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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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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泽打来一盆凉水,床上的人只余背影,他也知道肯定是铁青着一张脸。
“坐起来。”他拧了一把毛巾,蒋月还是背着,好一会才慢吞吞的挪了起来,脸依旧往里扭着,只伸出只胳膊。
胳膊上缠着白纱,白纱里头裹着药。胳膊肘那一大圈都乌紫乌紫的,看起来有些吓人,沾了冷水的毛巾盖上去的时候整个手臂明显都震了一下。
“我猜的没错的话,”薛泽说,“这是你打到沈高鉴的那只手。”
蒋月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一点也不错,就是这只拳头轻轻的擦过了一下那“弱不禁风”的肩膀,那小人就开始皱眉按压,要不是他自己知道力度,还以为使了多大的劲!
听着后头的笑声,他实在觉得憋屈,已经两天没出门了,任务也接不了,此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这人还整天触他的霉头。
“他往那一站,小眉一皱,小手一揉的,”蒋月转过头来,脸上被揍的两拳依稀可见。薛泽暗想这齐高驯下手可真狠,两天了一点也没见好。
想找茬不成反而丢了大人,脸也被揍成这样,这两天大魔头都自闭的不肯出门,颐指气使的让他带饭伺候。
“被打的不是我吗?怎么他看起来那么委屈?”
“小作精!小人!”
想到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吃了这么多亏就算了。自己一点便宜没占着,才打到第一拳,然后就被齐宋撸起袖子揍了一顿。
他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得罪过齐宋啊。
在主区那不是想得到指点鞍前马后几个月,到了鉴定部也见不着什么人。最亲近的一次接触就是被当着众人的面揍一顿,他当时正迷茫着,也没怎么还手,好像就算还手,也不一定打的过。
他躲,他有顾忌,但齐宋没有,还尽往脸面和关节处打。这一阵躲下来,他直接被扛回鉴定部,一个礼拜下不了床。
“2队要是看到他之前那个凶劲,铁定不向着他。”
薛泽觉得这人坏是坏,但是有些时候还是太过天真。2队怕是什么都知道,也会向着1队。
但是蒋月一直对这些前辈有固执的尊敬,这样的光环难免掩盖掉了某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就像现在,他还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对方,才遭到这样一阵毒打。
这哪是什么过节问题,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护短。
可惜这傻子不懂。
细想一下其实也不能怪蒋月太过迟钝,要不是自己时常晚上不守规矩跑去给哥哥敬酒,也撞不到那一幕。
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天,他从里区往外,照旧穿过那条歪脖子林。原本静谧无比的的林子里闪着忽闪着点点星火,像是鬼魅乱窜。
这片林子里并无妖魔传说,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只是静立在某棵树后。
很快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来找我啊。”
关于沈知大半夜经常乱窜这事他早有耳闻,之前哥哥也在信里跟他说过,这位年轻的先行者向来不受拘束,是个……嘴上没什么窝心话实际上很热烈不羁的人。
但是听这动静,似乎林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的想法再次得到证实,因为那人的声音同样很好辨别,尽管很少听到。此刻的语调似乎也很平常有些不一样,温柔无处藏匿。
“找到了。”齐宋说。
“我把这根手指切掉,”沈知说,“你就找不到我了。”
之前他问过齐宋是怎么在洞穴里找到他的,那样的深夜,危机四伏,危险区的洞穴少说也有上百个,他们好久没见,身上亦没有任何能够指引方向的信物,他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孤身一人把他带回鉴定部的。
齐宋说,这是异能者之间的相互感应。
就像上次齐宋被关在冰室,他从梦中惊醒是一样的。
他一直觉得那是病,没想到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指引。
他先前那么多次的反应其实都牵着另一个人,只是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但齐宋不一样,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有所感应。所以过去他经历的种种,这个人都在通过另一种方式感知着。他很久之前就想来到他的身边,只是没有机会。
在知道之后,沈知就很喜欢做这样的游戏。比如在隔着众人的时候勾一勾手指,就能看见齐宋望过来的眼神。
比如饿了的时候,勾勾手指齐宋就会回来做饭。再比如,大晚上的不点火把在歪脖子林里游荡,躲在某处让齐宋来找他,听着声音越来越远又忍不住勾勾手指,把人引过来。
这招并不是百试百灵,但是在他们距离不远的时候非常好用。比那什么鬼破指针好用的多。
如果超过一定的距离,这点小伎俩就失去了作用。这种时候只有在对方遇到危险命悬一线,才会反应的格外明显。
那感觉就像是某根连着两人的线在被不断拉扯,然后其中一根被生硬的切断,另一方陡然失去联系,被弹回来的线缠的生疼。
沈知说要切的手指被人勾住,一个吻轻轻落在了他的指尖。手指里那根不存在的线像是被人扯了一下,顺带着把他的心尖也揉了一把。
“媳妇儿,”沈知爬上他的背,“要是我死在了危险区,你会为我守寡吗?”
他没想过要死,也没想过会死。可能因为他总觉得在危险区他爬也能自己爬回来,或者是真的死了,其实也没那么多身后事可以想。
老头不用再为他守在鉴定部,可以回主区去做中驯。某种程度上人死债消,因为他被贬下来的小九也能有机会回去。
好像不会发生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甚至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他该完成的事情没有完成,耻辱柱上沈纪的名字没有被划掉,这是唯一的遗憾。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在为一个不明确的真相活着,父亲在忏悔台上的摇头否认,老头说他是英雄,还有小九继承遗志而来,这些都断断续续的一直有人告诉他那些罪名不是真相。父亲与他都是应该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迷迷糊糊的活了十几年,对那些莫须有的谩骂和恶意照单全收。有时候尖牙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四处都是尸体,他无处可躲,想着这样算了。
人总有一死,他不能保证自己在证实清白前能完好无损的活着。
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怕了。
或许是有人跟他说我是为你而来的那一刻,或许是别的什么时候。总之他开始时不时的会想,如果他死了,那个人会怎么样。
会更好吗?
他怕到甚至不敢认真严肃地问,只敢在这样黑灯瞎火的时候,当做玩笑话说出来。
那人要是看着他的眼睛,他怕自己会暴露些什么。
齐宋托住他的膝弯,“不会。”
沈知心想这样也好,有些失落之余佯装作生气的扯了一下他的耳朵。
“殉情。”
“啊?”沈知捏了一下那耳垂,没反应过来。
“我会殉情,”他重复了一遍,“所以好好活着。”
这一声沈知听得清楚,薛泽也同样听得清楚。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声音都很清晰,无意中撞见这样的事情,他甚至轻轻屏住了呼吸。
沈知在那一刻心如擂鼓。
一些好的不好的都在脑海中像烟花一样炸开消散,他耳边身边只余齐宋的体温和声音。
脚步声渐渐走远,薛泽隔了一会儿才穿了过去。齐宋和沈知应该已经都回去了,这路上也没再撞见其他的人。
留名牌在风中丁零作响,他照旧拿出一盒新酒,把那块刻着薛沼名字的牌子擦干净,往地上倒了一小口酒。
“哥,”薛泽灌了一口,他不擅喝酒,被润过的喉咙都带着点烫。
“今天说件让你高兴的事,”
“你之前写信来经常夸的中鉴,不对,现在已经是沈高鉴了,”
“他过的很好,你之前说他年纪轻轻却总是凶巴巴的……人小鬼大的总是护在人前,像什么不怕痛也不怕死的机器。”
“他很强,总是保护别人。也保护你,你看看你,哥,”薛泽叹了口气,微微带了点醉意,“这样都没把你护住,你还总跟我说你很厉害,你一点也不厉害,就喜欢喝酒。”
“酒有什么好喝的啊,这么辣,烧的人喉咙痛。”
“哥,”他伸手时眼前已经有了重影,总捞不到他哥的那块牌子,“现在有人保护他了,那个人也很强,他不是孤身一人了,”
剩下的一盒酒被他喝的干干净净,灼烧从喉咙窜向四肢,他指尖都有些发红,摸了很久才拿到薛沼的牌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那么厉害,你说等我过来保护我的啊。”
一阵寒风刮过,其他的牌子相互撞在一起。薛沼的牌子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没有回应。
他指腹将沾上的风雪擦了擦,把它放回原处,看它被风吹的荡起,铜制的牌子相扣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二天还有任务,他该回去了。
好像有点不妙,他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而且有点不听使唤。
他摔在雪地上,身上被沾的洇湿。
“你撒谎,”薛泽说,“哥,你是个骗子。”
——
半夜三更,陷入睡眠的蒋月突然被一阵锤门声惊醒。
门口那人似有天大的怨气,又踢又踹,要不是他根本不信鬼神传说,定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恶事黑白无常来向他索命。
起床气加上这无休止的锤门,不管门口是谁,蒋月都决定要把对方给碎尸万段才能解气。
他拧开门,见薛泽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头发和衣服上都挂着积雪,脸到脖子却是通红。
好好的不待在自己房间,跑到他这来做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薛泽就挤了进来,然后指着他道,“滚出去。”
一开口他就闻到股浓重的酒气。
这臭小子现在还学会喝酒了?他拧着眉,想质问一顿,也想把薛泽提回对门——他的房间就在对面。
还没来得及动手,薛泽就扑在了他的床上,可想而知他的被褥已经没得救了,这醉鬼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蒋月走过去,想把他的衣服给脱了,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也没伺候过什么人,粗暴的提着领子就想扯下来,刚上手就被薛泽抓住。
手腕和指尖都蔓着红。
蒋月看着他,眼神要把他烧出个洞来。心里盘算明天一定要把这臭小子罚去危险区做十个任务,否则难消他心头之恨。
薛泽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在不甚清晰的光影中看着他,好像终于认了出来。
认出来了就好,乖乖的自己滚回房间里去,还要赔他一床被子。
薛泽抓着他的手指,声音被烧的有些嘶哑,吐出来的字都发烫。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