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12、快乐不再

　　云浩握住云璟的手，一股奔腾的真气从云璟掌心长驱直入，奔丹田而去。云璟大惊，一股浑厚的内劲不由自主发出，将这股来袭的真气撞出。

　　云浩没料到儿子居然会反击，不曾防备，身体被远远震开，握着的手早已松开了。云璟的内劲尚未收住，冲出手掌，刚刚平静的院中，挂起一阵旋风，飞沙走石。

　　云璟挥挥手，拍去眼前的浮土，撇撇嘴，不高兴地说：“爹，你这院子也太寒碜了，平日里走都三尺土，也让人好好收拾收拾，练功的地方，都铺上细石，一日两次用净水泼地。这才像个练功的地方嘛。”

　　云璟说着，发现眼前的云浩不见了，想想好像是自己刚刚把他弄飞了。左右仔细看，发现云浩倒在地上正大口喘气。

　　云浩平日里云家族长威严形象不复存在，斜靠在一枝伸出来的树根上，被灌了一头一脸的沙土，一边抖着头一边擦眼睛，向地上吐嘴里的石头子儿，灰尘从他的头上簌簌落下。

　　云璟赶紧扶起父亲坐到屋里，叫来下人给父亲换衣服，整理发髻，又亲自拧了帕子递到父亲，看着父亲的一张灰扑扑的脸逐渐现出血色，这才放下心来，嘴里埋怨道：“爹这是做什么，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若不是儿子及时收住了，爹就得受伤。爹爹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云璟自顾自地说着，转眼间，发现云浩的脸已经变成了黑色，便不敢再说，将帕子交给小厮，自己跳到屋中间的桌子上坐着，看云浩运气疗伤。

　　云浩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骂道：“你还不快扶我，还在一旁悠哉游哉看热闹。”

　　云璟笑道：“爹你这点内劲，还要多练练，一次两次地被儿子伤，这也太不行了。”

　　云浩板了板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对云璟说：“刚才为父试一下你的内功进境，以便决定你的学习进度。你竟然敢对老子下手，真是反了你了。”

　　云璟扯了扯云浩的袖子，笑道：“爹你生气啦？这可不能怨儿子。你又没有对儿子说清楚，儿子不过是凭着本能抵抗罢了，可没有真的想伤爹爹。”

　　云浩感觉头有两倍大——这次是自己倒霉。儿子内功非自己能及，本是云浩知道的，可是云浩毕竟习惯了跟在身边的儿子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傻小子，就是出了前段时间青龙山庄那档子事儿，云浩潜意识中还总会认为那个会撒娇会耍赖会享受会玩乐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儿子，从心理上排斥这个“天才”儿子。可是事实总是提醒着他，那个儿子才是虚幻的，眼前这个有能力伤到他的儿子才是真实的。

　　云浩叹了口气：“果然不是儿子的错，还是自己认不清现实，以为凭自己四十年的功力可以探得儿子的内功境界，自取其辱罢了。”

　　云浩板着脸轻轻训斥：“爹被你伤了，你还这幅喜滋滋的样子，成什么话。”

　　云璟笑道：“爹，你从来都不在意这个的，儿子何必跟你客气呢。你不是说教儿子练功吗？练功，练功。”云璟抓起剑塞到云浩手里，把这个话头岔过去。

　　有了云璟的内功作根基，一切武功在云璟这里都成了摆设。神功过处，什么兵刃暗器，都化为齑粉。云浩不由得欣慰：“有了这么个儿子，夺得屠龙令自是不在话下，置于他的武功师承何处——只用教给他最基本的剑法就可以了，就算是最基本的，在内功的护持之下，也可以发挥无可匹敌的效力。”

　　云浩眼睁睁地看着云璟用似是而非的云家入门剑法劈烂了石桌和几个石凳，不及出言阻止。

　　“爹，你这回可知道儿子也不是什么花花公子了吧。”云璟擦了把汗，笑道：“这几个石头坐着好硌，爹换了和知府家一样的泰山石吧。儿子学得这么快，爹不赏些什么？赏儿子一天假好不好？知府家的大公子说要请儿子吃酒，为儿子压惊。”

　　“干什么？”云浩一皱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转的什么心思，又是想躲开我去青龙山庄是不是？”

　　被父亲看穿了心思，云璟讪讪一笑：“爹爹——就知道瞒不过爹爹。我虽然年幼，可是不大不小总是个庄主。蓝叔去了，秦苍又不在了，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朝廷的人刚撤，庄主又多日不见，底下人只怕非造反不可。爹爹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人去闯官府吧。”

　　云浩一瞪眼，骂道：“若是你的人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第一个不饶你。”

　　云璟上前拉住云浩的衣袖：“爹爹，你就让我回山庄看看吧，再不济，只是露个面也好啊。”

　　云浩叹气，儿子这个双重身份真是个麻烦。若是不让儿子走，青龙山庄还真能打到府衙讨说法，可若是儿子这次一走，只怕这个莫名奇妙的山庄庄主就要从此当到底，一辈子甩不开了。

　　虽然这次朝廷只是诛杀了总管蓝非，可是青龙山庄与朝廷作对已非一日两日，过些日子只怕对青龙山庄还会有更多的行动。这次“风轻尘”的面目没有被揭露，不代表永远会隐瞒下去。若是被他人知道了云璟就是“风轻尘”，璟儿就会有生命危险，云家也永无宁日。可是看着云璟哀求的那可怜楚楚的小模样儿，又不忍拒绝他。

　　云浩的头又在痛了，儿子是出息了，可是自己的烦恼却更增加了。以前要考虑，不过是要不要放儿子出去会会情人吃吃花酒进进赌场，随便自己答应不答应，也无碍大局，也没见这小子输过多少钱，或者身子被淘渌坏掉。现在可好，自己答应不答应关系着云家的安危和儿子的性命。

　　云浩想到儿子这种种变化，就想起刚才那阵狼狈，不由得笑起来：还是自己想拧了，于是把儿子拉到近前，亲手给儿子抹去额上的汗，笑道：“爹若是不让你去，你还不是私自跑了去，又不是没见过，云家被你伤了的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动不了呢。爹又如何拦得住你。”

　　云璟心里一惊：自己已经在爹心里成了这种样子了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和过去那个调皮顽劣不通世事的自己保持一致了，还是被父亲忌惮了吗？心里黯然，垂下眼皮，低声道：“爹爹这么想，儿子真是无地自容了。”

　　云浩抚了抚儿子凌乱的头发，安慰道：“快去快回，不要声张。此次云家知道你就是风轻尘的人，只有爹爹。你把青龙山庄的事交代好，就马上回来。”

　　云璟感激地向云浩施了一礼，飞身上墙。刚刚挂到墙头上，突然听得一声咳嗽：“干什么。”低头一看，真气一泻，摔了下去。

　　“你如今出去还用得着翻墙吗？”云浩喝问。

　　云璟脸一红，平日去山庄之前翻墙翻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又向云浩施了一礼，跌跌撞撞出门去了。

　　云璟走后，云浩又回到了那间屋子，挂着他的爱人的画的屋子。画中的人，凝神远望，忧思重重。云浩呆呆地看着画中人，轻轻地说：“月儿，我曾经答应过你，再不会让我们的孩子陷入两难的境地，让他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成长，再也不要考虑什么国家和平，不要考虑家族利益，按着他自己喜欢的路子成长，做他喜欢做的事。我努力过，但是现在看来，要辜负你了。”

　　“我一直以为璟儿做着他喜欢的事情，胸无大志。我将来找个厚道的侄儿做族长，让他做个富家翁，足矣，没有人会想着谋算他的位置，他也不会为了保住一个位置牺牲自己的快乐。他不会见到什么有才气的女子，所以他可以娶任何周围他所见过的小家女，甚至于婢女、以及青楼女子我也会答应。他可以挥霍我攒下的钱财，只要他高兴。他不需要痛苦抉择，怎么喜欢，便怎么做。”

　　“别人说璟儿是个花花公子，我却觉得，璟儿本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没有什么权利，也就不会背负太大的责任，没有什么见识，也就没有了选择的烦恼。没有实力，也就不会招致忌惮。璟儿犯了错连长老们都懒得去责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疯子要引诱璟儿成为庄主！为什么他自称爱你，却从来不明白你的一片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然而云浩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心里的话，希望那个人，可以听得见。

　　“你若不是因为素有才名，聪慧过人，怎么会被当作工具去和亲。你若不是因为通晓诗书，期盼书中那种两情相悦，生死相随，自然会认命地嫁与别国皇子，又怎么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动情。”

　　“这个孩子，虽然继承了疯子的旷世武功，却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云家族长应该有的谋略和手段。但是朝廷中已经有人知道了他，若是再按着先前的思路教导他，等到他没有的云家的庇护，他会有生命危险。一个过于强大的存在，从来都不能为朝廷为江湖所容，而看着他任由自己在青龙山庄打拼，我做不到。”

　　“月儿，这个孩子，我要让他成为云家族长，这样才能保护他，虽然再也不能让他做个无忧无虑的人，但是我要让他做个能掌控自己生命的人。”

　　云浩已经记不起自己说过了什么，没有说过什么，心里所想的，都是，让他们的孩子，让云璟，平平安安。