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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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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吴元易还是满脸一无所知,姜迟懒得多说,钟灵川倒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有人要借吊死鬼的名头杀人。”
吴元易难以置信道:“大家同为道友,这是为何?”
“人心叵测罢了。”姜迟在陈道士身边蹲下来,钟灵川见他在找什么,便把灯笼靠近一些。
火光照过来,陈道士的颈侧闪着一点微光。
钟灵川道:“是银针。”
“先把人弄晕,再吊死,无声无息。”姜迟伸出两指将一枚银针取下来,递给钟灵川:“这是你们道门的事,我不便多管。”
钟灵川接过银针,放进一枚小竹筒中收好。
姜迟站起身,掏出一张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转身出了房间,径直向前面第三间房走去。
“哎,姜兄你去哪里?”吴元易蹲久了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腿麻,眼见钟灵川也出去了,急急忙忙地跟上:“你们等等我!”
左边第三间房看陈设应该是某个姑娘的闺房,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片狼藉,衣箱翻倒、衣物被翻得乱七八糟、散落一地。
吴元易提着灯笼看了一圈,奇怪地问:“这里遭贼了吗?”
“不知道,”钟灵川手里的罗盘转个不停,“但这里死过人。”
“此处应当是某个姑娘的闺房,姑娘死后无人看顾,遗物被人偷抢,于是就成这样了。”姜迟捡起地上一块木牌,端详了片刻后,他走近梳妆台,把木牌和破裂的铜镜放在一起。
吴元易一听死过人,又要拔剑:“那、那姑娘化成的鬼在这里吗?”
“哆嗦什么?道士还怕鬼?”姜迟看了他一眼,实在懒得解释,抬腿往门外走。
跟在他后面的钟灵川道:“不是人人死后都会化鬼,这姑娘没有怨气,吊死鬼另有其人。”
姜迟走到木栏杆旁,从二楼走廊向上看,提高音量道:“时候不早了,还等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从楼里某处传来女子的吟唱声,仔细一听,像诗又像曲。
“……弦凝指咽声停处……”
后面的姜迟听不清楚了,女子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曲调的音律,只是很哀怨,细听让人觉得心里发空。
钟灵川反应很快,几步就站到了姜迟身边,沉声道:“来了。”
姜迟微微蹙眉,侧头问道:“你怕吗?”
钟灵川愣了一下,摇头:“不怕。”
姜迟看了一眼钟灵川几乎要晃过来的衣袖,道:“那麻烦钟道长离我远些。”
钟灵川很听话,默默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垂头丧气地提着灯笼,嘴角和眼尾都向下坠。
姜迟在心里叹气,怎么胆量这么小?旁边那个姓吴的蠢货都知道拔剑,他却只知道往旁人身边躲,也不知道他小师叔怎么教出这样的道士来。
没等多久,三楼飞出一个紫色的影子,身形纤细,看着像个妙龄女子,正在栏杆外游走,姜迟连着掷出三枚核桃,直直地向那影子飞去,第三枚似乎砸中了,紫影停了一瞬,姜迟翻身从栏杆跃出,几步跃上三楼,追着那影子没入了黑暗中。
来回转了好几圈,姜迟跟着进了一间内室,房门一关,女子转身,露出一张容貌秀丽却面色惨白的脸:“为何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你以为我在帮他们?”姜迟冷笑一声,“今日来了那么多道士,你偏挑在今日,不是找死?”
紫衣女鬼恶狠狠道:“我早就死了,还怕什么?张宝峰那畜生该死,我不杀他,我死也不能瞑目!”
姜迟劝道:“你若是造了杀孽,那些道士为了功德必定不会放过你,魂飞魄散得不偿失。”
“你怎知得不偿失?我要杀他,又不是为我自己。”紫衣女鬼从怀里掏出一张沾了血的手帕,眼中墨一般浓的怨气散去些许,指尖抚过手帕上的绣文,“我要为红弦报仇。”
“红弦是谁?”姜迟问。
紫衣冷淡道:“与你无关。”
姜迟并不在意她态度如何,他道:“你长话短说,我可以帮你。”
紫衣女鬼冷笑一声:“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
方才闹出了声响,其他道士很快就会过来,为了节省时间,姜迟的语气也不客气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得着你管?”
紫衣女鬼道:“我不用你帮。”
姜迟道:“那你根本出不了这个门,方才闹出了动静,很快就会有道士会来。”
紫衣女鬼沉默了一下,问道:“你真要帮我?”
“不然我来干嘛?我要谁死要谁活,用得着废话?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是道士,”姜迟知道若是好声好气她定要怀疑,故意语气不耐地催促道:“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紫衣女鬼脸上的表情没那么冷了,斟酌着从哪里说起。
姜迟预感她接下来要说很长一段话,于是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女子原本生在江南,六岁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把她卖给了人牙子,一路辗转又被卖到春风楼,她和红弦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红弦比她大两岁,是被人拐来的,两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就此相依为命。
“紫袖非我本名,我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紫袖轻叹一声,追忆道:“刚到春风楼时我不听话,又吃不得苦,老鸨要打我,那年她也才八岁,冲过来挡在我面前,鞭子抽在她身上,血从破开的衣衫里往外渗,她的眼泪掉在我脸上,那温度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原本我们已经攒够了钱赎身,待离开春风楼之后,一起回江南,其实不回江南也行,反正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回江南就留在青石县,开个胭脂铺……”紫袖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侧头时,露出了颈上深红的伤痕,“现在什么都没了……张宝峰害死了红弦。”
姜迟问:“那畜生呢?”
紫袖往他身后指了指。
姜迟打开身后的木柜,看见肥头大耳的男子,长着一身膘,被捆住四肢塞在里面,见到姜迟,一边惊恐地摇头,一边努力往里躲。
此人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姜迟厌恶道问:“怎么还没死?”
“自然不能这样便宜他,”紫袖勾唇冷笑,“红弦被他害死之后,他反说红弦勾引,我们虽然误入风尘,也不能任人污蔑唾骂,我逼他写了罪状,要他一会儿读出来,我要让他对这着红弦的灵位忏悔。”
“他能听你的?”
紫袖淡淡一笑:“他怕死,所以怕我。”
“既然是因果报应,我不会多管,”姜迟问道,“二楼那个被勒死的道士是怎么回事?”
紫袖摇头道:“不知道,我今晚没去过二楼,那道士和我无冤无仇,道行又高,我不会自找麻烦。”
姜迟道:“有人想借你的名头杀人。”
紫衣女鬼无所谓道:“杀便杀吧,他们窝里斗,与我何干?”
“那道士的死会算在你头上,他们不会放过你。”姜迟见她完全没有惧意,想了想,还是最后劝了一句:“若是被道士除掉,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你现在要是改变主意把张宝峰放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从这里逃出去。”
“我死都死了,还怕什么?张宝峰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瞑目。”紫袖眼里是化不开的恨意,她拖着绳子,把张宝峰拽起来,“我不后悔自缢,也不后悔做鬼,我就是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紫袖转过身,拖着地上的人,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她像在拖一个死人,实际上在她看来,张宝峰也早与死人无异了。
姜迟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知道为何红弦死时没有怨气吗?”
“不知道,”紫袖脚步一顿,“大概因为她一向如此善良。”
“张宝峰那日要的是你的牌子,红弦顶替了你,”姜迟道,“她是为你而死的。”
紫袖手中的绳子一松,她肩膀颤抖着,转过身眼睛盯着姜迟:“你如何得知的?”
姜迟道:“我在她房间里看见了写着你名字的木牌,恩客拿了谁的牌子就是要点谁,没错吧?”
紫袖喃喃道:“没错……”
姜迟道:“她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因此没有怨气,她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不是说要回江南吗?”
“她不在了,我回江南做什么?我对江南没多少感情,我家人若是心里有我,当年又怎么会把我卖掉,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紫袖踉跄几步,苦笑着摇头,“这个世上只有红弦在乎我,她不在了,我去哪里都一样,都是无根的浮萍,四处漂泊罢了。”
姜迟道:“那你考虑过来生吗?说不定你和红弦来生还能再见。”
“人活一世,花开一季,今生尚且如此艰难,何谈来生?下辈子的事,哪儿说得清?”紫袖轻叹一声,微微欠身道:“方才多有不敬,望您见谅。”
姜迟摇头:“你我都为芸芸众生,并无分别,何来不敬一说?”
紫袖站定,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双膝一弯,跪在姜迟面前,恳求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姜迟不喜欢旁人屈膝跪他,想把她拉起来:“你说便是,好好的跪什么?”
“我当时太过悲痛,没来得及料理红弦的后事,只能将她匆忙葬在城郊,之后麻烦您帮她寻一处风水宝地,好好安葬。”紫袖不肯起来,挣扎着向姜迟磕了个头,“事已至此,我无以为报,若是有来生,我定当报答您,您就当行善积德,红弦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感念您的大恩。”
“这有何难?我答应你,你先起来,”姜迟把紫袖往上拉,又问道:“你的尸首在哪里?我把你们安顿在一起。”
“应该在乱葬岗,”紫袖声音颤抖,连磕三个响头,“多谢。”
这姑娘劲儿还挺大,姜迟没能把她拉起来,无奈道:“又不是什么难事,哪值得你又跪又磕头的。”
“我与您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常言道,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为己尚且不易,何况为人?”紫袖站起来,道:“您肯帮我,这几个响头算得了什么?”
门外远远地响起脚步声,紫袖回头向姜迟欠身道:“您多保重。”
“半柱香。”姜迟道。
紫袖疑惑回头,姜迟接着道:“半柱香内无人能近你身,你要做什么便快些,做完向西逃,进了乱葬岗有我的结界,无人能动你。”
姜迟不能直接出手,他若是出手,定要和楼里的道士不死不休,他无意伤人性命。
“多谢,半柱香足矣。”说完,她拖起张宝峰,如一阵紫风,消失在门口。
奇怪的是,门外的脚步声并没追着她而去,依旧向房间奔来,姜迟还在心里盘算怎么解释,门口已经亮起了光,钟灵川手执佩剑,看见姜迟的那一刻,整个人松下来,缓缓舒了一口气。
“没事吧?”钟灵川几步走到他面前,手在将要碰到姜迟的那一刻生生顿住,生硬地收了回去,掩在宽大的衣袖下。
他手里提着灯笼,灯笼里的火光颤个不停,有什么话好像要脱口而出,姜迟等了很久,但钟灵川把只是把他上下看了一圈,皱紧的眉头舒展开,他什么也没说。
姜迟看见他收了剑的手还在抖,灯下那双凤眼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