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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还未好好告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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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沃又说出这种话了。
上次是在三个月前,还没做出任何努力;现在是在三个月后,已经付出了不少努力。
黎沃努力为民众做出贡献,不料任何奉献在偏见之人眼里,都成了“虚与委蛇”和“惺惺作态”;乔氏努力维持世界正常运转,不料任何举措在险恶之人眼里,都成了“可挑骨头的鸡蛋”。
民众情况却变得越来越坏,好像一切努力都打了水漂。
不是什么努力都会得到成功的。
“又说这种话,给我好好反省。”
白阳人根本不给边缘人辩解的时间,直接一顿毒舌把他骂得体无完肤,随后怒火烧到极致,一脚将他踢到门外。
“不是!给我一点解释的时间!我都想好了!”
门给“唰”地打开,黎沃看见乔霖的脸黑沉沉的。
“想好怎么去死了吗?我告诉你,不是死亡就能解决一切的!”
“乔霖,你冷静点,听我说……”
“你说这种话,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
乔霖额角青筋跳动,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黎沃心里酸涩得很,突然悲从中来,泄了气:
“我、我不知道你会反应这么……”
“好了,别说了。”
乔霖回到房间里,拿出黎沃的行李,将针剂箱递到他手上,眉眼低垂,没再看他一眼。
“去革命派吧,‘忒伊亚’已经在屋外等你了,想好道歉的方法再回来。”
随后“砰”一下关上了门。
晚风穿梭在楼道里,携来一股冷意,单面灰钢玻璃镶嵌在墙上,远处的月轮一如既往般纯净无暇。
黎沃傻了半晌,随之没好气地踢了一脚行李箱,嘟嘟嚷嚷地离开了。
被禁言的忒伊亚潜行在更深的地下,窗户外都是黑压压的土石,偶尔能听到轰隆轰隆的大地震动声,那是白阳城地下隧道里通车的声音。
“滴滴——”黑洞传送器传来一个箱子,黎沃看了看,原来是天马留在白阳的物品——他答应天牛,把他哥哥的东西都带回去,也算给这小鬼留个念想。
——死了后还有这么多事留人操办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收好了箱子,坐到座位上,打开了媒体视频。
上面正显示着外界的情况。
铝脑人里,大部分人曝尸街头、冻死路边。大部分人天性残缺、流离失所,是世界公认的“最下层”人物,自然首当其冲,成了“打倒黎沃”民众组织的针对对象;革命派的收容所人满为患,医疗条件、设备装置紧缺,他们……救不了所有人。
边缘人里,最后一批正常工作的工人“投降”了——工作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的钱都储存在民众组织里,只有加入,还可能混口饭吃;而“绩效”不高、不“完全信仰”组织的工人,被自动剔除、流放在外。在边缘城,竟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
白阳人里,利益雪球越滚越大,熟不知每一层“雪”是“血”凝成的。被钱冲昏了头的部分军官从白阳高层里辞职,开起了黑心作坊,给边缘组织领头人一点甜头,就专打“收留走投无路之人”的幌子,将组织内工人作奴隶指使;情报造假、人口贩卖、器官移植、毒|品流通、娼|妓复苏、资本吞并……刀尖的血变成一粒粒金子掉出来,金子再堆于尸骨之上,成了一座座小山。
黎沃背靠冰冷的金属墙,低下头,痛苦地捂住了脸。
屏幕上的记者到达施工地点——几个月前世界被入侵,该地虽隶属白阳城,但建筑都是豆腐渣工程,一颗火流星过去,直接夷为平地。在乔霖的规划下,好不容易重整旗鼓。
然而没等记者发言一句,一大帮人抢占了镜头,他们每个人脸上涂得姹紫嫣红,身着奇装异服,甚至有人赤裸下身、袒胸露乳,好生诡异。
那是新生政权“生殖组织”。
记者的麦被一举抢过,领头人撕心裂肺地唱着歌谣,脸颊画了两条红印,看上去就像两条汩汩而下的血泪。
现场一片混乱。
黎沃找到操作面板,“啪”一下关了屏幕。他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每当看到这般猖獗荒诞的组织,他都不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
一个月前,他披着披风,到边缘城市场买了菜,满心雀跃地回到白阳城,想着给乔霖搓顿大的,没想到刚到庄园门口,便远远望到乔霖先他一步,已经到家了。
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五六个人堵在家门口,各个好似妖魔下世,打扮得鲜艳极了。他们好像在同乔霖说着什么。
黎沃还没开口,就见其中一个“妖魔”突然掏出一红色小瓶,将张扬的红色喷雾“唰唰”两行喷洒出来,家门口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接下来两个人竟从手环内抽出钢管,专捅乔霖的下身,尽是些恶毒至极的阴招。
乔霖自然躲过挡住了,但为首之人冷眼一旁,涂得紫黑的嘴唇一开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乔霖忽然顿住了,另一人抓住机会,将钢管往他的脑门上一砸!
鲜血流下——他竟是半点防御都没有!
黎沃大喊出声,以最快地速度冲刺过去,一把扑向袭击者,双目血红地瞪着他。
他举起拳,就要把那个人揍得七荤八素,乔霖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流下的血糊了右眼,只见他睁着一只眼,冷静且缓慢地摇了摇头。
袭击者的帽子印着两性生殖|器的剪影,此时已掉落在地,露出那人的长发——是名女性,还在上学的年纪,此时却手握凶器,双眼含泪、害怕异常。
这么年轻,怎么走上了歧途?
黎沃的手在颤抖——换作以前的自己,早就一拳将这小鬼打昏了;可现在这种时期,他一冲动必酿成大祸,还可能殃及乔霖。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乔霖放走他们,额角的血在鞋边汇成了一小滩,倒映出乔霖冷峻的面庞。
他们气焰嚣张地走后,乔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并非失血过多,而是背后伤口炎症发作,已经到了严重的程度——他之后才了解到,乔霖这几天一直在同这帮人周旋,连处理伤口的时间都没有!
他心疼地照顾着他,唾骂自己的无力,却不知如何处理,心情糟到了极点。
待乔霖清醒后,黎沃问他为什么不还手、不整治,乔霖只轻飘飘地说了句,不要同生|殖组织斗,他们大多都是女性,还有很多辍学的孩子。
黎沃以为乔霖心软,但再一想,他不至于心软到这种地步,之后通过线人才悄悄了解到:
原来这个生|殖组织,属于民众组织中偏门的政权,还没被民众组织完全认可,便想到抓住乔霖与黎沃的关系,就“男性之间无法生育导致劳动力减少”、“男人与男人性|交违背自然法则,对世界人口未来有负面作用”等观点,对白阳高层展开猛烈抨击。
而高层本不将此组织放在眼里,想着跟除掉组织边边角角的做法一致,直接暴力镇压得以;但是乔霖注意到了,申请自己处理此事。
生|殖组织一见乔霖本尊着手,顿时心花怒放,以为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舞到正主头上了。
于是会面时,他们毫不留情地问出“乔霖少爷和那外界人是不是恋爱关系”。组织本根据乔霖可能答案,模拟出一系列应对语句了,没想到乔霖竟是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给出的尽是模棱两可或“拒不透露”的回答。
生|殖组织傻了,没想到乔霖第一关就能失守,他们得不到否定答案,就自动默认乔霖与黎沃是恋爱关系,于是根据那些荒唐至极的观点朝他展开攻击——乔霖却一次都没还手。
知道事件大概的黎沃气急败坏,冲到乔霖面前,咬牙切齿问他,为何不否定,凭你的能力,他们无论怎么诡辩都无济于事吧!只要说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否认同性相爱观点,这群傻逼还他妈有个屁的说!别跟我说他们是小孩要礼让,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直接否定他们就好了!
没想到乔霖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依旧保持着沉默。
黎沃与乔霖冷战了两天——虽然只是保持着互相闭麦的冷战,喂饭、换药、擦身还是一如既往。
第三天,生|殖组织又不请自来。这次换黎沃出面,他二话不说直接否认三连:我和乔霖不是恋爱关系,同性相爱是人性泯灭人性之事,男男性|交对世界人口没有一点益处。
有人不死心,拿出抓拍的照片,问他怎么解释。黎沃扫了一眼,须臾接过这些照片,直接唰啦唰啦撕成碎片,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面目表情地说,哪里有证据,我没看到啊。
生|殖组织的人全部震惊了——见过流氓,没见过这么流氓的!
黎沃不想浪费时间,他掏出白枪,往领头人的额头上一怼,淡淡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落荒而逃了。
黎沃叹着气回到房里,发现乔霖醒着,便把白枪还给了他,坐在床边说道,你看,就几句话的事情,变通一下嘛……你还能把命搭上?是不是傻。
没想到,乔霖下一秒轻声说,傻的是你才对吧。
黎沃说,哈?我三句话就赶走他们了,老子怎么傻了?!老子天下第一聪明好吧!!
乔霖凝视着黎沃,突然笑了一下,叹了口气,便什么也不说,回去睡觉了。
冷战结束后的半个月,黎沃劝乔霖每天早点回家,搞不出来的实验数据编纂一下就行了,乔霖却回答他说,我决定不再做违心之事,也不再说违心之话了。
黎沃感到莫名其妙,独自一人吃着压缩饭的时候反复琢磨,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乔霖一直不承认生|殖组织的观点,是因为不想说违心之话吗?!
也就是说——
黎沃心脏像被一根细细的针扎过。
…………
电子地图上闪烁着所在地的红点,边缘城已到。
他利用忒伊亚的录音设备,存了一段语音留给乔霖,随后顺着梯子爬到了地面。
鼠耳正蹲在路旁,享受着夜晚的第一根烟草卷。
“哟。”黎沃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是你?我以为还是白阳那帮人送呢。”鼠耳将烟草卷扔在地上,用脚尖捻灭了。
“咋啦,不想我回来?”黎沃笑道。
“哼,谁知道那白阳的小子会不会把你吃了。”鼠耳不屑道。
他用那条独臂拍拍黎沃的肩,随后接过了针剂箱。
二人搭乘升降梯到达地下城,并肩走在过道里,黎沃这时发现,自己已经比鼠耳高出不少了,这个中年男人在不知不觉中衰老,鬓角散着零星几点白。
“哎,天牛他们呢?”黎沃问。
“不知道,玩儿去了吧,又不用读书训练,闲得慌。”鼠耳说。
“我把他哥的东西带回来了。”黎沃指了指行李箱。
“谢了,那孩子应该会挺感激你的。”鼠耳咧嘴笑了笑。
“他们……知道天马已经死了吗?”黎沃低声问
“我只跟蛾子说了,彩蝶应该还不知道,天牛,唉……那孩子很早就自己调查出来了,估计死因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了。”鼠耳说。
“不好受吧,哥哥死了。”
“那肯定啊,以前那么爱笑一小鬼,现在话都不怎么说了。”
两人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斜铺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
鼠耳苦笑道:“天马这个工作……时刻都可能掉脑袋,他能把一个铝脑弟弟带到这么大,算可以的了。慢慢来吧,死亡带给别人的‘病’,没他妈什么能治,慢慢靠时间消磨吧,一天算一天——活着的人总归是要活着的。”
黎沃静默片刻,随后道:“……要是外界对我们没威胁了,白阳同革命派也不开战了,鼠耳你……你打算做什么?”
鼠耳疑惑地瞟了他一眼,嗤笑道:“吓死我了,黎沃还能问出像带点脑子的问题。”
黎沃扯扯嘴角,懒得跟他辩解。
鼠耳掂了掂针剂箱,换了个受力点,让自己的独臂没那么累。虽然通过断臂切除了致命的恶性肿瘤,但先前为身体带来的伤害依旧未消,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身体机能大幅下降,连搬个箱子,手脚都止不住发抖了。
“我嘛,”烛光掠过男人的侧脸,平日里满是匪气的面庞竟带了一丝严肃,他露出那口发黄的龅牙,笑道,“也没他妈什么理想,说不定混吃等死更适合我。要是一切真的安定下来了,那我就整个地面的院子,每天爱吃吃爱睡睡,闲了就钓鱼种菜,望天发呆也不错。”
“要是能看着那帮臭小子长大就好了——你知道吧,我驻扎在世界各地的‘情报军团’。”鼠耳也不掩饰,颇有些骄傲地看向黎沃。
“……知道。”黎沃点头,他想起那几个见了自己就跑、奇奇怪怪的孩子。鼠耳的线人四通八达,想必除了他们,还有很大一批吧。
也不知藏在哪个角落。
“我想看着他们长大,”鼠耳慢声说,“如果非要说什么能配得上‘理想’的愿望,我他妈只想看着他们长大,就像我看着你长大一样。他们还那么年轻,也有很长的路走,不应该跟我们一起面对相同的东西……”
鼠耳摇摇头,自嘲地笑道:“忘了吧,我乱说的。哈哈哈哈哈哈,现在这种局面,能活下来就……”
“可以的,”黎沃打断鼠耳,坚定地说,“可以的。他们一定定能长大,成长为优秀的大人。”
“哈哈哈,你这什么口气,咋样,你要当他们的爹妈吗?”
黎沃扭头看向鼠耳,异色的眼瞳里跳跃着火光,他忽略了男人的那句玩笑话,再次斩钉截铁道:
“可以的。我坚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