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浊》口莫恆飛

45、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那一瞬间，俩人的四周宛若定格般，似是安静的悄无声息。
　　王择权看着李浩然那满是惊讶的面容，正好想到一身湿的肥吴还坐在身侧，＂差点忘了！阿香，你快去拿件我们的工作服，给这位兄弟换上。＂
　　王择权看着身侧的女服务员，话刚说完，他便把视线转向吧台里另一位工作人员，＂阿威，你先带这位兄弟去我们后台的浴室冲洗，等等让阿香把衣服放在浴室外。＂

　　当他指示下完，便疑惑的看着，面前这像是定格般，互看了好一阵子都不曾转移视线的两人。
　　王择权误将李浩然满面容的惊讶，当成是因肥吴那满是泥巴的脸面，及狼狈的像个乞丐似的坐在自己面前，甚么招呼都没说。
　　他尴尬的上前欲向对方解释肥吴来此的原因，肥吴却比他先开口打破这处宁静。

　　＂阿玨……原来你在这里……。＂
　　这一年多，他与萧御费尽了多少心力及时间，两人每周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个又一个可能的去处，一个又一个他可能替换的名子，甚至跑遍大江南北，任何没有地盘问题的区域，找了一遍又一遍……。
　　但他们却不曾想过，远在天边，近在自己跟前……
　　就在他们自己公权盟的地盘下。

　　李浩然也有着相同的惊讶。
　　他愣愣的看着肥吴，那瞬间，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又一个与萧御相处的当年。
　　回忆，像是炸裂般在脑中不断回旋拨放……
　　日日等门的夜晚、句句欺骗、狠下心的转身、询问自己是否一同留下的脸面……
　　这剎那与肥吴的见面，令他措手不及……
　　本打算将一切抛诸脑后，本打算不再深陷于这段不属于自己的爱情里。
　　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将过去放下。
　　然而今日仅是见到肥吴，他的内心便如此冲击着，宛若猛拳一记打再胸口……
　　那……见到萧御呢？

　　正当李浩然的思绪，被过往回忆紧拽进水里般，窒息且难以脱离。
　　肥吴的那一句话语，正好将他从回忆中，强拉扯回现实。

　　李浩然顿时收起盯着肥吴的视线，闪避着对方炙热的眼神，那双好看的眉眼蹙的老紧。
　　他将视线看向了王择权的方向。
　　那眼神，透着满溢而出的悲伤。
　　他什么话都没说，紧是看着。
　　收到眼神的王择权愣了愣，紧张的站直身子问道，＂阿玨，怎……怎么了？＂
　　是的，王择权知道他叫李玨。
　　在他把李浩然的身分证还给萧御后……他便拾起十八岁之前的名字，用着李玨的名字，继续活着……
　　正因为他了解萧御，所以清楚对方一定误以为自己会更名，会换个更为大众化的名子，会像当年一样躲在不属于公权盟的地盘，一样会逃的远远的。
　　然而，如今却与当年的他，背道而驰……。

　　这棋，他下的极为巧妙……
　　巧妙的……宛若消失于这世界般……。
　　这一年多的时间，萧御计算着对方的每一步，盘算着自己对李浩然的认识，对方究竟会去往哪里。
　　然而他算的再久再精细，却终究没有算进李浩然的心里。
　　没把自己，也跟着算进去。

　　王择权看着对方的眼神，透着那不同这几日欢笑的哀伤，他迅速的冲至吧台后的工作区，紧张的站在李玨的身侧，＂不舒服吗？我先带你回休息室。＂
　　肥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熟悉的老友，看着他眼神的淡淡悲恸，看着他回避着自己的双眸，他愣是甚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仅是呆愣的坐在高脚椅上，看着王择权，将面前那总是傲然挺立、不屈不挠的李玨横抱起。
　　他没有听到李玨嘴里吐出任何话语，没有任何责备，没有任何的谩骂，那萧御口中总不接受公主抱的对方……如今只是安静的躺在一名陌生人的怀里，什么话都不说。
　　那双手，乖巧的环过那陌生男子的脖颈……。
　　接受着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
　　他极为不明白。

　　肥吴直盯着王择权的动作，心细的，直盯着李玨那套工作裤下的双腿愣了许久。
　　然而就算长裤遮挡着所有视野，但那双腿的纤细及无力感，却难以用布料全全遮蔽。
　　他看着吧台一旁的服务生，急匆匆的上前协助，他看着对方摊开放置在柜台旁的轮椅，看着王择权缓缓的将人安置在轮椅中，看着对方将李玨那双看起来无力瘫软的双腿，好好的安置在踏板上……
　　好似那双腿已无知无觉，完全不受主人的控制般……

　　＂啪！＂的一声，耳中似乎清楚的传来理智线断落的声音。
　　王择权那一步步动作，直令他窒息。

　　＂阿玨，你这腿怎么了？＂肥吴的眼里浸满着不解、惊讶，及缓缓漫溢的泪水。
　　他的眼神全落在李浩然那歪斜无力的双腿上。
　　而后者，仅是愣愣的坐在轮椅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阿玨，你这腿到底怎么了？之前不是只有右腿不便？怎……怎么…怎么会两腿都瘫了呢？＂肥吴惊讶连声音都大声了些，他大步一迈，蹲在李浩然的面前，俩手颤抖的直附上那双瘫软无力的腿。
　　他的双手感受的更为真切。
　　肥吴也顾不上李浩然的反对，两手肆无忌惮、来来回回的在他的双腿上按揉、轻抚、刻划着。
　　这剎那让他连呼吸都忘了。

　　＂啪！＂李浩然伸手打着肥吴随意抚摸自己双腿的手，＂你他马乱摸个什么劲？就算我这腿瘫了也还是老子的腿！拿开你的手。＂
　　肥吴吃痛的相互搓着被打得发红的手背，他蹲在地上满脸的泪水，愣愣地抬头对上李浩然的脸，＂这一年你究竟怎么了？＂
　　后者被肥吴那滑落脸颊的眼泪，惊的心一紧。
　　李浩然不曾想过，肥吴的反应会这般剧烈或是这般哀伤。
　　他愣愣的一笑，眼中透着淡淡的哀伤，＂肥吴阿，你他马这鼻涕都要滴到我腿上了……＂
　　李浩然扭着脖子，向身后一样看的愣神的王择权讨要着卫生纸，默默地向肥吴递上，＂看你狼狈的，你这是被糟老头赶出去后当上乞丐了是吗？你先起身去清洗干净，顺道换件衣服。＂
　　肥吴听着对方那张毒嘴，本哭得满脸鼻涕的他，顿时破涕为笑，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怨地说道，＂呜……我今天真的很倒霉……呜…他奶奶的…呜……我…我这不重要……你先跟我解释你这腿怎么了呜……＂
　　李浩然睁着大眼，愣神的看着对方哭得更是凄厉的面容。
　　那本闪过一丝哀伤、两眉微微靠拢着的李浩然，又迅速抚平情绪，他笑了声，强撑着无事般说道，＂等你清洗完我再跟你解释……＂
　　李浩然扭着脖子向吧台处忙碌的同事说道，＂阿威，你先帮我带这乞丐去洗澡换衣服，等等再帮我带他来休息室。＂
　　名唤阿威的男子一边调着顾客的酒，一边看向对方，＂好咧经理。＂随后他把视线再转向站在李浩然身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王择权身上，＂我离开后吧台唱空城可别扣我薪水嘿，老板！这是经理指使我的，要扣钱请从经理的头上狠狠的扣下去！＂
　　此番话一说完，李浩然及王择权顿时一笑，他们这处的低气压，瞬间散了不少。
　　那静止般的空气，开始肆意流动。

　　肥吴收起眼泪，迅速的清洗满身脏污，那洗澡速度宛若当年服兵役的生活般，进去冲水、抹泡、然后再迅速洗净。
　　他飞也似的拿起门边的衣服套上，便拔腿狂奔直冲向吧台，向那名叫阿威的男子吼道，＂我好了！快带我去休息室！＂
　　对方一脸‘真的有洗干净吗？’的面容，直带着对方走向走廊末端的小房间。

　　大门一开，印入眼帘的是间简单的房间，里头十分干净整洁，摆放少数的家具，便是一组桌椅，及一张单人床。
　　而单人床的上面，便是背过身、拉起上衣露出腰腹，正躺在床上休息的李浩然。
　　除此之外，还有蹲在床边，正一手覆上对方腰部，轻轻按压揉抚的王择权。
　　后者一听见开门声，两手依然不停按压，一边扭着脖子看着他们的方向说道，＂阿威，吧台抽屉的药帮忙拿过来。＂
　　男子怕门外的冷空气窜进房内，迅速将门关上，他忧心忡忡的说道，＂经理，你还好吧？腰又开始痛了吗？＂
　　李浩然背着身子，那声音略显疲惫，悠悠的传入众人的耳里，＂等你药拿来我再跟你说我的腰痛不痛……＂
　　＂……＂
　　男子瘪着嘴刚离开房间，李浩然接着说道，＂好了，王择权，肥吴他应该快洗完了，先帮我坐起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模样。＂
　　王择权那揉着后腰的手一顿，他看着站在门边看得愣神的肥吴，再看着依然背过自己，什么情况都不晓得的李浩然。
　　空气顿时有些尴尬。

　　王择权装没事的站起身，扶着对方的肩头，李浩然随着对方的动作，两手一撑。
　　＂嘶……＂他吃痛的眉头深蹙，撑起身子的两手一软，李浩然随即紧闭着眼。
　　他本以为自己的身子会再次跌回床中，殊不知肥吴已站向前，立即伸出双手与王择权一同扶住自己。
　　李浩然愣愣的看着对方两手扶上自己的双腿，将自己慢慢转向。
　　而肥吴的两眼，又再次泪眼婆娑、热泪盈眶。
　　＂肥吴……你他马这是要哭几次？＂李浩然一脸嫌弃的看着肥吴，盯着对方随着王择权的指示帮自己安置好，＂把眼泪给我吞回去，要是落下来我就戳你。＂
　　王择权在一旁打着哈哈，尴尬的说道，＂呃……我先去买刚才没买到的东西，你们慢聊嘿！…坐坐坐，来，这椅子可以坐……那我就先走了。＂
　　王择权话一说完，便飞速的逃离现场。
　　与李浩然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也‘多少’知道对方的过去。
　　对于这位李浩然口中的小学同学，他‘多少’也知道对方是□□的主要成员。
　　他还是别吃撑了打扰他俩人的叙旧时光，乖乖地出去买东西实在。

　　房内剩下他们俩人。
　　肥吴瘪着嘴，忍着泪，默默的坐在房里唯一一张椅子上。
　　他绷着一张脸，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靠在床头的李浩然，以及搁置在床上的那双腿，＂阿玨……你说……我整顿好自己，就要跟我解释这腿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是？＂
　　李浩然盯着肥吴那忍着悲伤，表情极为难看的脸，顿时笑出了声，＂哈哈……你他马这是什么表情？丑死了，等你换个正经一点的表情，再跟我说话。＂
　　肥吴哀怨的抹着脸，无奈地一张嘴，就永无止尽的说道，＂别扯些别的毛事……说！你腿是怎么瘫的？这一年多的时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你知道萧御跟我找你找多久吗？当初为毛一声不响留张纸条说走就走？阿玨！尊重呢？我他奶奶可是你朋友！那天在林母的灵堂说了这么多心事，你都当成屁了是不是？＂
　　肥吴一开口，便直将这些日子的疲劳、萧御与他的心累，一股脑地全用文字喷在了对方的脸上。
　　而李浩然，在听到萧御名字的剎那，整个神情全焉了下去。
　　他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双腿，愣愣地听着对方叫嚣的一字一句。
　　心揪的死紧。
　　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阿玨？你……怎么了？生气了？＂肥吴收起了适才猖狂的态度，他愣愣地盯着对方那不似以往的有话直说，不似过去的骂骂咧咧。
　　如今安静的宛若变了个人，轻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盯着自己说道，＂你想知道，我可以跟你说，但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
　　＂不准让萧御知道我的行踪……＂李浩然眼神坚定地看着肥吴。
　　后者愣愣的蹙起眉头，疑惑道，＂为什么不让萧御知道？＂
　　李浩然坚定的说道，＂你若不答应，我有的是法子再逃得更远。＂

　　肥吴愣愣地思考着李浩然提出的条件。
　　这一年多，他十分清楚萧御为了李浩然，操劳了多少心思及泪水。
　　他也清楚萧御再失去李浩然后，性格有着多大的变化。
　　更是知道，萧御至今依旧不放弃的，每□□问下属找寻的结果。
　　甚至吃不好、睡不好，连医院的精神科都成了他的后花园般，每周报到，每周治疗。
　　讲难听点，就连盲人都能看到萧御对李浩然的用心。
　　但，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李浩然提出的要求，他也更是纠结。
　　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拖着那瘫痪无力的双腿，再继续奔波逃跑。
　　更无法再想象对方逃跑后，再次见面又会是哪种场景？
　　第一次离开后相见，对方瘸了条腿，第二次离开后相见，对方瘫痪在轮椅上。
　　那第三次离开后相见呢？
　　会不会成了一封讣闻或是警局打来收尸的电话？

　　肥吴感受着内心正剧烈的拉扯。
　　烦躁程度不亚于拿到一张试卷，发现没有一题会，来得更为艰难。

　　＂肥吴，你的回答？＂
　　李浩然的疑问将肥吴强行拉回现实。
　　＂……我……我……＂他煎熬的看着李浩然坚定的眼神，他感受着肠胃不断翻搅，思绪像拔河般拉扯不止。
　　两边取舍，最终，他的心还是挤出了答案。
　　肥吴收起视线，两眉深蹙的低着头，缓缓地说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