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种奇怪的不舍:舍不得人死去。
以前她是死士,对人命的认知如同草芥,无论谁死了,都不会眨一下眼。
无情、冷漠。
可现在,她还没完全明白人类的情感,却先成为了一位医者,开始不忍、难过。
小雀儿点头,没再比划,眼睛透露出些笑意,张之维知道,她在口罩下的脸笑了。
她弯腰,用手去测张之维的额头,还是高,但比之前的凉多了,今天应该就能退烧。
——好好休息。
张之维没忘了翠香:“翠香姐怎么样了?”
——她也缓过来了,只是预产期快来了,生孩子加上生病,很危险。
张之维知道,单是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更何况还有这该死的疫病。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哑了口。
人命这事,无论怎么谈,都是沉重的。
“她会好的。”张之维只能这么说,他抬起手来,让小雀儿凑近点,“小雀儿,过来一点儿。”
小雀儿不明所以,但身子还是乖乖凑上去。
张之维用手指点了小雀儿的眉头两下,顺着那道眉滑下去,一直滑到眉尾,怕过于唐突就没有过多停留。
他和小雀儿还没确定关系,除非必要,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还是尽量避免。
他是轻狂,不是轻浮。
什么意思?
小雀儿很疑惑,小雀儿很奇怪。
张之维:“这一天辛苦了……不用担心我,我能行,死不了,别为我皱眉了。”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在病着,“我能行”这句话的可信度不是很高。
假咳一声,继续强调:“我会尽快痊愈,和你在一起抵御难关。”
小雀儿这才明白张之维的意思,她又在口罩下轻笑了下。
小雀儿身为自己的时候,她做不出像张之维、云文绣那样的大笑,总是很轻很轻,很淡很淡。
——好。
呻吟声又从角落里传来,小雀儿回头看了一眼,张之维知道她又要走了,扬起笑,主动说:“去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小雀儿点点头,朝角落去了。
张之维眼眶有些湿润,他性格是大大咧咧,平常一个人也能应对所有事情。
可不知怎么的,这次得了疫病竟然莫名脆弱,看着小雀儿离去,这些天积累的无数情绪在此刻放大:对人命逝去的无奈;对自己无法挽回更多人命的自责;担心小雀儿会不会被感染;小雀儿此刻离去无人作陪的孤独;身为异人却率先感染疫病的微微丢脸……这些情绪统统混杂在一起。
张之维很快就从这些情绪中抽离出来。
道士心无旁骛才可入定,而入定之后的内景,有无数可以诱惑他们的东西,若是心智不定,早就迷失在内景之中。
抵御诱惑成为他们每天的基本功,张之维更是其中心静入定的佼佼者。
这些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如此复杂、脆弱,是在父母饿死之后。
张之维想自己的爹娘,想龙虎山上的师父和师兄弟,想小雀儿。
“之维师兄,你还醒着吗?”有人叫他,张之维赶紧用力眨巴眼睛,将点点泪花憋回去。
转头,是周圣。
“哟,大猴子终于来看我啦,你再不来我就要跟祖师爷去了。”
周圣知道张之维又是随口的一句玩笑,随意摆手道:“师兄什么人啊,要是真见到了祖师爷,那是你修为到了,接你上去的!”
“说吧,找我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张之维直接道。
张之维躺着,周圣转而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刚好与张之维平视。
“之维师兄,这世间一切千姿百态是否脱不开变化二字?”
张之维微微颔首:“是,你精通奇门应该清楚,世间的变化大多都有自己的规律。”
周圣:“太阳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下雨会有乌云雷电;白云会告知我们是晴天还是雨天;蛇会到了冬天就会冬眠;每月十五的月亮最圆。这些都是规律,它们也在变化。只是……人,可以掌握这世间万物的变化吗?”
张之维不解,起了兴趣:“掌握?”
“掌握变化”并非周圣一人提起过,在几千年前黄帝战蚩尤时,就有了奇门遁甲,对未来事物进行预测、化解、运筹和调理,后人也不断改进阵法。
张之维能明白周圣的意思,只是好奇,周圣口中的“掌握”是要到哪一步。
在人的历史上,利用万物变化,造福人们的奇迹有很多,但那大多是“利用”,而非“掌握”。
掌握,就是随心所欲。
想让秋叶不凋零,那就能常青;想要潮起不潮落,就能一直向上。
当今的武侯奇门都做不到。
张之维脑子转得快,没等周圣回答,继续问:“你想要比武侯奇门更强的术法?”
周圣一愣,他只有一个笼统的想法,具体怎么做还没想出来,更何况是钻研出比武侯奇门更强这种想法。
也不是不可以……周圣沉思,或许真的可以从最熟悉的奇门入手。
“奇门?!我得回去仔细想想啊……”周圣脑海中忍不住推演起来,“奇门、方位……吉凶……有没有办法我即方位……”
听到这里,张之维脸上加了些凝重:“办法自然是有的,这种术法堪称奇技,通常会以有巨大的损伤作为代价。而且……术始终是术,不是道。”
“术是术,不是道……”周圣喃喃说出这句话,话说得明白,可道理不是那么轻易就懂的。几秒后周圣才反应过来,回笑,“代价而已,在踏进去之前,我就已经想清楚了。至于道,我已经看清。身为修道之人,以我的资质是不可能成仙了,所以……我想要触摸到,另一种术士的可能。”
张之维好奇地问:“以前你只是说说,怎么现在如此坚定了?”
周圣不好意思用手捏了下那向下撇的八字胡,想到无根生已经加入了全性,还是隐瞒些好,不必牵连更多的人:“就是突然看清想要什么了。”
突然?
张之维可不这么觉得,就像佛家的那套因果循环,他们道家的宇宙规则也有同样的道理,一件事情的改变、一个人心境的变化是要通过一些事、一些人、一段时间的沉淀、长久的内心剖析、果断决定前的那几瞬思考等等因素。
大多数人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因素,只当是突然顿悟,而改变,在生活中也是悄无声息,一点点发生的,人在很长的时光过去之后,才会察觉这种变化。
是那个无根生吗?
张之维莫名想到了无根生,这人怪得很,想不注意都难。他没有追问周圣,周圣想瞒什么,那他就不知道什么。
张之维微微半闭眼睛,说:“明白了。”他抬手胡乱揉了一下周圣的脑袋,“成功了可要告诉我,到时候师兄来讨教讨教。”
“一定。”周圣一张苦瓜脸笑得皱巴巴,他预感到这是一条很长的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怕是一辈子都在寻找这种术法的可能性。
他定定心神,对张之维道:“之维师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喔?怎么说。”张之维又来了兴趣,难道这次他下山历练起效果了?
周圣解释:“以前你不会问我要找掌握变化的原因,大多是奔着对新鲜玩意的好奇,只当是玩玩。你厉害,学什么都快,也看得明白,天生就是要站在顶峰的人。就算我们心中有嫉妒、不满也只能往心里憋憋。现在的师兄似乎会观察了很多,会注意、在意别人的情绪,看出我想瞒你一些事情,你也懂得照顾我,不追问。”
张之维一听,没想到周圣这么观察入微,晓得自己已经知道他想瞒事,看来以后脸上说谎的功夫也得练练。
他自嘲道:“哎唷,看来我以前真不做人啊。师父说对了,我真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大狮子。”
周圣在张之维这里得到灵感,解释过后迫不及待告别张之维,回房捕抓住那微弱的可能性。
又剩下张之维一个人,他躺在床上盯着月亮,没有入睡的困意,脑海杂念纷乱。
周圣说出了张之维的改变,张之维自己也不难想到他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小雀儿不会说话,他需要时时刻刻看她的表情、动作,才能知道她此刻在说什么,想什么,是什么情绪,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在意她,若是开心,他也就跟着一起开心;若是难过,他也就跟着一起难过,还会想办法让小雀儿重新开心起来。
这些他都甘之如饴。
没想到这些,让他阴差阳错地完成师父张静清让他下山的目的。
张之维没有再想,还是得睡觉,否则这病很难在两天内好起来了。
他强迫自己睡觉,脑海中数着无数麻雀,数着数着终于睡过去了。
可敏锐的他在那只手触摸自己额头时,还是醒了过来。
他没动,怕小雀儿知道自己醒了后,又要费时间来跟他比划手语,问他怎么样了。
她已经很累了,张之维不想过多麻烦她。
张之维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小雀儿握起他的手腕放进被子里。
她再去把他旁边大开的门窗关上,免得张之维夜晚着凉。
这一关,隔绝月光,连着月亮也一同关上。
她渐渐走远,张之维这才悄悄睁开眼睛,看她的背影。
将憋不住笑的下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在被子下,除了藏着笑,他还用另一只手触摸刚刚小雀儿碰过的手腕。
三十岁的张之维像是愣头青小子,为这短暂的接触,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