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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Chapter 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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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风刮得更大,头顶一叠厚重的云,聚集又分散,摇摇欲坠。
月亮倒是四平八稳地挂在天边,温柔得不言不语。
许静生跟着云和月亮走,风把他的头发吹成个鸟窝,乱糟糟的,他也不在意。
走到“夜色”那条街,他拐了个弯儿,绕进一条小巷。
小巷的一侧正在拆除违规建筑,起重机上上下下地运作,一路上沙石尘土齐飞扬,有些呛。
另一侧多是些私营的小吃摊,最外头搭着塑料顶棚,门口摆着油迹斑斑的矮桌和马扎。
晚归的中年人们,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吃着一盘花生米,配着喝一碗葱花小面。
许静生走过去。
葱花混在调料的香气之中,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
一派祥和热闹。
路面还没修整过,凹凸不平,裸露的地上尽是石子。
坑坑洼洼地积了不少水。
起重机的红色吊灯和店铺门头花花绿绿的小灯打在路上,呈现出一片波光粼粼的红。
跟撒了满地的血一样。
许静生走到这条小巷的尽头,又绕进了一条人烟稀疏的小道,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今夜的目的地。
这是一排靠山而建的小区,属于云县老城区。
年代久远,几乎都搬空了。
万家灯火,没有几盏还亮着。
仅剩一家小型超市还灯火通明。
许静生走进去。
里头人没人,货架空空,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停在一个货架旁看了看。
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厨房用具,他在刀具那一排站了很久。
最终转身离去。
另一个货架上,左排和右排的商品包装相似,封面花里胡哨,尽是些洋文和拼音,没有什么可供分辨的东西。
他从左排拿了一个,又从右排拿了一个。
负责收款的阿姨,窝在架子后面吃泡面,狼吞虎咽,头也来不及抬。
他屈指,敲了敲架子:“袋装的沐浴露是哪个?”
阿姨端着泡面,站起来。
凑近看了看他手里拿的东西,又看了看他背的书包。
“这个是袋装的沐浴露,1块8。”阿姨红着脸指指左边。
许静生把左边的搁在架子上,递了右边的过去:“结账,谢谢。”
****
走出超市,他轻车熟路拐进小区里,走到小区的最后一排。
这个小区铺了路,路旁种着二球悬铃木和广玉兰。
最后一排是独门独院的别墅。
只是上个年代建成的,风格略显老旧,装饰却尽是华美。
四四方方的一排,没半点人气儿。
只有倒数第二排的一处亮着灯。
许静生站在院门外。
过去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浮上来,令他汗毛尽数竖起。
他抬起胳膊,伸出手。
在碰到密码锁的前一刻,他看见自己的手指缝里尽是雪渣子和血。
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过了几秒才平复下来。
等收拾好心情后,他面无表情地在大门上输入了密码,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
客厅正中央摆放着一架佩卓夫三角钢琴。
主人从不爱弹琴,上头扔满了换洗的丝巾和帽子。
屋顶上是旧式水晶吊灯,很久没人打扫,落满了灰尘,此刻开着灯也见不着往日的璀璨。
通往二楼的楼梯处,悬挂着一张米罗的仿品《红太阳吞噬蜘蛛》。
因常年无人居住,屋角有些渗水,墙的缝隙里,积尘已发黑。
沙发前的地毯上,堆着七八个收拾好的行李箱。
许静生关上门,把书包扔到沙发上。
那上面原本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书籍、唱片,经此一动,有几张唱片滑落出来。
许静生弯腰去捡。
抬起头时,眼前的楼梯上悄无声息地走下来一个女人。
女人的面容有些憔悴,近日里一连串的糟心事,让此刻的她顶着两个过于明显的黑眼圈。
但她依旧有着风情不减当年的美丽。
她刚洗完澡,及腰长的头发全湿了,这边一绺,那边一绺,紧实地贴在脖颈上,极细的蕾丝肩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
女人看见许静生,毫不意外。
她说:“阿静,好久不见了。”
她年轻时烟抽得凶,伤了嗓子,说话带着一股嘶哑的声线。
许静生低头看着地毯的边缘,淡漠道:“也没有很久。”
女人笑了笑,笑声也是嘶哑的,她说:“怎么?怪我没来给你过生?”
她人虽在缅甸,送来的KawasakiZ650却也足够大手笔。
许静生说:“礼物我收到了。”
女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湿透的头发滑落到肩膀上,她看着许静生,假装生气地说道:“小王八羔子,拿到手就给我卖了。夜色里都知是我送的,你这样下我的脸,你自己说,我该不该好好收拾你?”
许静生说:“不是拿到手就卖了,骑了快半个月才卖。”
他的声音冷而淡,也许是吃多了薄荷糖的缘故,质感也像薄荷一样。
女人单手抱臂,举着茶碟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儿,她喝了一口茶,才继续又说:“三十三岁那年,我眼角才开始长第一道皱纹,那个时候我想,没结婚就是好,阿雅和小爽长得那么美,一朝结婚生子,即使用尽各种手段,努力挽留,三十岁前眼角也带着鱼尾纹了,我们聚会聊天,她们二人常说小时候就羡慕我,如今更是羡慕极了我。”
无人回应。房里静悄悄的,只闻见窗外风声悉悉沥沥。
女人叹了口气:“我必须得去结婚了,缅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我自己处理不了。我费尽了心思才搭上燕京蒋家,他们家族那个坐轮椅的老二,能让我输得不至于那么难看。”
房里还是静悄悄的。
女人早就习惯,只是有些哀怨地说道:“老爸要是还在,我就能彻底贯彻我的人生信条,活到老,玩到老去。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年纪了,又要匆匆去嫁人了。”
许静生觉得有些闷,他站起来,走到楼梯下,打开拐角处的衣柜里,从最底层找到了一次性拖鞋和换洗的毛巾。
他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我去洗澡了。”
背后,茶瓷清脆地碰撞一声,女人哑着嗓子骂他:“不通人气的小王八羔子。”
****
二楼卧室里,冷气开得很足。
门窗都开着,暧昧旖旎的气味在夜风中逐渐消散。
阳台的门也开着,和卧室相通,女人裹着一件羊绒毯,盘腿坐在阳台上抽烟。
她的衣服被撕碎在楼梯上,不能穿了。
许静生的衬衣挂在楼梯栏杆上,裤子在卧室门口。
女人呼出一口白色烟雾,眨眼间就消失在风里。
她已餍足,此刻的身体却带着一丝疲倦。
回头,视线慢慢地移进卧室里,最终落到床上。
许静生上了一周的课了,这会儿还在睡。
他体温本就偏低,皮肤常年像覆盖着一层冰雪,触手就得凉意。
那被子柔软且厚实,他就用它把自己卷起来,缩在里头一动不动。
天鹅绒下只露出柔软的发丝。
右耳的黑色耳钉,似拢住了沉沉夜色。
女人抽着烟,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当时正值天寒地冻的时节,那个小小的孩子,缩在李瘸子拖上来的麻袋里,柔软的黑发和一截挣扎的手腕,在未绑紧的麻袋口边,有气无力地垂着。
像濒死的鱼。
女人那时候还年轻,留着短发。
12月的冷天里,她裹着件半长的貂皮大衣,下身一双过膝的长靴,在周围一群破破落落的老爷们里,正低着头,自在地点烟。
天太冷,烟有点受潮,她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点着。
烟头冒出猩红火光。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踢了踢脚下的麻袋。
踢到一团柔软的东西,她已见怪不怪。
她夹着烟,扫视了一圈站在她周围的男人,不满地说:“不是逮了个死的回来吧?”
这个时候的云县,大雪封山,交通不便,又因与边境相连,地广人稀,常有外籍人员窝藏在边境线后的山林里,等着换岗时偷渡进来。
他们在云县有人接应,负责把当地的人口贩卖到境外。
一场茫茫大雪,将整个云县都覆盖成一片烟灰似的白。
此刻的人间慵懒而懈怠,有无数不知名的生命静悄悄地降临,静悄悄地消失。
李瘸子朝地上呸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妈的要不是这小子挣扎得太厉害,老子也不会下这么个狠手!”
她呼出一口烟,摆手道:“还不赶快拖出去扔了!等着人查过来大家一起死是不是?”
李瘸子应下了,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省道上最近有巡逻的在逮偷猎的,不好扔了,我直接找个池塘扔了吧!”
话音落下,麻袋里的小东西晃了一晃。
那是女人第一次看见许静生。
他带着一身的血,从麻袋里爬出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粗糙的麻袋贴着他沾血的鞋底,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好像跟他的脚长在了一起。
他就这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
好像既不会感觉到冷,也不会感觉到疼。
李瘸子唉声叹气地捂着脸:“老子一棍子给打傻了!”
那个时候,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长成如今这样惊心动魄的漂亮。
他们都失算了。
她也失算了。
****
许静生蜷缩在被子里。
黑暗和寒冷总是会使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云县下了很大的雪,一踩能到膝盖那么深。
全县交通停运,工厂关闭,人人都呆在家里,围着一个碳炉子取暖。
不会说话的妹妹和他一起,被母亲藏在柜子里。
柜子的缝隙里,男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抓起女人的头发,巴掌一个接一个地挥下去。
“说,你把小贱种藏到哪里去了!”
女人的脸颊高高肿起,被薅下的头发落在地上,她趁着喘气的空隙,哀求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的脸颊立刻陷了下去,口鼻就喷涌出了血来。
脸上的血甚至来不及擦,就被一下又一下接连打下来的拳头砸得满脸都是。
“还给老子装蒜!别以为老子什么都不知道!那男人坏事做尽,恶有恶报,早被枪毙了!”男人笑得夸张又疯癫,“哈哈哈哈,你就算再等上三年,等上三十年!三百年!他都不会来找你了!”
他提着女人的头发在屋里东找西找,像拖着一口牲畜一样。
他目露凶光,边找边骂:“小贱种呢!老子不养这种赔钱货!”
女人被自己的血呛到,狠狠地喘了几口,才有气张开嘴。
“你忘了?”她满脸都是血,充满恨意地看着男人,“你把小言打死了!我把她埋到后院了,尸体早让虫子啃烂了!”
男人举起的手悻悻地落了下去:“你,你说什么呢?你疯了!”
女人又哭又笑:“我没疯,是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