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流年》楼兰忘川

1、第一章 到爷爷奶奶家

　　五岁这年，繁星在春分的前一天晚上，被爸爸妈妈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住在三里老村，离繁星家住的三里新村大概二里多路程。

　　临走前，繁星听见妈妈对自己说：“小星啊，等妹妹的病好了我们就回来了！在这里，你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可千万别惹他们生气，知道了吗？”

　　繁星一声不吭地朝妈妈点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爸爸和正趴在他怀里已经睡着的妹妹，想到他们明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坐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只把自己一个人留给爷爷奶奶，心里就觉得特别委屈。

　　在被送过来之前，自己也是跟爸爸妈妈争取过要一起去的，可是他们全都不同意。眼看着他们是铁了心不会带自己一起去了，繁星只能在他们转身后，强忍着眼泪目送他们离开。

　　等爸爸妈妈和妹妹的身影完全被夜色吞没，再也看不清时，身后的奶奶便拉了拉繁星的胳膊：“走吧，小星，咱洗洗睡觉去啦！”

　　然而繁星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木头似的凝视着眼前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远处景况的小土路。

　　等奶奶搬转过繁星的身子，就见到一张沾满泪水的小脸：“噫！看把娃可怜的……哎呦呦！”

　　奶奶心疼地用手给繁星擦了擦眼泪，继而便安慰她道：“小星乖，不哭了不哭了！你妈妈不是说，等把你妹妹的病治好了他们就回来了嘛！”

　　“呜哇……”奶奶的安慰并没有让繁星释怀，反而让她哭出了声，仿佛是要把刚才的委屈全都哭出来，等心里不再觉得委屈了眼泪才能收住似的。

　　“噫，你看看这娃，咋越哭越凶了呢？”站在奶奶旁边的爷爷，故意用吓了一跳的语气对奶奶道，接着就弯下腰，将头凑到繁星面前，压低声音，换作另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对她道：“不敢哭，哭了妹妹的病可就难治了，你不想让你爸爸妈妈他们早点回来啦？”

　　繁星被爷爷这么一吓唬，立刻止住了哭，转而就抽抽嗒嗒地对他道：“我、我、我……我想！”

　　“那就不能再哭了！”见这招管用，爷爷脸上随即泛起一抹笑意，“我们小星是个乖孩子，说不哭就不哭，对不对？”

　　听爷爷说自己乖，而乖就不应该再哭，为了证明自己是乖孩子，繁星便很快停止了抽嗒，长长地对爷爷“嗯”了一声。

　　“哎！这就对了嘛！哈哈哈！”爷爷笑道。

　　“走！回屋去！”这下，奶奶也松了口气，就牵起繁星的手领她进了院门，继而又径直带她去往卧房。爷爷则在关好院门后才跟了过来。

　　在奶奶的帮助下，繁星简单洗漱完，就被抱着放到了炕上奶奶的被窝里躺着——老一辈人用的土炕非常地宽大，平日里爷爷和奶奶俩人各睡一头，分盖两床被子，今晚繁星就跟奶奶睡在同一头。

　　熄灯前，爷爷已经在他的被窝里躺好，而奶奶却仍端坐着。

　　繁星刚想问奶奶为啥还不躺下，就见奶奶忽地把两只手以掌心相对的方式叠握在一起——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右手的拇指担在左手的掌根上，余下四指则自上而下握着左手拇指处的手背部分，因而左手的拇指大半被右手包着，只露出指甲部分，左手其余四指则自下而上握着右手小指与手腕间的手背。

　　做完这个动作，奶奶便将握着的双手置于腹前的被子上，接着又闭上眼睛，嘴里随即就开始以一种极低的音调念着什么。繁星感到很好奇，就问道：“奶奶，你在干啥呀？”

　　“你奶奶在祷告呢，别打扰她！”奶奶仍在专注地闭目低声念着，答话的人是朝繁星这边探着脑袋的爷爷，声音压得小小的。

　　“祷告是啥？”繁星也探着脑袋小小声地去问爷爷。

　　“就是跟神说话，把今天发生的事跟神汇报汇报！‘好的’就让神也跟着一起高兴高兴，‘不好的’就求神保佑保佑，知道了不？”爷爷道。

　　“哦……”繁星似懂非懂。

　　“赶紧听你奶奶都说了些啥！”爷爷忽然提醒繁星。

　　“嗯！”繁星点点头，便重又躺回被窝，而后就偏过头去，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开始聚精会神地盯着奶奶一开一合的嘴，仔细用耳朵听着、分辨着她嘴里的话。

　　可是听了好一会儿，她都不知道奶奶在说啥，就又探过头去对爷爷道：“爷爷！我一句都听不懂，怎么办？”

　　爷爷随即探头道：“那就等待会儿你奶奶祷告完了你再问她！”

　　“好！”繁星听了爷爷的话，就又躺回被窝，安静地等待着奶奶祷告结束。

　　直到奶奶拉了灯绳躺下，繁星才把刚才的问题拿来问她。

　　奶奶道：“我把今天晚上的事跟神说了一下，求神保佑你爸爸妈妈出门顺利，保佑你妹妹的病早点治好，还有啊……保佑我们小星在这儿乖乖的，好好的！”

　　“神是谁？”繁星又问，刚才她本想问爷爷的，可爷爷却提醒她去听奶奶的祷告，以致于让她疑惑到现在。

　　“神是看不见的，但又是无处不在的；保佑好人、善人，惩罚坏人、恶人；爱诚实的人，不爱说谎的人！”奶奶不紧不慢地道。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繁星还是没有想通。

　　“因为我信神啊！”奶奶笑了笑道。

　　“都信了几年了！跟村里你好几个奶奶一起信的！每个星期天，她们都要搭着伙儿到上杨村那边的教会上去做礼拜，还经常要捎带上我，让我给她们抄记歌词，呵呵……上杨村你知道不？就在我们这个村的村北头，比村南头的你家那里稍微远一点点。”爷爷在他那头插话道。

　　“啥是做礼拜？”繁星还没有完全理解“神是谁”，爷爷就又抛给她一个新的概念。

　　“做礼拜嘛……就是在会上听人家牧师讲一讲神的故事，跟人家牧师念一念《圣经》、唱一唱圣歌，最后临走前，再跟神祷告祷告，有时候还会吃一次圣餐……”奶奶耐心地跟繁星解释。

　　“啥是《圣经》？”听了奶奶的解释，繁星更是满脑子问号。

　　“《圣经》是一本书，神的故事都写在里面。在会上给我们讲故事的牧师，就是看着这本书讲的，讲完了就会带着我们念一段《圣经》，他念一句，我们就跟着念一句……”奶奶道。

　　“那你们也要学唱歌？”繁星紧接着又问。

　　“学！每次我们去做礼拜都要学一两首！我的歌词本子都有两三本呢，大部分都是你爷爷帮我抄的！”奶奶道。

　　“那圣餐又是啥？好吃吗？”繁星继续问。

　　“圣餐就是一小块锅盔和一杯香槟，锅盔代表神的肉，香槟代表神的血！都是为了纪念神！吃之前要忏悔，吃完了还要说：‘我们吃的是神的肉，喝的是神的血！我们永远纪念你，赞美你永生的神！’”奶奶道。

　　“那神灵不灵？”繁星想了想，又问。

　　“信了就灵！”奶奶语气坚定地道。

　　“那爷爷为啥没信？”繁星继续问。

　　“信不信都是自愿的！在我看来，有没有神日子不都得这么过嘛，所以我不爱信那些，但你奶奶她要信，我也不会拦着！”繁星本来在问奶奶，但爷爷一听见提到自己，便抢着答道。

　　“那我要不要跟着信？”见爷爷还在听着自己和奶奶的对话，繁星就去问他。

　　“你还是个娃娃么，对这些事儿知道一点就行。在上学之前，你最主要的事儿就是好好地玩儿，偶尔帮大人们干点儿你能干的活就可以了。等你以后上学了，学到知识了，也更懂事了之后，你再考虑要不要信都不迟！”爷爷道。

　　“还有一句话，知识比这些都重要！”爷爷继续补充，“你奶奶信的这个神呢，虽然也是知识里的一种，但以后你还会学到很多很多种的知识，所以到那时候你可能都没时间再考虑要不要信神了！”

　　不等繁星对自己的话有所回应，爷爷又接着道：“你要是现在跟着你奶奶学信神，那你就只是把这个当做好玩儿，做不得数的！”

　　“你爷爷说的对，这些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等以后你长到一定的岁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自己要不要信神了！”奶奶附和着爷爷的话道。

　　“对着呢，对着呢！”爷爷也很赞同奶奶的说法。

　　“那就等我长一长再说吧！”一直插不上话的繁星，在听过爷爷奶奶的话后，好好想了一想，就道。

　　爷爷奶奶一听她这么说，便都笑了。

　　“睡吧！不早了！”这时，奶奶道。

　　“睡！睡！”爷爷回应奶奶，接着打了个哈欠，就不再发出什么动静。

　　“睡吧，小星！”奶奶伸手在繁星胸口的被子上轻轻拍了两下，听她蔫蔫地“嗯”了一声，便收回手去，躺好后也不再发出什么动静。

　　繁星和爷爷奶奶很快就都睡着了。

　　一觉醒来，夜还很长。

　　繁星听着耳旁奶奶均匀的呼吸声，又听着炕那头爷爷时断时续的还蛮响亮的鼾声，知道现在不是找他们说话的时候。在无聊地盯着黑暗中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发了一阵儿呆后，她的思绪便渐渐活跃起来，就想到爸爸妈妈带妹妹去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病，为啥死活都不肯带自己一起去：

　　是因为前年秋天，自己没有把动物徽章分给姨妈家的表哥，让他们觉得自己不乖了？

　　还是因为去年夏天，自己“偷吃”了妈妈存放在井里的西红柿，让他们觉得自己调皮了？

　　抑或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会不小心伤到妹妹——毕竟自己在这上面可是有“前科”的，而且还是两次！

　　“唉——”繁星学着妈妈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妈妈看着怀里病恹恹的妹妹，就会这样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