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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夜雨狂舞,在凉亭周围湿成雨幕,斜风落地,碎成凌乱。

      江之蔺一席青衫在雨中独坐,衣摆已湿,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衡湫撑着油纸伞,手里打着灯笼,两人隔着一场雨在看。

      雨越下越大,拍上青苔,惊动水洼,渐渐模糊了视线,凉亭后的湘妃竹发出清悦的噼啪声,她在雨势骤大前,入了席。

      江之蔺脸上的表情很淡,眼中连多余的神色都没有,仿佛为这场夜谈准备很久了。

      他甚至准备了茶。

      “谋划多久了?”衡湫开门见山。

      江之蔺将茶杯摆在她面前,道:“出京前。”

      衡湫藏在袖间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是松了一口气道:“比我料想的还要久些……”

      “从头听?”

      衡湫说:“从头讲。”

      “九年前,衡太史上书直陈想要出任临淮知府,被皇上当堂冷置,从那以后,衡太史在朝地位一落千丈,一贬再贬,求见皇上不得,昔日好友唯恐避之不及。”江之蔺语速飞快,“不过半年,衡太史便因病去世……守丧期后,衡太史独女披麻出任临淮知府,至今,被皇上召见。”

      江之蔺说话时,一直在看衡湫,见她神色未变,就知这些她早已知晓,于是,他道:“这一切皆因我父亲而起……”

      衡湫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大灾之后,大宋全境三十三州亟待振兴,在朝官员分配不够,三十二名官员尽数下派,唯剩临淮无人。临淮是受灾地,海水倒灌,损害严重,振兴难度过大,皇上当时的决策是,等周围其他州府发展起来后,再派人去临淮,朝中大臣自顾不暇,并无异议。”

      “一年之后,生态渐渐恢复,皇上却矢口不提临淮振兴之事,皇上不提,自然也无人敢议,各州埋头振兴,琐事一堆,直到,直到衡太史直谏要去临淮。”

      衡湫很早便觉得不对,她之前对临淮数年不振兴之事有过很多猜测,但一直不能够说服她,想来今日能有个答案。

      “有人同皇上讲,临淮风水有损龙脉,大宋欲振兴,便得拿一个临淮来换。”

      衡湫瞬间就知道了这个有人是谁。

      江之蔺捏着茶杯,指尖泛白:“袁疑若找了一个风水大师,扬言能炼长生不老之药,皇上崇尚道教,自是对他奉若圭臬。蒙蔽圣听后,袁疑若就让那人同皇上暗示,临淮的风水冲撞龙脉,不能振兴。”

      衡湫眯起了眼睛,声音压得极低:“为了走私军火,袁疑若竟敢设计让临淮变成一座废城?”

      “高丽借着给皇上进贡的机会,结识了袁疑若,又以重振高丽的名义跟袁疑若买货,西阖有港口,正与高丽隔海相望,离京城又远,袁疑若花了一年,把西阖变成自己的金汤匙,他甚至在西阖城下找到了矿脉……”

      “临淮离西阖太近了,近到只有半日脚程,他想走私,他想开采,需要人,需要地,需要钱,临淮不行,还有西阖……”衡湫只是想着便觉得后背发凉,难怪西阖城发展得这么快。

      “万事俱备,临淮必须在他手中,他还没有准备好人,但这个时候,衡伯父站了出来。”江之蔺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一封信,推到衡湫面前。

      只见上面写着江彻遗笔。

      “衡伯父站了出来,至此以后种种,皆因我父亲。”江之蔺的声音哑了半晌。

      “一日,我的父亲接到好友密函,说袁疑若在西阖大炼玄铁,私从西阖港口出货,父亲得此密函,大惊,却不敢轻易上报皇上。”江之蔺抿了一口茶,“当时袁家在朝正值鼎盛,皇上登基未久,还靠袁家扶持,后位空悬,贵妃袁氏宠冠后宫,单凭密报,我们根本不可能弹劾袁疑若,甚至还有可能为此丧命。”

      衡湫了然,当时,江彻初任中书侍郎,根基不稳,长公主又素来与皇上情薄,江家在京家族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彻既心有余而力不足,又瞻前顾后,确实不是下调临淮的人选。

      “父亲与衡伯父是同窗好友,知晓此事后便挺身而出,第二日便上书直谏……”江之蔺话锋一转,忽然问道,“还记得西阖知府的铁市长丞季大人吗?”

      “季疗?”

      江之蔺轻轻点头:“我当时还想季疗怎么会突然问起我,我与他根本就素不相识,后来听你说起他的父亲,我才后知后觉……”

      衡湫马上反应过来:“季疗的父亲季无生就是江伯父的密友。”

      “正是,当时袁疑若要打造一批重铁武器,而季无生是天下有名锻造手,他三顾茅庐想请季无生出山,可都被拒绝了,不出半年,就传出季无生暴毙家中的消息。”

      衡湫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父亲也是……”

      “是,衡伯父直谏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出半年就病逝了,我后来托暗线调查,是衡伯母的陪嫁侍女所为……你离京后,衡伯母不知从哪听说此事,在房中用剪刀将那侍女捅死了,伯母原是想来找你的,可还未出府门,就被袁疑若的人带走了。”

      原来这就是衡湫一直等的真相吗?

      衡湫在临淮蛰伏五年不动,背后原因竟是这般……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失神,竟是把桌上的杯盏推倒了,热茶流下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父亲对此有愧,在母亲病逝后,心情愈发郁结,直到临终前,才将全部事情告知与我,留有手书,希望日后能扳倒袁疑若。”江之蔺的手点了点那封遗书。

      “袁疑若当时打造那批武器,有造反之心,卖去高丽不过是为了试试威力,这里面除了有我父亲的指证,还有季无生的手书和那批军备的设计图,我听你讲宋林樾在战场有遇到过这批新式弓|弩,你把这个拿给他,他知道怎么办。”

      衡湫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讲了这么久,你自己呢?”

      江之蔺忽然对着她笑了笑,从身侧拿出几样东西,放在案几上。

      “衡伯父去世,你守孝三年,子承父业来了临淮,但不该是你来的。”江之蔺笑得温和,像初见时一般,“我自京城来,便是想换你回去。”

      衡湫的睫毛轻颤:“怪不得我总觉得身边的人有异,你到底收买了多少人……”

      江之蔺笑道:“我记得我说过,你真的很聪明。”

      “但我现在不想放你回去了。”江之蔺忽然敛了笑,“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问你的问题吗?”

      衡湫沉思片刻:“问我是不是站在袁疑若这边……”

      “你说你站在自己这边,我当时便想,让你回家吧,去哪都好,你本不该在此,临淮对你,你父亲,皆是囚笼,但到如今,知你所做种种,我又不敢放你回京。”江之蔺很少蹙眉,今夜她却见了很多次,“你越靠近他一份,便险一分,袁疑若要是知道你做的一切,你此番进京便是羊入虎口……”

      “可如今圣旨已到,由不得我了……”衡湫却笑,“而且,我娘还在等我。”

      江之蔺满腹心事,狞着眉道:“此番入京,你需得处处小心谨慎,袁疑若能避则避……”

      衡湫将两封书信收入怀中:“你信我吗?”

      “信。”江之蔺没有犹豫。

      “那袁疑若走不远了。”

      江之蔺沉重地叹了声,抬了抬手,第一次按了按衡湫的脑袋:“厮杀在即,天下局势将变,你我都深陷洪流。”

      云雾遮了星,衡湫的眼睛却很亮,她说:“临淮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囚笼,交给你,我很放心。”

      听完这句话,江之蔺沉默了半晌,最终像是认了命一般,将面前的苦茶一饮而尽。

      江之蔺在锦袋中,将那一双玉佩拿了出来,把一半递给了衡湫:“此是你我两家定亲时交换的信物,如今归还与你。”

      那玉佩通体琇莹,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单是握在手中润良,便可知道这孩子在父母心中的分量。

      “这是婚书。”江之蔺将一折锦书递来,捏着的手有些紧,指尖泛白,“若是袁疑若要你嫁给袁弥,你便说,你嫁给我了……”

      衡湫倏尔抬眼看他。

      江之蔺撇开头不看,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出来,把星星照得很亮,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朗如玉:“苏公公在等你,你收拾好便去吧,下次见,也不知是何时……”

      说着,江之蔺弯腰提上衡湫的灯笼,背过身,从另一侧慢慢地走,烛火点亮了他的青衫,竟是那么单薄。

      忽然,他停了下来,声音清亮地开口:“小湫儿。”

      衡湫一愣神:“在。”

      “你喜欢我吗?”

      “……”

      江之蔺清笑了两声:“犹豫就是不喜欢了,罢了,走吧,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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