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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搅风搅雨的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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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正中央匾额被绚丽斑斓的霞光薄薄的镀上一层,余晖落尽,敛去最后一道熠熠金辉,眼瞅着天幕被黑沉夜色笼罩,冬日里的夜格外漫长,门外霜雪风冷,不知不觉已到酉时。
大殿里依旧静谧森严,满朝皆是人,却无人吭声,事不关己,一个个拱手静立看热闹。
南秦举足轻重的正一品文官中,病得不能下床的内阁首辅没来,当下有老狐狸安文谦,二号狐狸太师岳止舟,和三号狐狸太傅季元平,这三个是三朝元老,元康帝登基后入内阁主事,他们党羽遍布朝堂,领头羊未做声,其他人哪敢动?
文臣不动,京官中的武官们笨嘴拙舌,一律看热闹。
眼瞅着元康帝气得从龙椅上站起,吹胡子瞪眼地指着陆离,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他膝下子嗣单薄,除了已故宣仪太子,还有四个儿子。
二十年前,他和已故皇后所生的宣仪太子谋反,宣仪太子陆正死后,本朝遵循立嫡不立长的原则,立第二任皇后所生的嫡子陆离为太子,岂料是这幅德性!
太子是皇帝一块心病,但是,沈恒之是皇帝的“不治之症”!
沈恒之手握兵权,又是长生不死的神宗,他并不忠心于他,也不忠于姓陆的,他忠心于南秦子民,为保南秦安宁,他绝不会在天下太平时起兵造反,更不会想成为遗臭万年的窃国贼子。
金殿前,陆离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沈恒之,将这个周身如坠冰窖的男人护在怀中,他娶不娶沈恒之,对他而言无甚重要。
既然来了,他怎能再当一个寂寂无名的配角,定是有多浪就多浪,一个都别想好过!
沈恒之快被这个人气死,不知是不是昏睡时候龚淮安喂了太多药,他脑子一片清明,毫无发疯迹象。
他在宽大的朝服下紧捏着陆离一只手,力道之大,几乎能把他指骨寸寸捏碎。
陆离痛得紧咬牙关,牙根瑟瑟发颤,忍着没叫出声。
他的额头上沁出豆大汗珠,却在极痛中露出一个诡谲的笑,“还请父皇下令,择日让我与镇国公完婚。”
元康帝不是傻子,陆离几次拒绝婚事,好端端地接受了,莫非是看到沈恒之绝色容姿后改变心意?他在层层玉阶上来回踱步,忍着满腔疑惑和怒火,死盯着台下二人,咬牙道,“此事容后再议!”
二号狐狸太师岳止舟终于从埋头装死的群臣中站出来,皇帝如获救星般地指着岳止舟,“太师可有启奏?”
岳止舟不同于安文谦沉稳儒雅,他是武官出身,纵使年老,神色依旧是玄铁般坚硬凌厉,眉宇间锋芒锐利,拱手请示道,“陛下,臣以为,东吴小国今日向我军求和,明日又向北楚示好,如此两面三刀,陛下慎见。”
北楚与南秦是世仇,自先祖时起,双方交战长达数十年,大小战役不下百次,而东吴和西魏两小国如墙头草,多年左右摇摆,夹缝求生。
元康帝闻言,虚虚地抬手按了下,指着岳止舟,“太师所言极是,东吴哪怕和我大秦联姻,又能如何?北楚大皇子在我大秦为质十五年,他们北楚边境仍不消停……”
岳止舟一旦站出,三号狐狸太傅季元平也不甘示弱,他个头矮小,佝偻着腰背,走一两步便要咳嗽两声,“陛下,臣以为……咳咳……此次国战,东吴既诚心求和,陛下何不以礼相待,彰显我大国之威,扬我大秦风范。”
岳止舟看也不看季元平,“我大秦泱泱大国,怕他一个东吴不成?林策寒东境大军严阵以待,陛下,此乃攻下东吴最好时机!”
元康帝背手踟躇,良久后道,“容朕想想。”
朝堂上正在探讨政事,陆离却暗暗地摸沈恒之的手背,折腾得沈恒之放开了他,他抽出被捏的通红的手掌,不阴不阳地冷笑道,“国公爷,你手真滑。”
“……”
大家伙正肃然议论国事,太子冒出这样一句,元康帝脸气绿了,几乎咬牙切齿“你们……在干什么!”
沈恒之头也不抬,“他在摸我。”
陆离不甘示弱,“他在掐我。”
文武百官:“……”
紧要关头,不着调的太子居然在垂涎美色!
三个狐狸对此波澜不惊,一个个面色寡淡装作听不到,元康帝气得要掀翻龙椅,指着陆离大骂,“普天之下,有你这么不务正业的太子么!回去禁足三日好好思过!”
禁足打骂这种招数他见怪不怪,随即向皇帝拱手说,“是,父皇,儿臣这就回府收拾细软去国公爷府上思过。”
沈恒之讶然道,“谁允许你去的?”
“在哪禁足不都是一样的么,去你府上,我还能每日看着你。”
陆离嘴角掀起一丝冷笑,他正欲向皇帝行礼退下,方一挥袖,忽然如变了张脸似的向元康帝说,又决定暂且不走,“父皇,东吴使团千里迢迢入京,我们得尽快召见,不仅如此,把京都的北楚世子一并交上,更能彰显我大国之风。”
会见外臣,礼部不会有丝毫怠慢,这话从太子嘴里说出,却别有一番滋味。
陆离狡黠笑道,“倘若东吴公主看上北楚大皇子,大秦岂不成了媒人。”
岳止舟好战,闻言冷笑,“太子殿下这话,是让东吴依靠北楚么?”
陆离向他拱了拱手,“随口一说,太师不要见怪。”
大狐狸安文谦意外地看陆离一眼,东吴向大秦求和,又在京都和北楚皇子扯上关系,如此朝秦暮楚行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哪怕公主皇子毫无瓜葛,只要巧做文章,就是给大秦出兵借口。
沈恒之深深地剜了他一眼,和他分开而站。
大殿恢复以往肃穆沉静,开始说正事。
这几年,南秦背景由沈恒之镇守,无需过多担忧,只是,北境铁骑崛起后,南秦多年来注重军事,国库钱财大多用于养兵,却使得国库亏虚,十五年前一战后,直至今日国库仍入不敷出。
户部尚书容南里趁镇国公回朝之际,即刻回禀国库一事,请元康帝定夺。
陆离懒懒地插了句嘴,“哎哟,户部没钱,找兵部要。”
容南里是两朝老臣,说话中肯并不偏颇,但被陆离一语挑唆,兵部尚书谢定襄出列道,“依户部尚书之意,难道我大秦养兵还养出祸患不成?”
容南里老成持重,站如劲松,双手举起玉笏,看都不看谢定襄,“陛下,眼下国库亏虚一事刻不容缓,还望陛下早做定夺,”
谢定襄道,“没钱怪在我兵部头上?我兵部各方布兵调动,能用你户部几个银子,各方皆有军田,军营耕牧,常年自给自足,你国库亏虚只怕是另有隐情,别把屎盆子往我兵部头上扣!”
谢定襄是武官,说话直截了当,容南里不和他计较,依旧站得稳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陆离被容南里骂谢定襄的话给闹笑了,“户部说兵部无礼,不如去死。”
没等谢定襄骂回去,陆离继续说,“国库亏空乃是大事,需好好彻查,别冤枉了兵部。”
容南里终于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太子,国库虚空一事,在京官之间是公开的秘密,他今日将其放台面上,是希望裁减北境军事支出,谢定襄那个蠢货居然蠢到把整个兵部卷进去!
南秦不仅有北境一支军队,还有各方驻军,兵部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想必各方驻军中私馕不少。
明堂之上,谁没点算盘,文官自三个老狐狸始,内阁、御史台、督查院、三省六部……武官自枢密院、领侍卫内大臣、九门提督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错综复杂的官中,哪一个敢说清明?
陛下真下旨彻查,容南里也能摆平,但被各路官员记恨上,犯不着啊。
想到这里,容南里头上沁出冷汗,他一贯不徐不疾,此刻夹裹着满腔惶恐,道,“臣回去定当肃清国库账目,呈陛下过目。”
陆离不打算放过他,“你查?御史台做什么吃的?”
谁能想到,平日里连百官都认不清的太子,今日废话这么多,句句戳心,大有不掀起千层浪誓不罢休气势。
容南里纵横官场多年,此时从容不迫地跪下,“陛下,臣户部多年来尽忠职守,从未敢隐瞒不报,今日臣提起此事,抱着被陛下问责之心,还望陛下明察。”
元康帝怎会不知他们心思,这些臣子老奸巨猾,说让他查,还不是准备一堆抹平的烂账给他看?
元康帝突发奇想,看向陆离,“太子,你觉着呢。”
陆离素来喜欢搅风搅雨,皇帝问到他头上,他点了下头,“查肯定要查,国库空虚,不好好查查怎么行,儿臣愿意协助御史台彻查此事。”
容南里几乎要瞪过去,好在他气度修养炼至炉火纯青之地,淡淡道,“太子所言甚是。”
他不信一个尚书房都没上过几年的太子,看得懂那些繁杂错乱的账本?
他哪里知道,陆离穿来之前,可是家中经营几百亿的富二代,真以为富二代都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看账本他最会了。
满朝大臣,搅死一个是一个!
谢定襄以为太子替他撑腰,火上浇油道,“陛下,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国库涉及国之根本,必须彻查。”
陆离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是,兵部贪污受贿都在各地,不在京都,自然不怕查账。”
这位太子到底帮谁?
谁也不帮。
站在一旁隔岸观火的沈恒之听陆离不断拱火,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在北境这些年,为了养兵找朝廷讹了不少钱,皇帝怎会不知?容南里定是得皇帝授意出来挑事,皇帝再顺水推舟削减北境军队开支,陆离这个小傻子几句话,得,风向全变。
难道陆离在帮他?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声,朝堂上百官老老实实站回去,垂首静候他老人家开金口,“由太子协御史台查清国库一事,至于兵部,把这些年各地军事账目一一汇报给……太子。”
元康帝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陆离,陆离被皇帝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他有一个错觉,这个皇帝不是个简单人物。
此时,容南里深深地探了谢定襄一眼。
这时候,谢定襄也正好看向他。
“礼部着手准备见使团一事,”见天色不早,皇帝挥手道,“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