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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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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老板……爱阳!”
少年猛然回神,扭头看向声源处,脸上挂着有些勉强的笑,问:“怎么了?你们听讲座这么快就回来了?都说了什么?”
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爱阳全权负责了讲座前的筹备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搭建舞台、调整播音设备、张贴相关横幅和标语等。之后的入场引流纪律维护等都由俞蓝去盯着了,因此这场讲座爱阳是没有到场的,一直都在教室里待着。
首司拖着椅子站在他身旁,神色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我们两小时前走的时候你就这样坐着了,刚刚回来看你居然连动作都没变,你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爱阳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有点累,因为这次任务下得紧急,心力费的多,松懈下来就容易神游。
“那行,你没事就好,学校不做人咱就不干了,谁还没点脾气呢!”首司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趴在桌上开始和爱阳诉苦。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这没下去的!在下面晒两小时太阳真的是太造孽了好吗!你们怎么想的在田径场搭舞台啊?我们去礼堂躲阴凉不好吗?!?”
爱阳耸肩:“这我也没办法啊,学校要求高一到高三都要去听,礼堂顶多只能坐两个年级,我说让那两位坐我们播音室大家在教室听广播,人家不乐意学校也觉得怠慢,只能临时搭舞台咯!”
说到这他还挽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给首司看自己被黑底金边的发带缠住的手腕:“上午的趣味运动会刚结束,午饭没吃就和体育部的一起搬钢材铺木板,你看,被钉子划了道口,我都没敢让班长知道!”
首司呲牙,忙帮他把发带盖回去,叹气:“真的,但凡这讲座有那么一点点可以塞牙缝的料,我都不会说你这伤来的不值,啧!”
“怎么说?”爱阳把发带重新缠好,发带上沾染的血迹已干,弯折时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他伸手强行捋平。
说到这个首司就烦,翻白眼道:“听学校一直说着什么几十年老教师,在边远山区扎根支教三十年,什么捐献所有身家资助学生追梦,手里多少个山区大学生……反正我听着就觉得很牛逼很感人,结果你知道他们说了两小时什么?”
“他们说成绩不好的人是在浪费国家资源,说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以对国家有用作为活着的意义。问他们什么是有用,喔,得是给国家造核弹做特效药或者教书育人这些才算有用,我真是吐了!”
“我不是不爱国不想为国奉献,我就是想说21世纪了,人各有长,又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伟大这么厉害,我们首先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就是错的?我做个不辱国不叛国的普通人不行?”
“还有还有,他们还说我们称赞崇敬外国伟人,在教室里贴歌德爱迪生是崇洋媚外,丧失民族自信,是忘本?!?我特么我看外国电影听外文歌我就还得被送火刑场是吧?真的就是,对不起我没他们那么爱国,我不配做中国人是吧?!?”
“这些就算了,他们还当场指着体育班和艺术班的,说他们在利用父母对他们的信任义无反顾的走一条歧途,还直接点名班长,当着全校训他脑子不清醒任性妄为什么的,我真的服了啊!看网上那些报导我还以为他们多厉害,结果就这,呵!学校居然还敢请他们,还敢让他们说两小时,要不是尊敬老人我们早就上去把人揍一顿了,还能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带着班长离开?!?”
听到这,爱阳一愣:“你说他们是直接公开训的俞蓝?刚刚还就这样把他带走了?!?”
首司一拍桌:“是啊!仗着自己斯文人不说脏话就能那样训人吗?!?我现在怀疑学校就是专门请他们来劝班长别当艺术生的!什么人啊?别人的热爱梦想关他们什么事?想升学率想疯了吧!”
爱阳突然起身,脸上一丝表情也无,问:“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小会议室,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领导,曾姐和大黄已经赶过去了。”首司马上回复,然后就看见爱阳头也不回地向图书楼的方向跑去。
一直屏声静气听着这边动静的理达人马上凑了过来。
汤润叶:“怎么样?你问了老板和那两位什么关系没?毕竟都姓爱……”
首司静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这事儿我们少管,之后也都别提。咱们都是局外人,可别上去给他们添了乱。”
众人都没说话,但也明白这不是他们能插手得了的事,他们不明白班长为什么会去学美术,今天这场来势汹汹的劝责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能做的,就只是相信他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然后——支持他走下去。
剩下的,就都要交给唯一的知情者爱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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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你让你已逝的父母怎么想?他们甚至为你付出了生命,你不懂怜惜他们,现在居然还就听人三言两语就这样跟着闹?”
“他们费这么大心力才给了你如今的生活,不求你名垂青史,但他们是万万不想你走上他们的老路啊!看看你都交的什么人?一个供人杂耍的戏子!一个离经叛道的疯人!”
“我知道你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流着那样的血你也改变不了,但是你怎么能放任自己堕落,听那疯人的哄骗,就想步了他们的后尘,让你的子孙也只能一直低着头……”
俞蓝站在人群的最中央,看那着藏青色旗袍,挽精致发鬓,满脸皱纹依旧带着少时风情的老妇人坐在他身前,一字一句都出自肺腑,神情是无比的诚恳感人。
这就是爱清嘴里的老太婆?外表初时不好判断,刚刚台下听一通现在再来一次,他也觉得她确实挺当得起这一个称呼的。
觉得自己老而尊,于是理所当然地摆着长辈的谱随意揭别人伤口,自以为是地批判着所有他们觉得“低贱”的人。
但他也不反驳,他知道自己反驳无用,甚至还会引起他们的反弹。盗窃处分之后他就学会了,有些他无力抗衡的东西,进了反而是在退。那还不如任他们发功,等他们自觉无趣了也就散了。
偏偏有人不甘如此隐忍,或者说,他不甘自己放在心里的这个人要去隐忍,他想让他永远都能无所顾忌、肆意张扬。
“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被踢开,爱阳鼓着掌走了进来,并不管里面的人是何种或惊异或愤怒的目光。
他直视中间的老太太,笑容嘲讽:“我居然不知道,大清都亡了这么多年了,爱大小姐还那么在意尊贵卑贱这一套,抛头露脸都下贱,世家名门最高贵?”
“流着那样的血……什么血?你们眼里供人杂耍的戏子的血?下贱的脏了你儿子的这种血吗?那还真不好意思,我妈还就脏了你儿子了!”
“什么叫走上他们的老路,步他们的后尘,让他的子孙也低头……你以为你是谁?你三言两语就能定了人家的命了?那你知不知道现如今世界上还有多少人为你嘴里的那两个戏子流泪叹惋!他们的名字永远被放在了你们仰望不到的高度!那是你这种人不配瞻仰的光彩!无论是他的父母朋友还是我妈,你都不配!”
“是,我是离经叛道,我就是个疯子,但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为了爱恪我忍了,但你们让我越来越觉得他不配我这份忍!”
“来啊!不是说我们在闹吗?那就闹起来啊!让我看看你个屁事不懂的老太婆还想着怎么干涉别人的人生!他不是我,也不是爱清!他和你——”
爱阳一拍爱霜红面前的桌子,弯腰和她平视:“你们,毫无关系。”
“你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来管他。他会继续跟着爱清画画,他会走上和爱恪一样的路,他会和他的父母一样被全世界敬仰!而你,管不了,阻止不了,你连看都不配去看。”
“爱霜红,少把自己当什么伟大的引路人救世主了,恶不恶心?”
“爱阳!你的礼数呢!你就是这样和你的奶奶说话的!?!”
又是一通拍桌,爱阳余光瞥见爱霜红旁边的老人眉头死拧,拍桌的手指都气得微微发抖,他不屑地撇嘴:“爱枫亭,五六十年的狗没白当啊?大小姐都还没发话你先在这吠,怪不得当初能玩上一出‘卖身葬父’。”
“你!”爱枫亭瞪圆了一双眼,唇上的两撇胡须直抖。
他显然是被刚刚爱阳那通话气到了,抖着手指着爱阳,刚想训他些诸如“不懂礼数”、“不知羞耻”之类的话,一直静静和爱阳对视的爱霜红抬手制止了他。
老妇人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腰背板直,开口只几句就让爱阳脸上带着怒意的笑僵住了。
她说:“只四年过去,你就撑起了一张自以为潇洒肆意的皮,不仅哄得他人走上不归路,竟然还把自己哄住,觉得自己也是个干净东西了?”
“你说我无资格立场插手他,你的资格立场又是什么?因为他父母的血债也有你背一份?感谢你那好父亲和这孩子吧,竟想让你不知者不罪,继续将这可笑的皮披下去,懦弱至极。”
本来被曾捷扯着不让参与这等家务事的俞蓝闻言,马上扭头看向爱阳,神情里的惊愕和担忧参半。
“爱阳……”俞蓝想叫住他,想告诉他自己父母的死和他没有半分关系,想让他别多想。
却听被重新合上的会议室大门被再次推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未见背对着他面色冰冷而无丝毫讶异的亲生儿子,目光只紧紧盯着站在一边的另一位少年,语气关切地唤他:“小缘,没事吧?”
“把你爸妈带走他就没事了,”爱阳突然直起身,不再和爱霜红对峙,也不看因为他先前那番对老人不敬的动作神色无奈的爱恪,只对着俞蓝状似轻松的笑了笑。
“抱歉,没提前告诉你他们是冲你来的,我以为有知道消息的人会处理好这个事的,”他扫一眼爱恪,耸肩道,“怪我太自以为是,让你台上台下受了这么多气,我也没本事帮你讨一个道歉,只能让贤了。”
他后退一步,把主场的位置交给了拍着俞蓝肩膀的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见俞蓝欲言又止的神色,想了想,开口却是道歉。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期待了我那么久,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回应都没给你。”
此话一出,就是在承认他已知晓两人父辈之间的那些联系,俞蓝和爱恪皆是一愣,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的这些。
还不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爱阳已经大步朝门口离开,只在跨出门槛之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曾捷笑了笑,说:“曾姐,我今天挺累的,晚上晚自习就请假休息咯?”
曾捷刚要点头,却听头上一道闷雷滚过,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了,黑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隐隐让人觉得胸闷窒息。紫色的闪电劈裂半边天,却劈不散这轻而飘的云。
暴雨将至,此时只是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