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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绿萍的母亲 ...

  •   绿萍记忆的母亲是位普通妇女,年近中年,身形发福,丈夫诚诚恳恳,家庭一直美满。

      母亲性情虽然有些泼辣,但是却极疼爱子女。因为是长女,母亲是真正的手把手把她拉扯大,从娃娃学语到蹒跚而行,从梳着两角辫到亭亭玉立。

      年少时候任性捣蛋,她的童年里一直陪伴着的是母亲含泪的抽打和最温暖的笑靥。

      二十六年里,她从看着母亲油黑的一头长发到如今两鬓苍苍,她从抱着母亲坐在自行车后垫上到如今自己开车接送,她从仰望母亲温柔的面庞到如今高出了母亲一个个头,她从依偎在母亲身旁撒娇到如今身在异乡独过中秋……

      犹记得,自小想象力丰富,怕黑怕鬼,虽然独立睡一个房间,但是半夜如厕,她总是会把走廊另一头的母亲叫醒,让她打开所有的灯,然后在灯光中重新睡去。

      就如幼稚园前,小小的她总是蹲在痰盂上,等着忙碌的母亲为她擦干净屁股,拉好牛皮筋带的裤子;

      她最喜欢吃海带和胡萝卜,偶尔爱尝点辣。母亲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胡萝卜糕和虾米抄海带,但是自己却从不尝试一口;

      在外请客用餐,母亲一直拉着她在身旁点菜,首先问的第一句就是:你想吃什么?

      读初中时候,开始夜自习,她放了学骑车回家。母亲永远不能放心,掐着时间从家里赶过来,陪同她一起骑回去,二十分钟的车程无论刮风下雨从未停止过。她一直被保护在母亲的右侧,远离主干道。

      她原本的不以为然也在一次车祸中吓得一干二净。当汽车擦着母亲的身体而过,拖着自行车前轮滑动了三四米,把母亲甩在地上半天不动时,她的心脏差一点就爆炸了。那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护雏!

      升入高中身在远地,因为住校就难得回去,有时候便和母亲抱怨学校难吃的饭食和永远带着抹布味的油汤。没想到,母亲不吃早餐一路吐着赶了三个小时的车程走到学校,为她送一份家里做的饭菜,为她洗涤衣服,陪她说说话,坐下不到两个小时,又赶车回家。

      就因为一直坚持了三年,甚至连晕车的生理习惯都生生扭转。当她带着准考证进入高考考场,心中想起的是母亲刚刚为她换洗的床单,那里有家的味道,有守护的意义。

      当母亲带着一直寄养在他人家中的妹妹回家,对她说好好照顾妹妹时,她心里汹涌的怒火和嫉妒,那是一种名为领域侵犯的愤怒!她对妹妹熟视无睹,不理睬,不说话,让小女孩一直胆战心惊,在她幼小心里烙下一个冷漠的痕迹。

      等到发现母亲一如既往的疼爱关怀着自己,等到发现妹妹从未想过挑战她在母亲心中的地位,等到自己远赴他乡读书母亲身边寂寞时,她在开始去接纳陌生的妹妹,让后用更长的时间去相处,去摆正彼此的位置。她这才发现,对于爱情、亲情,独占欲永远是一种天性。

      工作以后偶尔回家,母亲总是抽空拉着她为她办置衣物,上百上千的不计成本,而自己永远穿的一身朴素;

      她用工作第一份工资给母亲买了一条彩金的链子,被细心收藏起来,从没有见母亲戴过,但是抽屉里陪伴着链子安放着她年幼时候为母亲画的贺卡,写的第一封信,获得的大部分奖状,拍的仅有的几张合照……她从母亲满意的笑脸上看到了富足,这是一种简单到无法用金钱财物衡量的收获。

      绿萍承认,自己从小就是一个两面派,似乎永远外向开朗,热情大方,内心却像一个封闭的蚌壳,紧守着僵持着从未轻易打开过。

      她实际上冷漠的根本不像母亲。

      身边的朋友永远恒定在五人,其它的陌路人在她的大脑皮层里保存不过两年。那些初中、高中、大学同学一点一点的从面孔、声音、到姓名被她扔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路上偶遇,她也时常惊讶,自己竟然曾经认识过那么多人。

      或者说,在感情上她如此苛求,像一个吝啬鬼,死死的守着最珍贵最不易丧失的几份财富,只要大门不打开,外面的风雨就永远进不来。

      但是一提及母亲,她就会从心里柔软起来,没有人能比母亲更爱她,没有人能比母亲更包容她。

      如果说开始时候是因为血脉牵连,那么到后来,二十六年的点点滴滴,一丝一丝的情谊缠绕,她身上的每一份习惯每一点成长都深深铭刻了母亲的影子。

      因为母亲的期盼,她最终辞了外地的工作,选择回家乡做一个小会计师。上班下班步行十分钟,离母亲很近,可以陪母亲吃早餐。

      这本是她八年来已经淡忘的习惯,回家后开始重新收拾起来。她资助妹妹在异地打拼,自己独享着母亲的关怀。

      空暇时候,陪母亲逛超市,她总是和母亲念叨,“等过几年,我找个人结婚。然后和妹妹养您一辈子。您就跟我住,老爸跟她住,房子买在上下楼,来往也方便。”

      母亲总是含笑不语,她一向依恋父亲,也把那个男人服侍的根本离不开自己。这是老一辈的爱情和婚姻,也是一种纯朴的生活方式,掌握男人的衣物、钱财、银行密码、工作台帐、财务账单,做一个后勤管理者,让男人去全心打拼。

      她的母亲把妻子的工作做得很好,好到父亲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做法,丧失了独居的能力,甚至吃不惯家里以外的饭菜。

      母亲的爱付出的时候悄无声息,克制了自身需求,最终终能得到一切回报。一种隐忍到近乎无声的爱意。她维系着这个家庭,牢牢的牵连住四个人。

      身为母亲的家人,得到过这样的爱,又怎么会满足其他人的浅薄付出?

      她一点一点被这种爱意喂养着,沉浸在饱满的呵护里,根本无法从别的人身上得到同样的感动。

      绿萍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那个陪伴母亲到老到死的那个人。

      她会生一个女儿或儿子,绕着母亲膝下嬉闹,喊她“外婆”;

      她会嫁给一个稳重顾家的男人,给母亲捶背,为母亲戴孝;

      她会在母亲年迈苍苍腿脚不便的时候,扶着她顺着公园的路慢慢行走,看白鸽飞翔,鸟雀齐鸣,等到自己也成为一个母亲,慢慢的感受母亲当年的体会。

      她以为……

      不是血脉相连就能叫做妈妈。

      ——再一次十岁的汪绿萍在日记本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住校,一个人上舞蹈课。

      汪绿萍在年少时候就将自己隔离了汪家之外,她冷漠的看待着家人,就像一个寄居的客人,她对每一个人都用着敬词,在小学时就匆匆住校远离。

      汪家——只是旅馆。

      她深切的怀念着前世的亲人,朋友,在蓦然失去后每个清晨枕着湿漉漉的枕巾醒来,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痛苦的嘲笑着自己。

      她怀念她勤劳热情的母亲,怀念怯懦却温顺的妹妹,怀念喜欢谈论国家大事的父亲,怀念相恋多年感情稳定的男友,甚至怀念自己养了多年的拉布拉多犬,她叫它“肥肥”。

      她的世界突然间崩溃在命运嘲弄的牙缝里,一下子颠倒乾坤,却忘记了给她一杯孟婆汤。

      她的爱不在这里,她的人生不在这里,她以为自己就是楚门世界中的那个可怜虫,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梦造就了她,还是她迷失在梦里。

      汪绿萍把自己深深的锁在了一个孤立的世界里。

      她用过于成熟的目光凝视着汪家,看着纠结在一起的汪家夫妇,看着他们从争吵、叫嚣、出动亲友、到最后不了了之,彼此之间陷入和平假相。看到汪女士周游在社交圈,怒斥着丈夫的无情,一遍一遍像祥林嫂一样念叨,而她在一边就是木然的背景,总被拎出来称呼为“维系婚姻的依据和保障”。

      汪家夫妻热热闹闹的挣扎在婚姻闹剧中,却没有关注到这个发烧40度最终烟消云散的女儿,而让她这一个陌生的灵魂陡然间落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醒来时候,站在诺大的房间里看到的场景——迷迷糊糊,清清冷冷,汪太太在隔壁房间砸东西,痛哭流涕。

      世界只剩下她。

      麻木的上学,麻木的走路,麻木的对待形式一致的宴会和舞蹈课。

      她甚至尝试过死亡,愣愣的盯着一切可能导致失去生命的机会,却害怕最终会回不去原来的生活而徒劳丧生。

      她盯着天花板,对自己说,汪绿萍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

      她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却记得那一段生命成长的过程。

      在很久以后,独来独往的绿萍才注意到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把她的冷漠当作孩子气的别扭,对她的自强当作是另一种形式渴求的佣人。

      这个女人给她铺床的,给她烧饭,给她晚安吻,在她床头放一杯牛奶;

      替她准备人生第一份卫生巾,帮她扎好漂亮的辫子,晨起准备她野餐的食物,空暇时候唱儿歌娱乐,在她出门时候抚摸她的额头,笑眯眯说一路小心;

      这个女人会每个周末到学校送一份午餐,坚持整整六年;

      会花费整整一个冬天,用自己本就稀少的空暇时间为她织几年毛衣;

      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努力尝试做好萝卜糕,常常做一道除她之外没有人喜欢的虾米炒海带;

      会在她出国六年,坚持用自己的手机给她打国际长途,话语不过两句,却永远提醒她要注意身体;

      会在她一直希望遗忘的生日时,用一年的时间去学习电脑,然后用僵硬的一指禅在电脑上打字,穿越太平洋的距离,给她发一句话“生日快乐”……

      这个女人离了婚,因为体制原因无法生育,把一腔热情全部投入到她和汪紫菱身上。

      带着她去动物园、游乐场度过儿童节,在图书馆安静的坐在一旁陪她度过周末的下午,为她亲手缝制毕业舞会的礼服;

      记着她所有老师的联系方式以及同学的家庭情况和姓名,领着她去办理开学手续、舞蹈班入班手续、布制寝室环境,在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养着家里老人的同时给她优秀的成绩准备一份小礼品……

      她人生的第一朵头花,第一枚发卡、第一瓶香水、第一条项链……都是来源于这个人。

      即使高中时伪造身份证打工,努力拼搏一份属于自己的资本,这个女佣人把一切看在眼里,没有任何阻止和斥责,只是在每一次长假回去的夜晚为她留一盏灯。

      她就像是被温泉滴水敲打的石头,一点一点一滴一滴,被这种温暖侵入了极冷的骨头,撬开了石化的心扉,唤醒她爱人和被爱的能力。

      也许是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母亲的投影,也许是被这个女人永远温顺的笑脸打动,也许是她真的没办法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空洞的世界里。

      绿萍忘记自己是在具体哪一天,却记得自己曾战战兢兢的伸出手,第一次抱住这个女佣人,哭得一塌糊涂,而对方的怀抱有着烟火的气息,世俗而温暖。

      从十岁到二十岁,整整十年里,她把自己生活中欠下钱款用账本一一登记清楚。

      从十五岁开始用□□投资股市收获一笔巨款后,她就小心翼翼的用曾经学过和实践过的投资理念赚取金钱。

      五年里,汪绿萍勤劳的像是火烧的蚂蚁,从不敢有意思怠慢的思绪。她拼命积攒着账户上的数额,为了有一天能够心安理得离开。

      如果说,感情上不能还清,至少她需要经济上的独立,所以需要提前准备,将所欠的偿还给对方。汪家夫妻在她十年来投入的钱财,没有想过回报,但是她不能,她受之有愧,一分一毫都不能欠缺了。

      等到她终于申请到自己的全额奖学金,银行中的款项已经足够她放下一切负债负担,把这笔钱交到汪先生手中,她用自己的手段告诉他们,汪绿萍足够独立,不用依附任何人。所以她可以那么理直气壮的下通牒,根本不在乎汪家夫妇的阻止和气愤。

      在去美国前的一天,汪家里一片混乱。女佣人收拾了厨房后,悄悄进入她的房间,给她递了一个食盒和包裹,告诉她,里面装着她喜欢的萝卜糕和海带,还有一些家乡干货。

      直到汪绿萍用自己积攒的钱买了飞机票,毫不留恋的孤身离开汪家。在四千英尺高空之上,她才发现,那小小的包裹里存放着家乡的泥土,恐怕是担心她水土不服。

      汪绿萍坐在云端之上,看着手中摊放的这一把土,视线高高的悬起,她怕自己会突然间泪如雨下。心里却像是找到了根,找到了可以倾注爱意的地方。又酸又涩,满是喜悦。

      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女人,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无论她是什么地位,不是母亲,也算半个娘。

      这是再一次二十岁的绿萍的认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番外】绿萍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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