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休再休》春色3分

6、心徘徊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简单，偁王依然没有回房，从连太妃和紫萱的眼神里她看出了审视和冷诮，她越加沉默了。
　　天气渐渐冷了，算算嫁到邺城已有三个月之久。一天夜里，她醒来听到外面簌簌的声音，外面雪亮一片，映得房间里泛白。
　　她诧异地披了衣服下床。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飘进几片雪花，原来是下雪了。
　　楼筱满心欢喜，裹紧了衣服，站在台阶上仰面看着夜空，夜色苍茫，漫天的雪花如同小精灵般地调皮地上下飞舞着，时而钻进她的衣领，时而亲吻她的面颊，带着丝丝沁人的清凉。
　　蓦然，一道黑影极快地闪过，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她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眼花，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想了想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阴暗的回廊角落里，面对面站着两个人，背对着楼筱的是偁王那挺拔冷峭的身影，那个人的脸掩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偁王低沉的声音，“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那人道：“那边急需一批银子。”
　　偁王道：“过了年才能收纳赋税，而且，我记得上次已经拨过去不少粮草和银子了。”
　　那人叹道：“这个我知道，军饷也扣除了些，但不能做得太过，上面那个人是个精明的，若是发现端倪会惹出很多麻烦，就会影响大事。”
　　偁王沉默着。
　　那人又道：“我记得，那个女人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可是不少！”
　　偁王似乎瞪着他。
　　对方不以为意，“你我表兄弟，你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本来是你欢我喜的事，却被半路截了。不过，女人么，不就是那么回事？楼家的产业可是不少的，更何况楼家看这个女儿特别重，你若是多做做样子，得了她的心，这将来的银子必然是取之不尽的。”
　　偁王的气息有些急促，半晌，森森然道：“你们不要逼人太过。”拂袖转身，“你先回去吧，银子的事，等等再说。”说完，大踏步地走了。
　　那人嗤了声，声音很轻，道：“妇人之仁！”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目光直直地看向楼筱藏身的地方。
　　楼筱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对方略顿了片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楼筱慢慢退开，用极快的速度回到了房间，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冰冷，然而那身体的寒冷却远远不及心底的寒意。
　　她缩在被里，大睁着眼睛看着那红绡的帐顶，身子缩成一团。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疯狂地奔跑着，不知道身后是人还是怪兽紧追不舍，粗重的喘气声越来越近。正在恐惧无依中，前面出现了偁王，长身玉立，目光淡漠。
　　“王爷，救我！”她喊，向他跑过去。
　　然而，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娇美的女子，面容模糊，两人相互携手微笑着，完全无视她的存在，飘忽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绝望了，而那粗重的呼吸已经舔上了她的后颈，她奋力挣扎着，猛地醒来了，满脸都是汗，那前后心的衣服也粘乎乎地巴在身上。
　　耳边是妙冬惊喜的声音，“王妃，你可醒了！吓坏奴婢了！”
　　楼筱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情绪，无力地摇摇头，“什么时辰了？”
　　妙冬眼圈红了，“午时了，您发了烧，一天一夜了，吓死我了……”
　　楼筱哦了声，想起那天夜里听到的话，头像炸了似的痛。原来，偁王是冲着她丰厚的嫁妆和身后的楼家而来，那自己又算什么？
　　她喝了药，靠着床榻，微微闭上眼睛，道：“你忙去吧，我想歇息。”
　　门开了，又轻轻地关上，她察觉有人进来了。
　　她睁开眼，看到偁王依然风轻云淡的神情，蓦然觉得有些刺眼。
　　“怎么样，好些了吗？”他声音低沉。
　　楼筱曾经明澈的眼眸变得冷淡而疏离，淡淡地，“谢谢王爷，我没事。”
　　偁王瞧着她因为高热才退脸上还泛着潮红，那下巴尖削了许多，头发有些蓬乱，娇弱中更有几分慵懒，让他的心猛地一动。
　　下意识地，他伸手去抚她的额头，却被她闪开了。他的手顿住了，有些难堪。
　　顿了片刻，他转身出了房门，外面响起紫萱温柔带着羞怯的声音，“王爷，太妃让奴婢来看看小王妃是不是好了些。”
　　偁王淡淡的，“好多了，你回去吧！”
　　紫萱似乎踟蹰着不走。
　　偁王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紫萱道：“奴婢知道王爷忙，若是抽不出空，奴婢可以来照顾小王妃，”顿了下，有丝怨艾，“小王妃也是，总是不会照顾自己，让主子操心……”
　　偁王打断了她的话，“回去吧！”
　　楼筱听着，冷冷地弯了弯嘴角，却是满嘴的苦涩，扯了被蒙住头，掩住了那夺眶而出的泪水。
　　***
　　过了几日，楼筱身子渐渐好了些，只是瘦了许多，人也更加沉默了。晨昏定省去连太妃那里都是木讷地坐着，惹得对方很是不快，本来就不喜欢她，越发嫌恶起来，她在府邸里的日子也艰难了许多。
　　好在，楼隽来看望她。
　　当精心打扮后的楼筱看到高大俊逸的楼隽大踏步地走过来时，像是一道光亮照进了她的眼底，整个人都变得轻盈鲜活起来。
　　“二哥！”
　　楼隽仔细打量着她，那苍白消瘦的小脸，那单薄瘦弱的身子，还有那炫然的眼眸，让他心底一痛，下意识地想要揽她入怀，又顿住了，换做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动作温柔自然，“筱小。”
　　“哥哥。”楼筱抓住对方的袖子喊了声，喉头哽咽，委屈还有欢喜。
　　偁王爷的脸色有些难看，轻轻咳了声。
　　楼隽这才像看到他一样，微笑着，“筱小被宠溺惯了，王爷不要笑话。”
　　偁王永远都是那温雅的模样，“我知道，大哥疼爱这个妹妹可是众所周知的，小王理解。”
　　楼筱突然觉得他的温雅很是刺眼，便道：“王爷，我和哥哥久别重逢，想说说体己话。”
　　偁王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虽然有些诧异她不经意的嫌恶，却不好停留，只得起身出门，“也好，大哥待会请到前厅喝茶。”
　　楼隽目送他的离开，看着楼筱精致妆容下的憔悴和苍白，却说不出什么。
　　其实，从那天回门他就看出楼筱的不开心，可是他无能为力，第一次，他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
　　楼筱飞快地收拾好情绪，避开他的目光，故作轻松道：“哥哥你别这么看我，我没什么事，就是刚到这儿什么都不适应。时间长了就好了。对了，哥哥，你怎么会来？爹娘好么？姐姐呢？……”
　　“他们都好……”楼隽温柔地一一回答她的话。
　　“哥哥，我想学管账，学做生意。”楼筱道：“我现在特别后悔那时候娘要教我的时候，我偷懒……”
　　楼隽楞了下，凝了她片刻，微微一笑，“好！在邺城我们有好几处的营生，我和这边的人交代一下，找机会和你见面，会找最好的先生教你。”
　　“哥哥，你真好！”楼筱抱住他的胳膊，撒娇般地，“我知道哥哥最疼我！”
　　楼隽宠溺地笑着，眼眸深处闪过丝怅痛。
　　两人又叙说了一会儿，开心的笑声就是远在前厅的偁王也听得到，他微微蹙眉。
　　终于，楼隽稳稳地走了进来，偁王起身，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
　　楼隽淡淡地，“王爷，其实，楼某当时并不赞成筱小嫁给你，她太过于单纯善良，我很害怕你会伤害她。”
　　偁王微微眯眼，神色不动。
　　楼隽轻叹了声，声音低沉，带着莫名的伤感，“或许她没有别人美丽的光彩，但是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其中的美好是你不能想象的。”他恳切地，“既然你娶了她，希望你能发现她的好，善待她。”
　　偁王淡淡地，“她已经是我的王妃，我会给她最好的，”淡淡一笑，“我很奇怪你很疼爱她，甚至超过了……”
　　楼隽脸色微微一变，苦笑，“是，我疼她超过了曼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太单纯善良，她永远不会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他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又会做什么，不过，楼某会尽力去帮王爷完成。但是，我请求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去伤害她。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她，请你把她完好地还给我。因为，偁王妃可以有很多，但楼筱只有一个，她是楼家最宝贝的女儿，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偁王盯着他，好久好久。
　　楼隽深深躬身一揖。
　　****
　　夜深了，房门被轻轻推开，偁王走到床前。床上的丝被铺展开，楼筱蜷在被褥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眉很纤秀，低阖的眼睛，呼吸平稳而均匀，一头的秀发温柔地铺散在玉枕上，丝丝缕缕像是海藻。
　　凝着她恬静的睡脸，他弯下身，抚上她的额头，手慢慢移动，抚上她的眉眼，她的脸颊，柔而香软，让他流连，有些舍不得离开。最终，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极其温柔，好久，叹息了声。
　　低喃着，“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惜……，你这么美好，我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