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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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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星星朝她们眨眼睛,两人直挺挺的靠在床头,一人把着一边,中间隔出了宽长的空隙
想到林青说的玉佩的来历,言谨心里有很多疑问,踌躇许久还是没有问出口,蒋默从来不提父母,想来是她心里的一块伤,她不想去揭她的伤疤
“言谨…”她忽的开口,思绪被拉回来,言谨转头应了声:“怎么啦?”
“其实…”蒋默吞吞吐吐,言谨定定的望着她,“其实…我骗了你”
言谨不语,知道她正在向自己袒露一切
“我…并不姓蒋,那是我母亲的姓氏,我随着父亲姓林,我…我的本名…叫林默予”
她语气低沉发涩,隐含歉意,言谨不想看她这样子,身体往她身旁靠了靠,放轻了语气道:“原来你也是有双重身份的啊,那我们一样了”
“不过也不算完全骗了我,至少默字是真的,对吗?”
她点头:“沉默的默,赠予的予”,叹了口气,又继续说:“我父亲叫林平章,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只是个开铺子的男人,从小铺子开到了饭庄,从小到大,他把我保护的很好,后来八一三战役,上海沦陷,日军进攻苏州,战火打到了家门口,我最喜欢去的香花桥头上横满了尸i体,因为父亲在苏州当地的身份,日军当时企图说服他投靠,得到资金扶持,成立日本商会,父亲不从,几次拒绝后,他预感事情不好,安排人送我离开苏州,辗转上海…”
言谨不忍她继续说下去,想开口制止,就听到蒋默继续说:“他让我先走,说处理好饭庄的事就带母亲来上海找我,可是我等来等去,只等来一张报纸”
“红色资本家…”蒋默喃喃自语,眸色比夜色还要沉郁:“你们都有信仰,要和平,要救国,我也同样期盼着,可每每看到我爱的人为信仰死,为家国死,我就觉得既伟大又残忍…”
一滴泪从她脸颊滑落下来,那眼里浸满了悲伤,言谨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和双亲离世的恐惧与孤独,伸手把她圈进了怀里,紧紧地安抚
“默…予”
柔柔唤她名字,言谨替她擦去眼泪:“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蒋默点点头,抬眼望她,眼角还闪着泪:“名字不重要,你想怎样叫都好,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叫蒋默,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最真实的样子”
“现在我知道了!那你想听听我的吗?”言谨紧了紧手,蒋默一愣,点头笑:“你要讲故事了吗?”
“睡前故事”言谨勾唇,点了点她鼻尖:“跟你说个有趣的吧”
蒋默靠在她肩上,点头:“说来听听”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开一家糕点铺子,因为那时候我最喜欢吃,我母亲很宠我,一听说我想开糕点铺子,就真的请来了上海做糕点的师傅教我”
思绪飘远,言谨几不可觉的苦笑了一下,被蒋默清楚捕捉到了,心里沉了沉,问:“那…后来你学会了吗?”
“没有…那几个师傅都被我气走了”
蒋默抿唇,憋着笑,想象小时候的言谨是不是很调皮又霸道
言谨继续说:“自从那几个师傅教我手艺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是想开铺子,只是想天天有桂花枣糕可以吃而已,然后我就想法设法的赶他们走,故意把面搓的像难看的一坨屎,故意让林嫂买来烂桂花”
“然后他们受不了我的胡闹,就撂挑子不教了”言谨一撇嘴:“临走前还语重心长的劝我母亲,千万不要让我开铺子了,说开了也会黄铺的…”
“我母亲一听就不乐意了,站在门口跟那几个大男人掰扯起来,还让林嫂把人请了出去,回来跟我说,铺子妈给你开,要是没人买,咱就送给难民,当做好事了”
蒋默噗嗤笑了声,在她怀里抖着肩膀,戏谑她:“贪吃的小机灵鬼,你妈妈好宠你啊”
言谨努了努嘴,没反驳:“是啊,她很宠我,我以为我可以在她的保护下永远享乐…”
蒋默蹙眉,揪了下手指,有点不忍听下去
“直到…一二八事变,战火从东北烧到了上海,日军进攻闸北,工人大罢工,抗日游行,组织反日救国会,上海彻底陷入战乱,那时我在上大学,跟同学相约去郊外写生,因为回家的晚了,所以母亲四处找我,她误闯了虹口一带,碰上日军当街枪杀游行群众…”
蒋默实在不忍听下去,也不想她再说,从她怀里挣出来,拂上言谨的唇,摇头道:“不要再说了…”
言谨流泪望她:“我恨那些人,可更对自己失望,都是我只顾享乐,才害的的她丢了命,她身上的枪孔多到数不清,肠子流出来,我…我看到了”
“别说了…”蒋默皱着眉喃喃不停:“不要再说了!”
言谨捉住拂在唇边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指尖,避开那些沉重的话,说:“后来,我去了军校,加入军统,可当我看到他们的上层一点点烂掉,就失望军人不该是这样,再后来我才正式加入了中i共”
“我的故事…说完了”怕刚才的话太沉重,言谨压下心里的情绪,开玩笑说:“怎么办,说出这些我已经违反组织规定了,这算不算是把性命都给你了?”
蒋默还没从刚才那一吻中缓过来,从指尖到头发丝都在发麻,听到性命两个字,懵懵的回了句:“我不许你死…”
言谨心里抖了一下,抱着她往下躺了一点,让蒋默躺平,双手圈住她说:“不早了,快睡吧…”
没听到回答,蒋默不安心,回抱她的手紧了紧说:“你还没答应我,不许死!”
“答应你…不死,不死…”
蒋默这才安了心,闭上眼
夜里,言谨睡不着,怀里的人睡的很香,安静的像只小猫,像做了什么梦似的,蹭着她脖子,往怀里钻,言谨看着看着,眼里忽的就流出泪来,滴在枕头上
她已经体会过失去至爱之人的感受,不想再有第二次
言谨望着窗外,双眸染了大片暗色
比夜还黑
*
第二天她还是像往常去了极司菲尔路,只是心境大不相同,不再提心吊胆,也不觉得这里阴森可怖,吴安看见她还是那样殷勤虚伪,只是眼里分明多了些狡黠与得意
她打算送蒋默回去苏州,父亲在苏州的那处房子很安全,还有自己人在那里,可以护她周全,还有林嫂,言谨打算让她一起跟过去,这里就留下一处空房子,没了蒋默,没了林嫂,日本人就抓不住她的软肋
只是火车是走不了了,只能安排人秘密送她们离开,避开日军把守的路线,从上海到苏州的距离也不算远,言谨拿出地图,计划了两条路线,一条小概率会有风险,但是路近也好走,另一条需要绕远,但一定安全,思来想去,言谨选了第一条,接下来通知肖言和林青
做好了打算,言谨也顾不上池田那面对自己的怀疑,没在七十六号多待,开车绕去联络点,从闸北绕到静安,路上甩掉了一组跟踪她的人,才去了虹口,陈慈安已经行动自如,能下床了,在阁楼里练单手狙击
肖言看到她分外惊讶:“组长,您怎么来了?”
“有任务,上楼说”
“组长”陈慈安看到她,赶忙放下枪,拍着胸脯说:“我恢复的差不多了,你来是不是有任务?”
“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
言谨把肖言拉到房间,不顾陈慈安在门外敲门喊:“你们俩背着我商量个啥?”
“怎么了,组长?”
“长话短说,明天一早替我送两个人去苏州,不要通知二组也不要告诉陈慈安,我会给你增援两个人,是军统的人”
肖言反应了一下,不解:“送谁?为什么不通知二组?”
“没时间解释了,明天一早在我家后门接人,军统的人会在今晚跟你汇合,地址在这上面”言谨把一张字条交给她:“务必保护她们安全,记得到苏州后去护龙街,永年巷找一个叫夏南生的男人,他是我父亲插在苏州的人,把人交给他,后面的事他会安排!”
“好…我知道了”肖言忐忑不安,问了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暴露了…”
“什么?”肖言大惊
言谨把事情大致告诉了她,肖言当即摆手说:“不行!不可以…你得一起走才行,我马上跟上级联系,让他们…”
“日军已经盯上我,我现在来这里已经很冒险了,他们现在不知道蒋默的行踪,可以秘密把她送走,可一旦我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日军必定立刻行动,车站,港口,主要交通干线都是他们的人,到时候要怎么走?还是带着她们藏在上海,不敢出门,不敢上街,守着一个破屋子,提心吊胆,你告诉我!”
言谨捂住脸,无力的低吼,吼的不是肖言,是认命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她是真的走不了了…
“可是…”肖言声音发颤
“别婆婆妈妈的,你听清楚,我给你的任务是送蒋默平安到苏州!”
*
“进”
池田正在办公室看着前线送来的战报,吴安推门大步走近,急匆匆的:“池田课长,人跟丢了…”
“なんですか?”池田气急,日语脱口而出,吴安没听懂,听语气像是在骂他,问了句:“池田课长…您,您说什么?”
池田韦英一把掏出腰间的枪,抵在吴安额头,恶狠狠道:“我说…你是废物!”
吴安吓得腿瞬间软了,不敢躲开,结结巴巴的说:“言科长明显有所防备,绕了一大圈,把我们的人甩了”
池田收回枪,走回床边,扶着胡子,若有所思道:“她是个狡猾的狐狸,藏了这么多年”
“那个女人的行踪一直没能找到,您说…她会不会…”吴安想到黄浦江边的那张照片,池田转身:“在她家里?”
“我正是这个意思”吴安分析:“凭那照片,就能看出这俩人关系不一般,而且之前派去监视的人手,从那女人回家就没见她再出现过,后来觉得奇怪,报给了言科长,还被她大骂了一顿,现在想来明显是在袒护,我怀疑…”
“说下去”
“我怀疑当初放这女人出去,根本是言科长暗里帮她,最开始抓这女人回来,我想用刑都被言科长制止了,而且从那女人进来,言科长只打了她一巴掌,再就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根本不像她审讯的手段”
池田背着身,半天没回应什么,还哼起了日本小曲儿,吴安就那么等着,一曲子哼完,才看到池田对他勾了勾手
*
从肖言那出来,言谨直接回了家,事已至此,她也不怕了,只想能多点时间再看看蒋默,跟她多呆一会,一秒也行
看到她这么早回家,蒋默很是意外,眉眼间又藏不住的喜悦,还有点羞意,耳朵都泛红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啊,我还没做饭…”蒋默边说边叫林嫂,穿上小围裙,言谨绕到她身后,帮她系好,看林嫂从卧房走出来,摆了摆手说:“林嫂,您休息吧,我跟蒋…”
反应过来,又改了口:“我跟默予做就好了”
林嫂一愣,温温笑着,打趣道:“小姐,今天太阳是从西边来的吗?您要下厨?”
“是啊,突然…想下厨了”言谨扬起唇,拉着蒋默去厨房,蒋默拿了林嫂的围裙,绕到她身前,替她穿上,想起刚才的改口,说:“还是叫我原来的名字吧”
“嗯?为什么呀?”
蒋默一笑:“你都已经叫习惯了不是嘛”
言谨不否认,点头:“是叫习惯了,不过默予也很好听,怎么办,两个名字我都想叫”
“只能选一个…”蒋默一本正经,切着菜又补了句:“贪心鬼”
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拿上了菜刀,言谨握住她手腕,轻轻接过刀,玩味道:“刀我可是很擅长的,这个交给我吧,你帮我洗菜,好不好?”
玩笑话,蒋默却听的皱了眉,听话的去旁边洗菜,边洗边说:“我宁愿你不擅长…”
语气低哑的发颤,听的她心里发胀,言谨深深呼吸,切菜的力度重了些,以此遮住她的叹息
切好了菜,言谨怕油烟呛到她,推着蒋默出去,结果门刚关上没一会就被她拉开,身子探进来一半,笑盈盈:“要不要帮忙?”
“不用,我很快就好,你快去客厅等我”
晚饭还是四菜一汤,知道蒋默生在苏州,言谨特意做了两道那面的菜,只是不太成功,她本不太会这些,苏州菜就更不擅长了,看着盘里碎掉的蟹粉豆腐,言谨撇了撇嘴
太丑了…
现在学,也没机会了
蒋默看到桌上的蟹粉豆腐,心里顿时一热,含笑望着她,言谨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头发说:“是不是跟你印象里的蟹粉豆腐不太一样啊,丑了点…”
“哪里丑了,很可爱啊,软糯糯的”蒋默迫不及待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言谨紧张的问:“怎么样?还……可以吗?”
“你要听实话吗…”蒋默抿着嘴,言谨顿时泄气一般道:“好了好了,不听了,我已经知道了”
蒋默哈哈一笑,又盛起一勺递到她唇边:“逗你的,很好吃,你尝”
言谨顺从的“啊”一口,吃下去,眸子转了转:“嗯?好像是还不错呢”
视线又瞟过她们共用的勺子,红了脸
“咳…”言谨撇开头,喊林嫂一起来吃
吃饭间,林嫂张口闭口的夸她,夸着夸着眼眶就红了,心境像是吃到自己孩子做的饭一样,感动又欣慰,只是望着这桌菜,眉眼渐渐沉重了几分
“林嫂,您怎么了?”言谨看她眼圈发红,赶忙递了纸巾,林嫂和蔼的笑了笑,接过来纸巾擦了把眼睛,说:“记得您上次下厨,是在老爷走的那天…”
言谨一愣,不知道林嫂这话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还是随口说的
“小姐今天下厨又是为了什么呢?”林嫂放下筷子,语气淡然又平静
林嫂最懂她心思,言谨沉了沉眉,转头看蒋默,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眼里隐隐的不安,本想在饭后说,现在被林嫂挑明,言谨索性说:“吃完这顿饭你们收拾一下东西,明早会有人来接你们,去苏州!”
林嫂没说话,定定的望着她
蒋默立刻问:“你呢?”
“苏州那面我已经安排好,有人接应”言谨避而不答,也不敢看她,蒋默又问:“你呢?”
“林嫂?”言谨看着林嫂,示意她
“知道了,小姐,我这就去收拾”
待林嫂进了房间,关上门,蒋默抓着她手,紧紧扣住,不停的追问:“你让我们走,你不走吗?”
言谨盯着前面的白墙,盯得眼睛都发疼了,才把眼泪憋回去,转头笑道:“我当然也走啊,只不过要晚两天,你跟林嫂先…”
“不行!”
没说完,就被拒绝,蒋默呼吸急促起来,抓着她,手都跟着抖:“你不要用这样的话来骗我,我父亲就是这么骗得我,我不会在上当了!”
言谨咬着唇,拼命强迫自己去直视她:“你听我说,我没骗你,一定…不骗你,上级已经安排了人协助我撤离,但我们真的不能一起走,只有先把你们送走,我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没有软肋!”
“以日本人的行事,在我撤出七十六号当天就会派人搜捕,第一站就会是这里,所以你们必须先走,我会…迟两天,最多三天跟你汇合,相信我!”
言谨咬紧牙关,才强撑着把话说完,蒋默情绪也松了一点,没刚才那么紧张害怕了,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吗,如果我答应你先走,你真的会来吗?”
“会!”言谨望着她,柔柔的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疼,她拂上她的脸,摸了摸:“一定会!你只管安心走,在苏州…等我…”
“傻瓜,别担心了”言谨揉她的头发,起身去厨房,边走边说:“昨天的葡萄还要不要吃啊?”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言谨咬着唇,不让自己出一点声,听到身后的人说:“好啊,那你还喂我吗?”就哭的更凶了…
洗好了一篮葡萄,言谨往脸上扑了把清水,缓了缓才走出去,蒋默正收拾餐桌
“放那里吧,我收就好,过来吃葡萄”
挑了最大一颗的喂给她,蒋默一口含住却没退开身子,唇碰到她的指尖,又软又热,像电流蹿了全身,言谨抖了下手,抽回来,蒋默愣了下,眸色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和羞意
“你……要带的东西多不多呀?都带什么?”言谨转了话题问她,指尖在盘子里挑葡萄,蒋默想了想说:“你买给我的那些”
想到她刚来这里时,自己给她买了好多衣服,言谨心里又抽痛起来,时间一晃即逝,快到她来不及反应什么就要溜走了…
吃完葡萄,收拾好餐桌,言谨帮她整理好衣服,每一件都细细摸了一遍,问她:“明天你想穿哪件?”
“嗯…”蒋默想了两秒:“穿你买给我的那身素白旗袍吧”
是她最喜欢的一件,最喜欢看蒋默穿
言谨抽了抽鼻,拿出那件旗袍,挂好,蒋默小步子走到她身边,把那枚合欢花胸针别了上去,转头笑着问:“言谨,你知道有关合欢花的诗吗?”
言谨微微一笑,几不可觉的苦了一下嘴角道:“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蒋默不喜欢这句,皱了皱眉说:“不是这句!”
“那是什么?”言谨反问,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眼含热意的说:“是筵中蜡烛泪朱红,合欢核桃两人同!”
言谨一听这句,忙得撇开脸,眼里像被撒进了一把盐,蒋默望着她侧脸,拂上合欢花,喃喃道:“言谨,我会带着它,等你的!”
言谨没说“好”,只点了点头
无声的欺骗能让她心里好受那么一点
也只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